郅玄 第274節
忽略國君府門前的小插曲,接下來發生的一幕才真正令人意外。 趙顥造訪西都城,郅玄本應設宴款待。兩人有婚盟,關系非比尋常,宴會規格定為最高。 卿大夫們跟隨君駕來到府前,不等下車就被通知宴會取消,請各自歸家。 趙顥隨員被安置到驛坊,引路人恰好等在一旁,顯然是早有準備。 “請隨仆來?!?/br> 一名身體魁偉的侍人在前引路,行動間步伐沉穩,每一步的距離仿佛尺子量過。肩寬背闊,放松的狀態下仍能看到肌rou線條。比起侍人更像是戰場廝殺的士兵。 侍人奉郅玄旨意,且有趙顥手書,一行人壓下疑惑,準備依命行事。 換成在別國,出現這種情況,他們勢必會心生擔憂,不惜在城內發生沖突也要闖入國君府。 如今在西都城…… 隨員們面面相覷,目光飽含深意。 有城外一幕為鋪墊,回憶戰車入城后的情形,再沒眼色也該明白,這個時候不宜叨擾。誰敢強出頭,百分百是出頭的椽子,等著挨削吧。 侍人行走在前,不忘觀察身后,有同僚在兩側遞眼色,當即掌握眾人的反應。 隊伍抵達驛坊,坊門正好打開。 見到負責坊內事務的吏目,侍人遞出一枚銅牌,當面傳達郅玄口諭。 吏目拍著胸脯保證,一定不負君上信任,必將一行人安排妥當,吃穿住行事事妥帖,不出任何差池。 “務必精心?!笔倘硕诘?。 “那是自然?!崩裟坑薪哟坪畹热说慕涷?,對相關流程駕輕就熟。該如何安頓隊伍眾人,不同身份享受什么待遇,如典章條目烙□□頭,全部一清二楚。 見吏目胸有成竹,行事有條不紊,侍人心中大定,同一行人告辭,打道返回國君府。 很快,驛坊內走出二十余名驛仆,穿著統一,發髻梳得整理,指甲不見一點污泥。長相未必多出彩,然而精神飽滿,干凈利落,看上去就讓人舒心。 在驛仆的指引下,隨員們陸續下車,穿過坊門前往下榻處。 坊內可以行車,也有專門的栓馬處。今天情況特殊,數千人的安排工作壓力不小,想要不出差錯,勢必要打破一些規則。 吏目講明緣由,隨員們表示理解,沒有為難對方,下令駕車者引馬調頭,從驛坊的側門進入。門后靠近馬棚,更利于停車栓馬。 “君請先行?!?/br> 馬車和行李安排妥當,隨員們穿過正門,步行前往下榻處。 老人、孩童可以乘坐安車,比戰車體積更小,無需牛馬拖拽,能依靠人力推動,在坊內行動更加方便。 女眷們謝絕車輛,大多選擇步行。 同后世的封建王朝不同,此時的氏族女能參與家族決策,更能勝任家主,以族長的身份在朝堂上發聲,于戰場上策馬,權利地位不亞于氏族男子。 隨趙顥南下的幾家中,有兩家是女子掌權。她們力排眾議,帶領家人離開封地,轉而南下發展,魄力非同一般。 初離北安國,族人常有抱怨之聲。 英明的決策者指出前路,仍無法避免有人拖后腿。不滿的聲音發酵,個別人一直絮絮叨叨,口出抱怨。 好在這類人僅存在少數。更多家族成員信任家主,決心在南方開創事業,證明自己不比嫡支弱,甚至可以更強。 眾人隨趙顥前往草原,親眼見證雙城發展,不和諧的聲音驟然減少。 個別人或許缺少戰略眼光,目光短淺,可他們終歸不是瞎子。對比設想中的荒涼,顥城和玄城的繁榮超出想象。 飽受震撼之下,懷疑迅速減少,取而代之的是信心和期待。 相信南下能有機遇,跟隨趙顥能大展宏圖;期待能早日抵達南趙國,切切實實開展一番事業。 懷揣這種信念,隨員們不介意趙顥加速趕路,都在盼望早日抵達西原國,其后轉道南下,盡快前往此行的最終目的地。 隨員們大多將西都城當做臨時落腳點,更多將注意力集中在南方。 前行途中,幾位家主在馬車上碰面,商議南下后該如何立足。 眾人的設想五花八門,手段也各有不同,唯一相同的是,各家家主達成共識,第一步必須壓過當地氏族,特別是南幽氏族的殘存力量。 “初步合作,其后各憑本事?!?/br> 先集中力量戰勝最大的對手,設法在當地站穩腳跟。等前朝的勢力不足為懼,就可以放開手腳為家族爭取利益。 這個過程可能很短,也可能相當漫長?;驹谟趯κ帜懿荒艽?,意志夠不夠堅強。 離開北安國,不意味行事作風發生改變。 比起政治手腕,北安氏族更喜歡以武力服人,快意恩仇,干脆利落。 南趙國的本土勢力將面臨嚴峻挑戰。 他們會驚訝發現,不僅趙顥是一尊殺神,從北方遷來的氏族也個頂個兇神惡煞。 所謂一力降十會,甭管是陰謀詭計還是背后謀算,面臨砍下來的刀子,統統毫無用處,頃刻變得蒼白無力。 設下的圈套來不及發揮作用,對方已經打上門,在自家庭院耀武揚威。 針對這種情況,本土氏族束手無策,南遷的氏族得心應手。 此消彼長,強弱自能一眼分辨。 此時,南遷氏族的計劃停留紙面,尚未能實際進行。 一切還在醞釀中,南趙本土氏族沒有絲毫察覺。等他們明白過來,事情早已經來不及。留給他們的只有兩個選擇:要么合作,要么洗凈脖子挨宰。 事后有人回憶,對兒孫悵然道:君上帶來的哪里是卿大夫,分明是一把把鋒利的刀子。刀口正對不服命令之人,斬落時毫不拖泥帶水,一點不留情面。 隨員們住進驛坊,甲士卒伍安頓在空出的軍營,役夫奴隸也是各有安排。 睡覺前,各處皆有熱水和食物送來,保證隊伍上下都能滿意。 得知自己也能享受熱水,吃的粟飯不帶殼,還有一大碗熱湯,役夫和奴隸全都震驚不已。捧著飯碗仍難以置信,眼前一切全是真實,不是自己在做夢。 對役夫和奴隸的反應,驛仆們見怪不怪。云侯等人停留期間,隨從的反應如出一轍,無非是舊事重演,根本不值得驚奇。 若非郅玄察覺情況不對,緊急下令待遇減半,恐怕早就出現亂子。 真讓這些外來的隊伍見識到西原國役夫和奴隸的待遇,了解到國人和庶人的生活水平,逃奴現象定會屢禁不絕,甚至可能出現暴動。 眾人安置妥當,吏目親自帶人巡視,檢車儲水的大缸,小心避免火患。其后關閉坊門,留兩人看守,方便夜間傳訊。 眾人旅途疲憊,精神亢奮,身體實在撐不住,幾乎是沾枕即眠。 唯獨幾位家主心事重重,躺在榻上翻來覆去,腦海中飄過沿途所見,特別是高大的水車和修筑溝渠的水泥,令他們念念不忘。 水車暫且不提,若能將水泥帶去南地,不管建設封地還是打造新城都將發揮巨大作用。 氏族們能夠想到,趙顥自然不會例外。等他離開時,隊伍中勢必會多出幾輛大車。 國君府內,郅玄剛剛沐浴過,倒在榻上不斷打著哈欠。 聽到腳步聲,他翻過身,單手撐頭,見趙顥從屏風后走出,一身輕便的長袍,領口松散,現出頸側一抹紅痕。 青絲如瀑,膚白勝雪,愈發襯得暗紅醒目。仔細觀察,紅痕的形狀分明是一枚牙印。 想到紅痕的由來,郅玄咳嗽一聲,略顯不自在地轉過頭。 趙顥行至榻前,單手撐在邊緣,傾身緩緩靠近。 隨著距離接近,熱意蒸騰,似烈火燎原。 郅玄抬起頭,對上一雙漆黑的眸子,捕捉到鮮紅唇角的笑紋,下意識反手揉了揉腰。 俗話說得好,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 百步行過九十九,只差最后一步,臨門一腳,堅決不能放棄! 郅玄心一橫,單手握住趙顥的肩膀,另一手環住他的腰,猛然一個用力,兩人位置瞬間顛倒。 趙顥全無反抗,手指描摹著郅玄的腕子,發出一聲輕笑。 郅玄覺得有些癢,卻沒有收回手。想到方才掌心下的觸感,腦子里莫名閃過一句話:累是累,可的確賺到。 布幔垂落,金絲繡成的圖案在玄黑上流淌。 玄色邊緣鑲嵌流蘇,以彩寶串聯,互相碰撞,叮咚作響。 第二百七十六章 趙顥抵達西都城,入住國君府,接風宴不設,郅玄三日不朝。 好在國內無大事,鄰國也十分太平,國君幾天不上朝并無大礙。有粟虎等人主持政務,不會生出任何亂子。 趁此時機,氏族們反倒能輕松些許。有一個英明勤奮的國君,大家也是壓力甚至,需要休息。 唯獨史官筆耕不輟,比平日更加忙碌。 新刻的竹簡堆成小山,有五冊詳述此次會面。 史官筆下春秋,用詞造句十分簡練,能用一個字絕不會多加第二個。不簡練不行,工作量太大,手腕撐不住。 相關內容落在筆下,在史官看來清晰明了,沒有任何爭議。傳到后世將被如何解讀,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國君罷朝三日,事情傳入民間,郅玄和羊琦的緋聞不攻自破。 再沒人提到先前的流言,取而代之的是西原侯和南趙侯三兩事,以及南趙侯美貌驚人,令西原侯神魂顛倒不可自拔。 在趙顥入城當日,羊琦逃過一劫,仍不敢完全放心。每日派家仆打探消息,務求掌握流言風向,萬一有不測,能立即做出反應。 或許是鴻運當頭,壞消息一個沒有,好消息接踵而至。 “果真?!” 聽完家令稟報,得知流言被蓋過,以飛快的速度消散,無任何死灰復燃的跡象,羊琦抑制不住喜悅,一時間激動,竟然從案后跳了起來。 新婚的甄夫人恰好來見他,站定在門前,目睹此番場景,腳步釘在原地,表情很難以形容。 羊琦一蹦三尺高,正仰天大笑,發現周圍詭異寂靜,家令正額頭冒汗,不斷朝他使眼色。 意識到情況不對,羊琦收起笑容,朝門前望去。 夫妻二人對視,一人瞳孔地震,臉色尷尬;另一人沉默不語,表情很是復雜。 甄夫人嘆息一聲,對于羊琦的印象被徹底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