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193節
趙顥似要跌落馬背。 五名死士藏匿在屋頂,瞅準實際,同時開弓。 破風聲中,泛著黑光的箭矢從天而降,直襲趙顥心口和面門。 見此一幕,氏族大駭,揮劍擊退死士,高喝道:“公子小心!” 更多死士從四面八方涌來,俘虜和城民竟也開始暴動,奮力掙斷繩索,沖向對面的北安國甲士。 雷鳴炸響,暴雨襲來。 郢城內外又起喊殺聲,數萬城民退去偽裝,竟是設計埋伏的南幽軍隊。 郢氏以城池為餌,只為設下陷阱,給趙顥布下殺局! 西都城,國君府 郅玄從夢中驚醒,在黑暗中睜開雙眼,猛地坐起身。 侍人聽到聲響,立即撥亮青銅燈。 郅玄朝侍人擺手,示意不必近前,單手按在胸口,眉心緊鎖,心悸感越來越強。 直覺告訴他,一定出事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深夜驚醒后,郅玄再無半分睡意。 離開床榻,郅玄披衣坐到案前,半面被青銅燈照亮,半面隱于黑暗之中。雙眼凝視火光,眸底似掀起驚濤駭浪。 侍人移來更多燈盞,動作盡量放輕,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響,唯恐打擾到他。 郅玄獨坐許久,直至天際放亮,黑暗被光明取代,方才站起身,命侍人更衣,準備早朝。 “君上,可要用早膳?”侍人小心開口。 郅玄動作一頓,抬手梳過前發,少見地暴躁和不耐煩。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陌生的情緒,對侍人頷首,示意擺膳。 侍人如蒙大赦,迅速前往安排。 郅玄從未苛待身邊之人,奈何威嚴日盛,侍人們的敬仰和畏懼油然而生,比先君時超出數倍。 遵照桑醫的吩咐,郅玄膳食十分豐盛。 早膳有數道主食,粥多達三樣。搭配各種餡料的包子和麥餅,味道相當好,令人食欲大增。氏族們嘗過餡餅和包子,此后念念不忘,紛紛命廚制作,開發出多種花樣?,F如今,包子和餡餅已成西都城最流行的美食。 鼎中盛滿rou湯,提來時還冒著熱氣。rou被燉得酥爛,輕輕一抖即脫骨,完全是入口即化。 醬有七八種,都是熟醬。其中兩碟帶著辣味,搭配粟粥極是開胃。 此外,廚用韭菜和豆芽快炒,味道清爽,為膳食增添新味。 郅玄心情焦躁,美食當前也無心享用。為不耽擱服藥,強迫自己吃下幾口,隨即放下筷子,命將食器撤掉。 侍人們提走食盒,看著幾乎原封不動的菜肴,擔憂之情溢于言表。 桑醫準時出現,送來湯藥并為郅玄診脈??吹桔ば臉幼?,不由得眉心一皺,口中道:“君上,憂思太甚不利病情?!?/br> 郅玄嘆息一聲,心中的煩躁無法排解。這種感覺困擾著他,讓他如同囚在籠子里的兇獸。 他知道桑醫是好意,完全是為他的健康著想。他卻控制不住想發脾氣,想通過怒火將難以抑制的情緒發泄出去。 這種感覺很不妙。 郅玄用力攥緊手指,指尖壓住掌心,留下月牙狀的紅痕。 他不停告訴自己不能失控,絕對不能。 身為國君,手中握有軍隊,不久前大勝歸朝,身上聚集太多目光。一旦有哪里出現差錯,帶來的后果將是毀滅性的,極可能使之前的努力功虧一簣。 看出郅玄的不對勁,桑醫眉心皺出川字,單手覆上藥碗,沒讓郅玄服用,同時命人去請巫醫。 郅玄抬起頭,疑惑地看向他。 桑醫依舊蓋住藥碗,對郅玄搖搖頭,道:“君上,此藥暫不能服?!?/br> 方子是桑醫親手開出,湯藥是他親自熬煮,如今卻不讓郅玄服用,難免透出奇怪。 “有哪里不對?”郅玄問道。 “臣暫不知?!鄙at實話實說。 郅玄盯著他,實在看不出所以然,只能收回手臂,放下衣袖。距離早朝尚有一段時間,他可以等。 巫醫很快趕到,聽桑醫說明情況,立即為郅玄診脈。 片刻后,巫醫問桑醫拿過藥方并詳細詢問郅玄膳食,表情十分凝重。 負責傳膳的侍人記得每一道菜肴,還能清楚說出每道菜出自誰人之手。遇到巫醫詢問,立即給出回答。 “蘑菇醬?”巫醫打斷他,道,“每餐都有?” “是?!笔倘祟h首道。 蘑菇醬不稀奇,在郅地時,郅玄就很喜歡吃。味道濃郁鮮香,搭配粟飯和麥餅,郅玄常能吃下一碟。制醬的廚服侍他多年,如果心懷不軌,他早已經出事,不會等到今天。 但巫醫別的不提,偏偏提到蘑菇醬,還親自去檢查醬壇,讓人將廚和幫廚全部看管起來,顯然問題出在該處。 “是醬不對?”郅玄皺眉道。 “確是?!蔽揍t親自嘗過蘑菇醬,解釋道,“醬中有毒,量極微,侍人驗毒很難查出。短期無礙,長期食用會使人瘋癲。君上服用的湯藥之中有一味藥材與之相沖,陡然激發出毒性,君上不適皆源于此?!?/br> 郅玄沉吟不語。 巫醫給出的理由毫無破綻,他卻莫名覺得不安焦躁另有原因,至少不全是毒的緣故。 “君上,仆有罪!” 知曉郅玄中毒,負責膳食的侍人驚駭欲絕。 竟有人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謀害君上,還是用這樣卑劣的方式! 想到巫醫所言,侍人們無不咬牙切齒,對下毒之人恨入骨髓。他們不在乎自己是否會被懲處,只想將下毒者撕成碎片。 找出毒的源頭,確定不是湯藥問題,桑醫登時松了口氣。 郅玄雖然中毒,好在毒性不深,不會造成大礙。只是藥性相沖,未將毒性徹底清除,之前的方子不能再用。 巫醫和桑醫商議之后重新開方,不假他人之手,由桑醫親手熬制。 “未查明情況之前,君上最好不要再食醬?!蔽揍t建議道。 蘑菇醬是源頭,但下毒之人藏在廚房,無法保證別的醬一定沒有問題。謹慎起見,所有醬壇封存,制醬的廚和幫廚分別關押詢問。 其余人也不能輕縱,都要仔細盤查。確定沒有問題,才能繼續留在國君府內。 絕不是巫醫小題大做,而是郅玄身為西原侯,手握大權。他的健康情況對西原國的穩定舉足輕重,更關乎到諸國之間的平衡。 剛剛打下半個東梁國,西原國國力大盛。這個關鍵時候,郅玄一旦出事,國內恐會生亂,外部也將不太平。 畢竟郅玄和趙顥成婚,兩人膝下都無兒女,也沒有指定繼承人。萬一被人抓住機會鉆了空子,事情會相當不妙。 與其事后補救,不如采用雷霆手段,從源頭上一刀斬斷。為此,巫醫自請刑訊眾人,甘愿背負酷吏之名,為郅玄掃除隱患。 “請君上應允!”巫醫俯身在地,正色道。 看著鬢發斑白的老人,郅玄覺得喉嚨發緊。有心拒絕,告知對方不必如此,怎奈巫醫心意已決,桑醫也加入進來,一同俯請郅玄恩準。 “我將命人徹查國君府,并查諸公子及女公子府?!臂ば曇羯硢?,一錘定音。是針對他還是整個西原國,只要留有痕跡,馬上就能查清楚。 “君上!”巫醫和桑醫大吃一驚。 他們本意是將事情攬到自己身上,怨恨罵名全部自己來背。郅玄下這道旨意,無疑是將矛盾轉移,酷烈之名加身,恐難以擺脫。 “我意已決?!臂ばr住兩人,不打算聽其勸說,更不打算改變主意。 陰謀是沖他而來,自然該由他自己查清,抓出主謀和幫兇,全部予以嚴懲。不管主使之人是誰,他都不會放過。 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必然會讓宵小心存僥幸。 對謀害自己之人仁慈,不是大度而是愚蠢。 郅玄不是第一次被下毒,也不會是最后一次。他必須殺雞儆猴,通過嚴酷的手段昭告世人:身為西原侯,他不懼陰謀。只不過,無論任何人想要動手,最好考慮清楚后果。能殺死他且罷,殺不死他,就要做好被反戈一擊的準備。 郅玄主意已定,不可能更改。 巫醫桑醫知曉勸說無用,只能接受命令,做好分內之事。 早朝樂聲響起,郅玄起身去往前殿。 在他入殿時,氏族們分列兩班,齊齊躬身相迎。 洛弓一身黑袍,頭戴玉冠腰佩玉環,身居六卿之一,位在欒會之下。 郅玄走過他身邊,腳步沒有停頓。決定散朝后把人留下,將徹查之事交給他來處理。 洛弓身份特殊又常居邊地,和朝中卿大夫沒有瓜葛,與他國更無聯系,是不折不扣的孤臣、直臣。 將他調入西都城,拔擢卿位,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的嚴酷。 郅玄需要一把鋒利的刀,洛弓相當合適。 正是清楚這一點,在抵達西都城后,洛弓極少同氏族走動,家人也被嚴格管束,遇到邀請能推則推,除非必要的走動,極少和他人來往。 這般謹慎,讓人抓不到任何空子。 洛弓了解郅玄,不擔心會被兔死狗烹。他教導兒孫,洛氏自他興,只要國君需要,人人都可為刀。無論對內還是對外,刀鋒必當染血。 “君上重情仁義,不愿濫殺無辜。非如此,在郅地我已身首異處,洛氏亦將灰飛煙滅?!?/br> 洛弓嚴正自身,不忘教導兒孫,國君需要利刃,洛氏當仁不讓! “粟氏掌軍,范氏修律,羊氏、欒氏各有所長,洛氏何能與之并列,唯酷烈而已!” 對于洛氏家族,洛弓的定位異常清晰。 早朝之后,洛弓被留下。聽到郅玄的吩咐,沒有任何遲疑,欣然領命。 “臣定不負君上信任!” 自拔升卿位,洛弓首次接到重任。籍由此事,他將正式登上西都城乃至諸侯國之間的政治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