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264節
一門之隔,等待出城的人心中惴惴,對前途充滿迷茫。等待入城的眾人則神采奕奕,對城內的一切充滿好奇,滿心喜悅之情。 時辰一到,城頭響起鼓聲。 三鼓之后,卒伍和奴隸各自就位,迅速行動起來。 門栓第一時間被扛走,巨大的木輪開始轉動,手臂粗的繩索一圈圈纏繞,厚重的城門緩開啟。 入城和出城都要穿過城門洞,為免發生碰撞摩擦,需卒伍維持秩序。 “啟程?!睅准壹抑魍瑫r下令。 離開西都城后,車隊將分道揚鑣,各自前方封地。 入城的隊伍排在一旁,目送車隊出城。 眾人議論紛紛,對車上氏族十分好奇。不清楚城內發生之事,自然不知曉他們因何離開。 人聲嘈雜,耳邊盡是嗡嗡聲響。 車隊眾人心煩意亂,正要加快腳步,城內忽奔出數騎,直奔城門而來。仔細打量,馬背上都是城主府的侍人。 “君上有旨,諸君慢行!” 侍人奉命傳旨,之前去往氏族坊,發現坊門緊閉,知道慢了一步,立即策馬追向城外。 為能趕上車隊,侍人一路奔馳,在馬背上喘著粗氣。 萬幸來得及,沒有錯過各家隊伍。 見侍人攔路,車隊眾人均感到驚訝,心中惴惴不安,生怕又要獲罪。 周圍太多雙眼睛,侍人隨機應變,沒有當眾宣讀旨意,而是將郅玄親手所書交給各家家主。 “君上有言,如何選擇,君自思量?!?/br> 家主們面色凝重,做好最壞的打算。展開旨意看過一遍,同預期截然相反,不由得滿臉驚訝。認真再看一遍,確定不是錯覺,自己沒有看錯一個字,驚訝轉為激動,喜悅無法抑制,握竹簡的手竟隱隱發抖。 “君上隆恩,臣無以為報,必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郅玄在旨意中寫明,罷免他們的官職,收回他們的爵位,不許他們留在西都城,是為懲戒他們的過錯。 有過當罰,違律必究。 他們為錯誤付出代價,事情到此為止。 沒有剝奪氏族身份,他們仍能戰場立功,可以和其他氏族一樣馳騁四方,為國君效力,重塑家族榮耀。 旨意末尾,郅玄給幾家指出明路。 他們的封地靠近草原,最好能盡快整合家族力量,根據狐商給出的路線向北進發。 漠北之地人跡罕至,環境惡劣,資源卻相當豐富。 以狐商發現的大湖為例,周圍全是無主之地。探查的隊伍仔細搜尋過,野獸倒是不少,人一個不見。別說是成形的部落,連能抓的野人都沒有。 幾家牽涉原義之事,短期內無法返回西都城,何妨先一步走出國門向外開拓。 西原國尚武,幾家聯合起來,兵力能湊成一軍,軍需物資也不成問題,郅玄愿意提供。 憑借他們的實力,出去就是碾壓,圈地輕而易舉。 隨便打下一棵木樁,雕刻一塊石碑,由史官記錄下來,傳到后世就是自古以來,證據確鑿,明明白白不容反駁。 郅玄再三考量,決定給這批流放氏族一個機會。 犯錯不要緊,能改就是好同志。 只要不是腦袋拎不清,會牢牢把握住翻身的機會,付出比其他家族更多的努力。 果然如郅玄所料,接到旨意,各家家主激動之情難以抑制,以至于熱淚盈眶。 “君上仁德,臣等銘感五內,定不負君恩!” 幾位家主當眾立誓,以氏族的規矩書寫盟約,直接在西都城下結盟,決意整合各家資源,一同發兵向北。 他們同原義是姻親,彼此之間也曾聯姻,關系錯綜復雜,稱得上千絲萬縷。 互相之間十分了解,合作自然順利。不需要過多談判,浪費口舌更浪費時間。幾名家主湊到一起,三言兩語定下章程,書寫在絹布上,由侍人帶回城內,交給郅玄親閱。 身為西原國氏族,就是要雷厲風行,毫不拖泥帶水。 侍人策馬回城,幾名家主各自返回戰車。 “出發!” 命令下達,車隊繼續前行。 不同于之前的萎靡不振垂頭喪氣,這一回,車隊上下皆精神抖擻,意氣風發。 想到漠北的土地,想到即將到手的戰功,眾人摩拳擦掌,斗志昂揚,恨不能風馳電掣奔赴邊境,立即揮師北上。 第二百六十五章 “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聲中,羊皓放下竹簡,端起身旁的藥碗,不顧湯藥還有些燙,仰頭一飲而盡。 苦澀的藥汁入口,暫時壓下喉嚨間的癢意。奈何治標不治本,劇烈的疼痛襲上胸腔,讓他眼前發黑,大腦暈眩,身體栽向一側,很快軟倒在榻上。 “父親!” 羊琦推開房門,恰好見到這一幕。顧不得行禮,搶上前幾步扶住羊皓,觸到滿手濕冷,登時心頭一緊,以袖為羊皓拭汗,轉頭大聲道:“喚醫!” 羊皓情形十分兇險,隨時可能病危。 仆人臉色煞白,急匆匆穿過廊下,中途一陣腳軟,踉蹌兩步撲向前,險些摔倒在地。 醫聞訊趕來,身后緊隨兩名藥仆。 三人身上背著藥箱,進到室內后,箱蓋打開,赫然是提前準備的湯藥和救命的藥丸。 “速診!”羊琦小心放下羊皓,命醫上前。雙眼緊盯昏迷的父親,滿臉焦急之色。 “諾?!?/br> 醫不敢耽擱,迅速走上前,牽過羊皓的一條胳膊,手指搭在腕上。 片刻時間,醫眉頭緊擰,神色凝重,顯然羊皓的脈相很不妙。 放開羊皓的手腕,醫告罪一聲,從藥箱中取出一只陶罐,打開罐口,舀出一勺濃墨般的藥汁,掰開羊皓的下巴,灌入他的口中。 羊皓陷入昏迷,無法自行吞咽,一縷藥汁沿著唇角流下。 醫手法熟練,指腹在羊皓下頜和頸項按壓兩下,就聽一聲輕響,羊皓張開嘴,喉結滾動,苦澀的藥汁順著喉嚨滑下。 “大子,此藥雖強,不能多用?!?/br> 羊皓的臉色rou眼可見轉好,羊琦剛要松口氣,就聽醫口出此言。 面對羊琦凌厲的目光,醫心中忐忑,仍是實話實說:“家主病重,仆力所不及?!?/br> 方才,手剛剛搭上羊皓的脈,醫心中咯噔一聲,立刻知曉大事不好。 羊皓沉疴在身,重病難愈,醫守在榻前開方,明明對癥,效果皆一般。 病情時有反復,始終得不到根治,羊皓的身體每況愈下,今日這一場來勢洶洶,大羅神仙恐也回天乏術。 說完這番話,醫伏身在地。 他不是不想治,也不是有所保留,實在無能為力。 羊琦攥緊雙拳,明白醫所言句句屬實??伤圆幌虢邮芤矡o法接受。山岳般的父親竟真的倒下,再不可能好轉。 “琦?!毖蝠幕杳灾刑K醒,開口呼喚羊琦。聲音極細微,一個字就要耗費大量力氣。 “父親!”羊琦迅速轉身靠近羊皓。 “去,君上,請?!毖蝠┱f得斷斷續續,一字一頓,語句不連貫,很難猜出他的意思。 見羊琦不解,羊皓緩和片刻,話說得通順少許:“請君上來,我見?!?/br> “父親要見國君?”羊琦恍然大悟。 羊皓沒有出聲,費力地頷首。他需要積攢力氣等國君駕臨。 羊氏是大氏族,羊皓入朝二十余載,歷三代國君,為國立下汗馬功勞,高居卿位十余年。今陷彌留之際,羊琦代父上請,于情于理郅玄都應過府探望。 羊皓大限將至,羊琦成為家族的主心骨。 念及羊皓的吩咐,他強行收斂情緒,換過衣袍發冠,準備前往國君府,當面向郅玄稟明此事。 “照顧好家主?!毖蜱x開前,再三叮囑醫和府令。 “諾!”兩人齊聲應諾,不敢有半點疏忽。 羊琦出府登車,臨行前命人前往公子鳴府上送信,將羊皓的情況告知羊夫人。 “見到夫人后,實言?!毖蜱?。 “諾?!逼腿宿D身離開,腳步匆匆,很快只見背影。 “走吧?!?/br> 為節省時間,羊琦沒有乘坐牛車,而是改乘馬車。 駕車者揚鞭,馬車以最快的速度穿過氏族坊,一路馳往國君府。 羊琦坐在車內,深吸一口氣,臉埋入手心。 自懂事起,他就清楚自己的責任,明白“繼承人”的意義。他為職責而生,為擔負家族努力。 在中都城游學的幾年,或許是他人生中最輕松的時刻。遠離家族,暫時卸下責任,真真正正做他自己。 羊琦收回思緒,深深嘆息。 父親臥病日久,醫回天乏術。君上曾派桑醫前來,得出的結論和府醫如出一轍。換再多藥方也是無力回天,不過拖日子罷了。 羊琦以為自己早有準備,能順利扛起責任。 真正事到臨頭,沉甸甸的壓力落下,他卻陷入焦灼,思緒煩亂。復雜的情緒在心中蔓延,雙足仿佛陷入泥潭,許久落不到實處。 背負家族責任,成為一族之長,既是榮耀也是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