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172節
“消息確實?”稷夫人道。 “回夫人,確實?!?/br> 稷夫人面現沉色,看向同樣被消息驚到的原桃,道:“桃妹,再給西原侯書信,幫我問一問,東邊和南邊的天是不是都要變了?!?/br> “諾?!痹翌h首,又一次提筆寫成書信。這一次沒用騎兵,而是直接放飛信鴿,以期能用最快的速度送到郅玄手中。 此時,西原國大軍深入東梁,連下十多座城池,即將兵臨東都城下。 距三月之期還有半月,郅玄忽然下令停止前進,五路大軍匯合,在距離東都城百里外搭建祭臺。 “祈人王康??!” 身著彩衣的巫圍在祭臺下,郅玄親自登上祭臺,將犧牲獻于上天。 “祝!” 這場祭祀僅持續半日,帶來的效果十足驚人。 事情傳出,世人都道西原侯忠誠,戰爭中擔憂人王,寧可停止進軍也要行祭祀,祈求人王康復。反觀東梁侯,對人王不聞不問,一點都不關心,實在是冷漠。 兩人對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完全是天壤之別。 事情傳到中都城,恰好遇到人王病后第一次上朝,關于郅玄發動不義之戰的流言不攻自破。同時,在狐商茂商等人的推動下,郅玄忠君之名廣為傳頌。 還有一種傳言,西原侯得上天眷顧,人王能如此快康復,同戰中祭祀脫不開關系。 狐商等人表示這種說法和他們無關,全都是中都人自己在傳。 眾人言之鑿鑿,事情發展到后來,關于郅玄的神異之名更盛,想壓都壓不住。 對此,郅玄也是無可奈何。 這樣的名聲是把雙刃劍,既能助他也能傷他。無奈大勢已成,他想解釋都解釋不清。 抗拒不了只能接受。 上位者不能畏首畏尾,唯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甭管是什么樣的后果,他接著就是。 第一百六十九章 西原國大軍橫掃東梁國半境,一路摧枯拉朽,不到三個月就攻至東都城下。 恰逢秋收時節,郅玄下令全軍就食當地,長在地中的粟黍麥盡成大軍口糧,攜帶的糧秣節省許多。 考慮到影響,郅玄沒有將事情做絕,允許公田取盡,私田留下一半,算是對東梁國氏族留有余地。 至于東梁侯,雙方早已經撕破臉,與其讓自己膈應,干脆一棵穗子不留。 出氣是其一,同時也為讓東梁國上下知道,國戰起因在東梁侯。郅玄非是仇恨東梁國,實在是東梁侯手段下作,先君時強奪五城,他登位后又想故技重施,事情不成還屢次挑釁,甚至做出謀刺行徑,讓他忍無可忍。 從血緣關系上論,郅玄當稱東梁侯一聲舅父。涉及到國家利益,兩人是不折不扣的敵人,郅玄不會像對氏族一樣留有余地,出手就會直擊七寸。 氏族的規矩素來嚴格,有所為有所不為,輕易不容觸犯。 隨著郅玄不斷放出風聲,就算是東梁侯最忠實的擁躉,也難免對國君的某些行徑產生微詞。 一時之間,東梁侯的名望跌落谷底,真實體會到何為水深火熱。 郅玄一路行軍,橫掃各氏族封地,遇到的情況大同小異。防御的確有,知兵者著實不少,奈何全軍上下無心作戰,甲士卒伍毫無戰斗意志,大多一觸即潰,百戰之將也無力回天。 他不以為這是東梁國軍隊的真正實力。只能說天時在西原國一方,東梁國有地利卻無人和,落敗是遲早的事情。 三月之期僅剩數日,伴隨著蒼涼的號角聲,西原國大軍出現在東都城下。 粟虎和范緒領大軍右翼,戰旗指揮下,千輛戰車并排而行。其后是黑色軍陣,行進間威風赫赫,如黑云壓境。 兩人行在隊伍最前方,乘坐的戰車經過改裝,車輪比尋常高出兩寸,車軸包裹鐵皮,車廂玄黑,上鑄家族圖騰。 車輪聲陣陣,大軍向前逼近,萬人的腳步聲整齊劃一,竟無半分雜音。 欒會和羊皓率大軍左翼,兩人車上插有戰旗,戎右立于車上,全身鐵甲,腰大十圍,儼然是兩尊人形兵器。 兩人麾下皆有大量弓兵,配合拋石器,無論攻城還是野戰,都能在戰斗中發揮出驚人的威力。 郅玄麾下新軍行在中路,甲士、卒伍各自列陣,行進間長戟如林,戰旗獵獵,馬蹄聲和腳步聲合二為一,軍威浩蕩可見一斑。 國君戰車行在最前,拉車的戰馬佩皮甲,馬頸上包裹鐵鱗,額前豎起鐵刺,每根都鋒利無比,寒光懾人。 戰車的車輪外側有環形鐵錐,沖陣交鋒時,無論士兵戰馬,正面相遇必筋骨折斷。 郅玄身著皮牟,腰佩王賜劍,耳上扣一枚玉骨,邊緣處鑲嵌紅色彩寶,陽光下熠熠生輝,似流動血光。 大軍兵臨城下,數萬人沉默向前,無人聲嘈雜,僅有車輪聲、腳步聲和馬蹄聲震耳。伴隨著號角和戰鼓,如浪濤拍向東都城,大地為之震顫。 東梁人已經不記得上一次被兵臨城下是什么時候。 幾十年,亦或上百年。 身為四大諸侯國之一,東梁國的軍隊所向披靡,向來是威服別國,何時落入這般境地,半境被占,國都恐將不保。眼前的一切如同玄幻,無論氏族、國人還是庶人都無法產生實感。 三月期限未到,西原侯果真打到東都城下,東梁國軍隊竟如此不堪一擊! 沒人愿意相信,可事實擺在眼前,容不得他們不信。 氏族們各懷心思,憤怒者有,懊惱者有,心驚者有,惶然者亦有。 西原國大軍逼近城下,停在弓箭射程邊緣,沒有繼續靠近。 王宮內傳來召喚,卿大夫們紛紛涌向宮內,很想知曉國君將如何應對。 和中都城不同,東都城的職責在攻而非守。 建城之初,國君和氏族即達成共識,國之重任為人王牧守東方,橫掃東夷,震懾小國,威服疆域。 歷史上,東梁國四次遷都,每一次建城,最先考慮的都不是防守。以至于東都城占地雖廣,城墻卻僅有兩闕。就防御能力而言,別說和中都城相比,在四大諸侯國中都是墊底。 不是國君昏聵,也不是氏族無能,而是壓根沒想過會有今天。更沒想過有郅玄橫空出世,說開戰就開戰,說三個月打到城下就三個月打到城下,一點不打折扣。 在此之前,大國交戰都是約定時間,到邊境排兵列陣,以軍陣分出高下。 郅玄打破常規,秋季出兵,橫掃城池,逼近國都,壓根不按常理出牌,更不講親戚情面。 東梁侯擅長用計,擅使手段,先前借人王昏倒傳播流言,為的就是給郅玄施壓,以此擾亂對方軍心。哪想到郅玄神來一筆,一場祭祀令流言不攻自破,東梁侯偷雞不成蝕把米,自己反倒落下滿身不是,被指責不敬人王,對人王病情毫不關心。 東梁侯想破頭都想不明白,無往不利的手段為何在郅玄身上屢屢失效。非但得不到半點好處,反而會反噬自身,讓他陷入困境,左支右絀,如困獸一般。 氏族們到時,東梁侯已經坐在案后,滿臉陰沉之色。 此舉不合禮儀,眾人卻沒心思多想。當務之急是如何守住都城。真被郅玄攻破,哪怕對方不入城,也會讓東梁國顏面盡失。 “君上,臣請出城,言說西原侯!”一名上大夫出列請纓。 西原國大軍逼近城下,探馬數次回報,暫時沒有發起攻擊的跡象。城內氏族私下里商議,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要設法讓對方休兵,最好不到走到攻城那一步。 聽起來是異想天開,可不努力一把,沒人愿意放棄。 說不定事情能成呢? 只要能保存家族,不使自己淪為笑柄,他們愿意接受任何條件,包括……眾人的視線掃向國君,目光微閃,晦暗不明。 察覺到氣氛不對,東梁侯心中一凜。他忽然間明白,郅玄因何耗費大量心思,讓世人相信戰端因自己而起。 上大夫還在等待東梁侯的決定,后者卻已打定主意,不會允許任何一名氏族出城。 “死守!” 兩字出口,群臣大嘩。 “君上!”眾人無法保持鎮定,看向東梁侯的目光震驚且不滿。 “我言死守?!毕啾热撼嫉幕艁y,東梁侯反倒平靜下來,“豎子狡,然言出必行。其言攻城,諸君以為能輕易更改?” 氏族們沉默下來。 “死戰,損其士氣軍威,尚有轉圜余地。如不戰,怯懦之名傳遍諸國,我與諸君還有何顏面存于世?” 東梁不是小國,而是四大諸侯國之一。 今日之前,只有出兵他國,哪里會被兵臨城下,逼到如此境地? 東梁侯和氏族們十分清楚,戰事上節節敗退事出有因,絕非東梁國軍隊的真正實力。郅玄和粟虎等人也是心知肚明。 郅玄太會挑選戰機,又以檄文定下戰爭基調,以有心算無心,即使不是東梁國,換成任何一個諸侯國,哪怕是北安國,都未必有太好的應對辦法。 東梁侯最初沒想明白,整個人困入迷霧。如今身處困境,大腦反而清醒。 這場國戰發展到今天,軍勢固然重要,更重要的實是攻心。 郅玄太會計算人心,從東梁國到中都城,再到各諸侯國,他仿佛能精準把握目標對象的心思,總是能先對手一步作出預判,從容進行安排,堵死東梁侯扭轉局勢的道路。 東梁侯不想承認,但也必須承認,光是這份心思,他拍馬難及。 想明白之后,東梁侯料定尋常的手段對郅玄不適用,真想解開困局,只有真刀真槍靠實力拼殺。 唯有展示出東梁國真正的軍威,才能獲得平等談判的機會。如若不然,東梁國不滅也會就此淪落,祖先創下的榮耀都將蕩然無存。 要做到這件事,必須氏族們同心同力。 東梁侯握有軍權,奈何三軍內部勢力繁雜,如犬牙交錯,無論哪個環節出錯都將影響到整個戰局。 “戰有生,不戰必死!” 東梁侯斬釘截鐵,揭穿所有僥幸。對氏族而言,如巴掌扇在臉上,卻也振聾發聵。 多數人開始明白,他們之前的幻想都是奢望。事實正如東梁侯所言,展示出實力方有談判休戰的可能,避戰是懦夫之舉。西原國不會就此停止進攻,他們更會被各國看輕,此后被同階層排斥,家族根基都會動搖。 “君上,臣等請戰!” 想清楚后果,卿大夫很快清醒過來,不再一味想要求和,而是按照東梁侯的意思,準備調集私兵加入守城。 “善!” 之前一盤散沙的朝堂,終于在這時凝聚起來。 東梁侯掃視群臣,正準備做進一步安排,忽有人來報,西原侯派使臣到城下,帶來親筆手書,欲當面轉交東梁侯。 “宣!” 戰前派遣使臣不多見,郅玄到底有何打算,東梁侯想不明白。但人既然來了,為搞清楚原因,他也要見上一面。 使臣乘竹籃入城,很快被帶到東梁侯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