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191節
叫聲吸引郅玄的注意力,抬頭看去,就見一個圓滾滾的灰影落在窗邊,正艱難的擠開窗扇,試圖從縫隙間擠進來。 侍人上前打開窗,托起信鴿??吹浇壴谛砒澅成系哪就?,動作沒有停頓,快步送到郅玄面前。 郅玄打量著信鴿,覺得熟悉,又不是那么熟悉。 木筒上的刻紋代表趙顥,證明信是趙顥送來。但這只鴿子實在胖得驚人,幾個月而已,變得如此圓滾滾,趙顥究竟給它吃了什么? 第一百八十九章 信的內容不算長,郅玄卻看了許久。 桑醫送來湯藥,只見他單手托著下巴,目光有些放空,雙耳可疑地發紅。 瞅一眼落到架上的信鴿,再看看滾到一邊的木筒,視線觸及展開的絹布,桑醫清了清嗓子,一聲“君上”將郅玄從沉思中喚醒。 “藥煎好,請君上趁熱服用?!?/br> 黑漆漆的湯藥盛在碗中,上面飄著熱氣。尚未入口,郅玄已能嘗到苦味。 良藥苦口。 他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扯了扯嘴角,郅玄端起藥碗,試了試溫度。覺得不會燙嘴,移開調羹,仰頭一飲而盡。 藥汁入口,不如想象中苦,有些澀,卻帶著一絲回甘。 郅玄很是意外,放下藥碗,接過侍人遞來的絹,一邊擦拭嘴角,一邊看向桑醫,目光中帶著詢問。 無需他開口,桑醫主動給出答案:“藥方中多加一味甜草,不會影響藥效,入口不會太苦?!?/br> 郅玄點點頭。 桑醫的藥十分有效,服下沒多久,郅玄感覺身體變暖,熱意由內而外,額頭、鼻尖和臉頰冒出熱汗。汗水很快布滿全身,身體卻變得輕松,精神也隨之暢快。 換上一身清爽的長袍,郅玄重新回到案前,伸出手腕,由桑醫診脈。 期間,郅玄喉嚨有些癢,間斷咳嗽兩聲。不似之前咳得停不住,仿佛肺都要咳出來。 桑醫表情嚴肅,兩指搭在郅玄腕上,數息之后,請郅玄換一只手。 郅玄照做。 室內寂靜無聲,侍人們靜立一旁,無一人發出聲響。 殿外有腳步聲傳來,是府令去而復返。 按照桑醫的吩咐,為郅玄送上熱騰騰的粟粥和暄軟的糕餅。 大塊的燉rou、咸淡適中的熟醬和冬日難得一見的青菜,全都裝在保溫的食盒里,侍人一路提過來,美味絲毫不減。 “君上需每日服藥,膳食按時用,癥狀減輕即無大礙?!?/br> 聽到桑醫的話,郅玄提起的心略微放下。 人人都想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他自然也不例外。 近一年沒有發病,讓他忘記初來時的糟糕情況。若非有桑醫和巫醫,以他當時的處境,健康狀況無法挽回,身體怕是早已經垮掉。 府令細思桑醫之言,腦子飛速轉動,很快擬定數張菜譜。 時下沒有飲食清淡的概念,一旦生病,飯一定要吃好,而且必須吃rou。 郅玄身為國君,自然不缺rou吃,反而青菜十分難得。 食盒掀開,侍人端出兩盤青菜,一盤加了蒜末清炒,另一盤水煮,顏色碧綠,看起來十分誘人。 郅玄雙眼一亮,待到食器擺好,筷子馬上夾了過去。 爽脆的味道入口,簡直就是享受。 出征時有干菜熬湯,終究比不上新鮮的蔬菜。漫長的冬季,能吃的菜少之又少。即使是人王,吃過兩三個月的腌菜和干菜,看到這樣兩盤菜也會眼睛發綠。 其他國君更不用說。 旁人一口都沒有,郅玄獨享兩盤,是幸福,更是奢侈。 兩盤青菜很快見底,桑醫提醒郅玄多吃rou,不要挑食。 “食rou方能體壯?!?/br> 郅玄有些不情愿,卻不會違背醫囑,將一鼎燉rou吃光,rou湯都喝得干干凈凈。 飽餐一頓,郅玄又冒出一身熱汗,鬢角都被汗濕。 見他實在不舒服,府令詢問桑醫,確認沒有妨礙,命人為郅玄準備沐湯。 桑醫沒有久留,確定郅玄沒有大礙,起身告辭離開。走之前叮囑府令,一定保持殿中溫暖,三餐準備充足的rou食,雞蛋和魚最好都備上一些。 府令鄭重點頭。即使沒有吩咐,他也會這么做。 桑醫滿意離開,回去后整理藥材,親手為郅玄炮制丸藥。 方才為郅玄診脈,他嘴上說沒有大礙,實則心存擔憂。病根不去,無法避免勞累,遲早還會復發。不能時時刻刻跟在郅玄身邊,只能針對癥狀配制丸藥,讓郅玄帶在身上,以防萬一。 桑醫的背影消失在門后,府令也暫時離開,親自下去安排郅玄的膳食。幾名侍人留在殿內,等郅玄歇息片刻,服侍他往殿后沐浴。 提到沐浴,不免想起玄城外的熱泉。郅玄躺在熱水里,舒服得想要嘆息。等到春暖花開,完成春耕祭祀,他一定要再去玄城。 到那時,趙顥應該也能班師。 郅玄一邊想,一邊打了個哈欠,精神和身體同時放松,不自覺有了困意。 侍人守在門后,聽到召喚方才入內。 郅玄自行套上長袍,頭發還在滴水。青絲垂過腰際,水珠滑落,似珍珠鑲嵌黑色錦緞。 侍人捧來干爽的布巾,連續換過五條,長發終于拭干。 郅玄回到殿中,掃一眼案上的絹,有意給趙顥回信,奈何架不住困意,只能躺倒在榻上,決定好好睡上一覺,恢復精神再來提筆。 侍人小心伺候在旁,等到郅玄呼吸平穩,留一人在殿內看守火盆,其余人退出殿外。離開前檢查木窗,確保留出縫隙,才魚貫退出,合攏殿門。 郅玄睡得很熟,整個國君府變得靜悄悄,陷入一片靜謐。 西都城內卻是另一番熱鬧景象。 此戰大敗東梁國,一掃五城之恥,順勢拿下大片土地人口,無論氏族、國人還是庶人皆心花怒放,喜笑顏開。 氏族坊內響起樂聲,各家大開酒席,全族上下共饗盛宴。 國人和庶人遲遲不愿散去,盛贊大軍的威風,無不歡欣鼓舞,神采飛揚。為慶賀勝利,再精打細算的人家,今晚也會多加幾個菜。 臨近傍晚,商坊變得格外熱鬧,出售rou、菜、蛋和醬的攤位都忙得不可開交。 考慮到情況特殊,掌管商坊的幾名下大夫共同決定,今日不閉市,抓緊從城外運來更多禽rou和蛋,保證食材供應。 藥田附近的養殖場不斷擴大,規模是初建時的五倍,每日出產的禽rou和禽蛋數量可觀。 在郅玄的鼓勵下,氏族們紛紛加入進來,大大小小的養殖場如雨后春筍,不斷豐富西原國人的餐桌。 有的養殖場僅供應氏族,歸各家所有,不對外售賣。有的和藥田養殖場一樣,與城內商坊簽訂契約,每月定量交易。 隨著出產增多,該類生意迅速向外擴散,甚至出現專門運送咸蛋、干菜和各種rou類的商隊。 越來越多的氏族加入進來,養殖的種類也不斷增多,變得五花八門,各種各樣。 雞鴨最常見,牛羊更不必提。大型野禽和野豬接連送進柵欄,其后又出現野兔、鹿等種類。 有的氏族實力雄厚,認為熊個頭大rou也多,圈出大片土地飼養。令人吃驚的是,竟然被他們養成,而且養得相當不錯。 還有氏族想飼養蜜蜂,以此獲取蜂蜜??上]有巫醫的本事,時至今日仍未能成功。 好在不是大問題。 郅玄從庸國人手中得到甜菜菜種,準備分給氏族,在新得的土地大片播種。只要種出來,就可以大量熬糖。無法徹底代替蜂蜜,但能給人難得的甜味。 值得一提的是,庸人遷徙不久,庸侯就動身歸國。當初灰溜溜出逃,如今悄無聲息回去,雖說失去面子,好歹爵位得以保全。 隨他出逃的氏族也一同返回,逃走時什么樣,歸來也是什么樣。 北安侯盡到地主之誼,保全庸侯等人的性命,并派人送他們返回庸都。以兩國的關系而言,算是仁至義盡。 中都城使者沒有離開,隨庸侯前往庸都,親眼見證一座空蕩蕩的都城。 城門大開,城內各坊俱空。氏族坊、國人坊、庶人坊乃至奴隸坊皆闃無一人。 當初庸都人大舉遷移,有少部分人沒走,此時也不見蹤影,不知去往何處,只留下一座空城。 國君府和氏族的庫房銅鎖未斷,里面依舊堆滿糧食。玉器、青銅器和金絹一樣不少。院墻內外的雜亂被厚雪掩蓋,只余白茫茫一片。 牛車穿過長街,耳邊盡是呼嘯的風聲,以及車輪的吱嘎聲。 庸侯坐在車上,目及兩旁清冷,對比熱鬧的北都城,滿心滋味難言。最終化為一聲嘆息,消失在北來的寒風之中。 送走庸侯,北安侯了結一樁心事,全心關注南邊的戰事。 大雪封路,戰報傳遞困難。 趙顥攻下第八座城池,拿下南幽國三位上大夫,得到數萬斤糧食和大量人口,第一封戰報才送達城內。 戰報詳述第一場攻城戰經過,突出大軍勇猛和武器威力。末尾提到大片良田和一年能種兩三季的稻米。 北安侯和氏族們習慣戰爭,也習慣勝利。主帥是趙顥,沒人擔心勝負,主要討論的是大軍前進速度,多長時間才能兵臨南都城下。 一番討論之后,眾人的目光被戰報中的糧食吸引。一年能種兩三季,能得多少糧食,養活多少軍隊? 預估出數字,上自北安侯,下至卿大夫,全都心頭火熱。世子瑒仔細瀏覽絹上所寫,不自覺手指攥緊,呼吸變得急促。 此時此刻,他們對南幽國的土地生出無盡渴望。不只是為自家顏面,更為那片土地能生長出的糧食。 “寶地豈能不??!”一名卿正色道。 北方種糧不易,為養軍隊,各家費盡心思。 年年糧食短缺,屬民吃不飽是常態。遇到災年,餓死人的情況也不鮮見。直至公子顥和郅玄結成婚盟,從西原國購買到大量農具,獲得深耕堆肥之法,情況才稍有改善。 對氏族而言,糧食是國本,是重中之重。 趙顥這封戰報讓眾人百感交集,心潮澎湃。 這樣的好地方,不拿簡直是對不起自己,對不起歷代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