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204節
部分氏族畏懼強敵,未等大軍過境,先一步倉皇出逃,離開封地直奔南都城。 以戰局發展來看,南都城未必安全,北安國大軍遲早會兵臨城下??杀娙藙e無選擇。逃走或許有一線生機,不逃就只能戰死,要么淪為俘虜。 遇到世子瑒和先豹還好,若是遇到公子顥,做俘虜的機會都少之又少。 據傳聞,公子顥所部兇殘之極,從上到下都是兇徒,殺人不眨眼。攻城拔寨不在話下,沖鋒陷陣無人可敵。 個別南幽氏族不信邪,或利誘或強征,雙管齊下,召集屬民組織防御。 守軍以逸待勞,本以為城池固若金湯,能拖延對方兵勢,給大軍造成死傷。 不承想趙顥沒有下令強攻,而是在城外擺開數十架拋石器,和攻城弩配合,對城池狂轟濫炸。 巨石呼嘯而來,遮天蔽日。 黑色箭矢凌空飛出,接連不斷砸入城內,威力驚人,蕩魂攝魄。 敵人的面尚未見到,數百守軍葬身城頭。僥幸未死也嚇破了膽,別說同敵接戰,連武器都抓不牢,哭喊著沖下城墻,不顧一切想要逃走。 甲長連斬數人,始終未能穩定局面,反而加劇混亂。 “殺!” 率先沖出去的卒伍倒在血泊中,余下眾人通紅雙眼,恐懼達到最高點,全部化為憤怒。不顧城外的攻擊仍在繼續,卒伍們抓起武器,吼叫著沖向攔路的甲長。 局勢徹底失控,甲長身后的下大夫立即轉身逃走,速度快得驚人。逃走時低著頭,不忘以袖遮面,絲毫不見之前的耀武揚威,好似在城頭吼三喝四的另有其人。 甲長勢單力薄,身手再好也擋不住陷入瘋狂的卒伍,很快被砍傷雙臂,倒在擁擠的人潮之下。 有人帶頭,逃跑的卒伍越來越多。不少甲士摻雜在隊伍中,有些是主動逃走,有些則是被眾人裹挾。 “逃,快逃!” 守軍倉皇奔逃,一路上丟盔棄甲。 短暫驚愕之后,強征來的役夫一哄而散,臨走不放扛起糧袋,邁開兩條腿,速度一點不慢。 城頭鬧出的動靜實在太大,引起城外大軍注意。 斥候登高眺望,發現守軍生亂,而且不是個例,四面城墻皆如此。未知是否有詐,立即稟報趙顥。 “亂了?”趙顥手握馬鞭,一下接一下敲打掌心。冷風迎面襲來,掀起身后大氅,翻飛出猩紅襯里。 “稟公子,四面俱亂,東南兩面已無守軍?!?/br> 斥候身經百戰,自以為見多識廣,眼前的情形卻讓他百思不解。 開戰之前,城內擺出一副死守的陣勢,守軍衣甲鮮明,武器算是精良,看上去氣勢十足。眾人以為遇到硬骨頭,心情都很激動。 哪承想會是這樣的發展。 敵人很可能撈不著,大軍登時有些泄氣。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緒,全因南幽氏族跑得太快,戰車都能沖出殘影。趙顥所部加速進軍,照樣追不上這群飛毛腿。往往是軍隊開過去,城內早就空空如也,連個人影都看不到。 起初,大軍倍感輕松,對南幽氏族的畏戰嗤之以鼻。 次數多了,眾人意識到情況不對。 敵人跑光,還怎么收割首級? 沒有首級如何計算戰功? 戰功計算不了,他們跋山涉水跑來南幽干什么,武裝行軍嗎? 本次南下,全軍上下鼓足勁,目標就是獲取戰功。斬獲豐厚的戰功,將士得以晉身,還能換得更多土地、糧食和財帛,用來發展和壯大家族。 結果南幽氏族不戰而逃,一個個跑得比兔子還快。 斥候為大軍探路,外出頻繁。運氣好的話,偶爾能碰上三瓜兩棗。 大軍則不然。 尤其是公子顥所部,被南幽人傳成兇神惡煞,神乎其神。從望見戰旗再跑發展到聽見風聲就逃,留給大軍的只有一座座空城,想要戰功實在是難上加難。 類似的情況不斷發生,全軍上下反應過來,登時被郁悶籠罩,近乎是陷入死胡同。 卿大夫們無法,只能去見趙顥。 趙顥又能如何,他也沒辦法。因為遲遲沒有接到郅玄回信,他的郁悶更多,周身仿佛縈繞大團黑氣,徹徹底底的兇神降世。 主將殺氣四溢,兵卒煞氣堆積。 萬人軍隊沉默前進,黑云罩頂,低氣壓如有實質。 如此一來,更坐實關于軍隊的傳聞。 結果導致南幽氏族跑得更快,別說人影,連根毛都瞧不著。 南幽氏族跑得越快,大軍越是郁悶。大軍越是郁悶,周身煞氣越盛,促使南幽氏族逃得更快。惡性循環之下,連南蠻人都被傳聞嚇到,不再想著占便宜,連夜收拾起營地,跟著南幽氏族一起跑。 雙方存在宿怨,在逃跑時,心照不宣避開對方。 南幽人的目的地是南都城,南蠻人大多藏進密林或者是逃往海邊。一些部落甚至準備好木船,萬一陸地上不安全,馬上去海上躲避幾日。 這種情況下,大軍別說斬獲戰功,敵人都要翻山越嶺去找。 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敢于抵抗的猛士,將兵的激動之情不難理解。不少人還揉了揉眼睛,確定眼前不是幻覺,興奮和喜悅溢于言表。 高興歸高興,趙顥沒有魯莽行事。 觀察過城池座落的位置,大致推斷出城內布局,趙顥沒有發起強攻,而是命人推出拋石器和攻城弩,先對城內進行震懾,再命甲士登城。 拋石器和攻城弩都是從郅玄手中購得,軍中常備幾十名匠人,專門負責看守和維護攻城器械。 依照國戰經驗,這樣的戰法中規中矩,打擊力度略大一些,卻沒超出太過。趙顥軍中沒有樓車和攻城錘,相比之下,這兩種才是跨時代的大殺器。 萬萬沒想到的是,看上去精銳的守軍竟連這點打擊都承受不住。 僅僅半日時間,準備的巨石和木樁剩下一大半,火攻根本沒有上場的機會,守軍先一步發生混亂,舉起刀子互砍。造成的破壞不亞于營嘯,將城頭的布置全部打亂。兩面城墻更是清空,除了殘破的武器,一個人影都不剩。 潰逃的守軍又在城內掀起混亂。 由于氏族決心抵抗,提前將城門封堵,城民大多數沒有離開。 面對襲來的大軍,眾人很是惴惴不安,情緒時刻緊繃。 部分巨石越過城墻,落入城內砸毀房屋,造成死傷。好在數量不多,城民尚能咬牙支撐,堅持最后一絲希望。不想守軍突然潰逃,甚至沒等到北安國大軍攻城,先一步發生混亂,爭相沖下城頭。 此情此景,無異于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城民陷入絕望,在絕望之下,行為再不受控制。 聽到家臣稟報,氏族親自駕車趕來,發現城內起火,各坊坊門大開,國人、庶人乃至奴隸都沖到街上,哭喊聲、叫罵聲和哀嚎聲交織在一起,一片兵荒馬亂。還有人趁哄打劫,使混亂進一步加劇。 巨石的呼嘯聲已經停下,城外大軍也沒有發起進攻,人群仍是惶恐不安,始終無法冷靜下來。 在不安驅使下,人群沖向城門,不顧氏族的怒叱和甲士攔截,移開門前障礙,合力推開城門,潮水般涌了出去。 事情發生得太快,城外大軍也未能料到。 看見沖出城的人潮,城外的兵卒面面相覷,不約而同看向甲長。 這是什么情況? 打還是不打,追還是不追? 假如逃出來的是甲士和卒伍,自然不用猶豫,沖上去揮刀就是。問題在于大部分是城民,從穿著打扮可以看出,很多都是普通百姓。 兩國交鋒,非特殊情況不得屠城。 人口十分重要,甚至超過土地。 土地沒了可以搶回來,搶不回來還能另行開拓。人口不一樣,殺了沒法復生,殺得太多更會引來聲討。 正因如此,先豹下令坑殺,各國才會同情南幽。若非郢氏先行詭詐,趙顥中毒箭昏迷,先豹必會遭千夫所指,北安國也將聲名受損,遭到天下氏族排斥。 有前事為例,甲長們不敢擅自決斷,只能等待趙顥命令。 眾人沒有等太久,傳令兵接連得令,策馬在陣前來回奔馳,傳達趙顥口令:不攔,放行! 令出如山,全軍立即整隊,停留在原地,目送人潮遠去。 守軍夾雜在百姓中,回頭望向如同火焰的軍隊,心情很是復雜。不過腳步沒有停頓,依舊隨著眾人一路南去,距城池越來越遠。 氏族沒有離開,包括他的家人、屬官和護衛,全都留在城內。 待到人潮告一段落,趙顥策馬向前,經過大開的城門。 發現留在城內的數百人,趙顥沒有派人上前,而是拽住韁繩停在原地。 氏族原本站在車上,見此一幕,不由得現出苦笑。 “家主……”一名家臣沙啞開口。 “罷?!笔献宄麚u了搖頭,邁步走下戰車,親手解開佩劍,摘下發冠。徒步行至趙顥馬前,拱手之后,將佩劍和一枚玉環一并高舉過頭。 “犀氏吉,請降?!?/br> 犀氏在南幽國勢力龐大,犀吉身為家主,而立之年已高居卿位。 他本該在南都城,此時卻出現在封地,更和眾氏族反道而行。 在旁人忙著逃跑時,他主動召集屬民抵抗。 他的舉動有些怪異,究竟是真心為國還是另有謀算,暫時不好定論。但是,在趙顥接受他歸降之后,犀氏得以從亂局中脫身??v然名聲有損,家族血脈卻得以保全。 趙顥不介意犀吉是否是在演戲,接受犀氏歸降后,他繼續帶兵出發。為節省時間,甚至沒派人接管城池,仿佛根本不擔心犀氏會假降,也不擔心他們會降而復叛。 犀吉交代過家人,獨自求見趙顥,主動要求留在軍中。 他將自己作為人質,以此打消軍中氏族的疑慮。同時也為家族今后考量,愿意為趙顥效力。 趙顥應允犀吉的請求,一番安排后,下令大軍開拔。 號角聲響起,趙顥躍身上馬。 剛剛前行數里,一陣熟悉的叫聲突然傳來。緊接著,一只圓滾滾的信鴿從天而降,落到趙顥肩頭。 看到信鴿背上的木筒,趙顥心情大好,纏繞在周身的黑氣一掃而空。策馬時神采飛揚,笑容綻放,一剎那如春暖花開,冰雪消融,昳麗無雙。 第二百零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