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164節
范氏和欒氏甲士不禁嘩然。 不打仗時,三軍都是一日兩餐,早為粥,午后為飯。遇到戰事才會多加一餐,往往也只能吃個五六分飽。 這樣的條件不是每支軍隊都有。 除非大氏族,很難保證糧食供應充足。士兵想吃飽,多數還要自備口糧。 聽對方的口氣,新軍不是這樣。 非到戰時就一日三餐,戰時將會如何,難不成還有更多糧食? 甲士們面面相覷,全都感到不可思議。 發完最后一張木牌,下大夫召來幾名吏目,命其下去準備。 “多備熱水,更換的麻衣,還有藥湯?!?/br> 吏目詳細記下要求,各自下去安排。 營內有奴隸專門燒水,日夜不斷。還有懂藥理的藥仆。傷藥之外,藥仆能配制多種特殊藥丸,其中兩三種融入水中用來洗澡。 “沐?” 聽到下大夫的要求,甲士們面露不解。 他們被召集起來是為打仗,提前加入新軍為彰顯實力,也為壯自家聲勢。不想抵達半日全用來查驗身份。以為查完就能搬入營房,結果還要被催著沐??? “然?!毕麓蠓蛐涫贮c頭,告知眾人營內規矩,“三日一沐,每日擦洗?!?/br> 啥?! 甲士們以為自己聽錯,都想掏掏耳朵。 見到眾人表情,下大夫就知道他們在想些什么,一點不覺得奇怪。 新軍建立之初,對郅玄定下的種種條例絕大多數人都不習慣。不提其他,三日一沐就令人匪夷所思。 軍中都是糙漢子,又不是香噴噴的女嬌娥,哪需要洗這么干凈。 不料郅玄鐵了心,要求新軍嚴格執行條例,膽敢陽奉陰違必予以重罰。屢教不改上軍棍,棍子打不服直接踢出去,十年內不許戰場。 對以武立身的西原國人而言,這個處罰無異于掐住七寸。身為國人不能上戰場,不只是個人,全家老小都抬不起頭,甚至還會連累族中。 從國君麾下被踢出來,還是因為不守令,簡直就是作大死。家中長輩知曉前因后果,掄起拐杖砸破頭都是輕的。 嚴厲懲處數人,起到殺雞儆猴的效果,軍中風氣煥然一新,再無人膽敢違令,全都老老實實按規章做事,刺頭都給磨平。 想起當初的種種,下大夫頗有恍如隔世之感??聪驅γ嫘聛淼募资?,不由得視線火熱。想起他們是客軍,不能按常例處罰,又頗為惋惜,表情連續變化,令幾百個漢子頭皮發麻。 熱水很快準備好,幾百名甲士在營房除去甲胄,被帶到專門用來沐浴的澡堂。 “每人一個木盆,一條布巾,一盒澡豆?!?/br> 澡堂建在中營,木制結構,乍一看和營房沒什么區別。仔細觀察會發現屋頂立有煙囪,屋墻上開有通風口,比木窗小許多,排列得密集整齊。 澡堂大門前,數名穿著麻衣的少年推來獨輪車,從車上卸下匠人新箍的木盆。幾趟來回,木盆就堆成小山。 等木盆全部送到,少年們又運來干凈的布巾和澡豆,還有專門用來刷背的刷子。 “來領!” 少年們輕車熟路,將布巾和澡豆放進木盆,每五人配一只刷子,基本上一伍公用。 甲士們最初沒動,似對眼前的情形很不理解。吏目出聲提醒,才陸續上前領取。捧著有些沉的木盆,腦袋上全是問號。 “分批,十人一間?!?/br> 少年們分完東西,各自帶人進入澡堂,按規矩進行安排。 從外邊看澡堂十分尋常,走入室內才發現別有洞天。 屋舍全部打通,打磨光滑的圓木撐起屋頂。每兩根圓木之間放一個巨大的木桶,桶內裝滿水,正不斷冒著熱氣。 墻上有成排樣子古怪的東西,像是倒懸的蓮蓬。少年告訴甲士,那是木制的噴頭。其上有木板,板上置有水槽。如今都已經注滿。打開木制的機關,立即有水流灑下,令甲士們感到驚奇。 “先在這里洗頭刷背,再到大桶泡澡?!鄙倌晖资總冎v明用法,當著眾人的面將核桃大的藥丸放入木桶,每次三顆。 “這些可以除虱?!?/br> 甲士們又一次感到費解。 身上有虱子算事嗎?沒有才奇怪吧。 看到他們的表情,少年不由得撇了撇嘴。 他出身郅地,親眼見證新城拔地而起,郅地人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對于郅玄的命令,他不會有任何遲疑,再不合理也會堅持執行。 君上說要除虱,自然有其道理。 現如今,郅地上下均以干凈為榮。別說國人庶人,連奴隸身上都找不出幾只虱子。 新軍營內更是如此。 全軍上下都在比賽,每五天一次嚴查。發現衛生狀況不達標,該人所在的伍都要被連帶懲罰。 這些人初來乍到,尚未體會到干凈的好處。等他們習慣營內生活,就會意識到沐浴是一件大事,保持個人衛生是多么重要。 人都已經進來,甲士們再不情愿也不能退出去,只能按照少年的指點走到噴頭下,解開發髻開始洗頭。 熱水沖下的剎那,不少人控制不住發出嘶聲。最初是不習慣水溫,漸漸地就感到舒服,站在噴頭下竟有些舍不得走。還是少年催促,第一批甲士才不情愿地走開,給后來人讓位。 “洗干凈就進桶?!鄙倌曛钢就?,道,“多泡一會?!?/br> 木桶足夠大,一次進五人仍綽綽有余。 泡進熱水的一剎那,身上的毛孔都似張開,再用溫熱的布巾敷在臉上,讓人舒服得幾乎要睡過去。 目睹眾人的反應,少年見怪不怪。 他就知道會這樣。 水里還沒放解乏的藥材,等他們體會過,估計會和新軍搶澡堂。 甲士合計八百人,分批進到澡堂再分批出來,前前后后用了一個多時辰。 出來的人領到一套新衣,還有一小撮用在頭發里的藥粉。他們帶來的物資中沒有布料也沒有藥材,這些全部來自營內,都是郅玄下令準備。 換上新衣,在頭發上涂抹藥粉,甲士們再次列隊,全都神清氣爽。 “這個時候該去飯堂?!?/br> 之前接待他們的下大夫很忙,沒有再露面,帶他們去飯堂的是兩名吏目。 眾人前行時,遇到同往飯堂的新軍甲士。見對方步伐整齊,橫看成行豎看成列,對比之下,自己這一方就顯得亂糟糟,甲士們都有些不是滋味。 好勝心使然,無需命令,甲士們依照戰時列陣。即使手中沒有武器,整支隊伍也顯得殺氣騰騰。 飯堂距離澡堂不遠,相隔三間排屋,眨眼的功夫就能走到。 晚飯時間,飯堂門窗敞開,火把插在墻上,將室內照得燈火通明。 屋內設有長條木桌,身強體健的伙夫在桌后一字排開,手中揮舞著長柄木勺,將粟飯和rou菜舀進士兵的碗里。 甲士們停在飯堂前,聞到里面傳出的香味,肚子都開始咕嚕嚕響。 吏目先一步走進去,同掌勺的大廚說了幾句話。后者點點頭,很快有幫廚的役夫抬出大桶,桶內都是洗干凈疊起來的大碗和木制的筷子。 “每人一套?!崩裟垦院喴赓W。 有之前的經驗,甲士們迅速領完餐具,其后仿效新軍的做法,有序在飯堂內排隊。 “今天有粟飯麥餅,燉彘rou和咸禽蛋。醬是熟醬,軍中不食生醬。有菜湯,里面加了骨頭?!?/br> 聽到幫廚的話,甲士們控制不住口水分泌,同時不敢相信,新軍竟然吃得這么好。 “不用驚訝,日子長了就習慣了?!崩裟啃Φ?。 說話間,排在隊伍最前面的甲士已經領到晚餐,滿滿一碗粟飯,飯上鋪兩大片肥瘦相間的燉rou,還有半顆禽蛋,帶著咸味,蛋黃流油。 “餅要不要?”桌后的廚問道。 “還能取餅?”甲士張大嘴巴。 他們來時只帶了粟,能吃到rou已經是占便宜,不想還能吃到麥餅。 “能?!闭f不如做,廚示意甲士遞來筷子,從桌上的藤筐里串起三張發面餅。一張有餡,兩張無餡,聞起來香噴噴,咬下去十分暄軟。 甲士已經不是驚訝,而是感到害怕。下意識看向伍長,伍長去看火長,火長又去瞧甲長。 到底能不能吃? 心中沒底??! 吏目料到這類情形,早派人去見范氏和欒氏公子。不多時有家臣前來,告知眾人可領飯食,敞開肚皮吃也沒事。 早在數日前,家臣們就體驗過甲士們的心情,表現沒比后者好多少。 兩家的公子都感到震驚,心中忐忑,不約而同寫信詢問長輩。 范緒和欒會接到信,不由得一嘆。他們當初堅持自己出糧秣,防備的就是這種情形。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習慣好條件,難免人心思變。 萬萬沒想到他們還是低估了國君。按照信中所寫,國君養這支軍隊花費的堪稱天文數字。 想到借調出去的精銳,兩人都生出rou包子打狗的感覺。 無奈人已經借出,還是主動開口,后悔也是無用。只能寫信告訴兒子,這些都是國君賞賜,敞開肚皮吃。給東西也收下,用不著不好意思。 對于親爹的指點,兩位公子很不理解??尚胖袑懙妹髅靼装?,再想想軍營中的伙食,干脆不再費腦筋,照親爹的話去做就是。 屬官帶話之后,甲士們安下心來,全都悶頭扒飯,吃得滿嘴流油?;氐綘I房后,躺在床上仍不免回憶燉rou的滋味。伴隨著同袍的鼾聲入睡,夢中都能聞到rou香。 郅地的夜靜悄悄,遠在西都城的郅玄則徹夜未眠。 看到中都城的消息,郅玄考慮片刻,親自謄抄下來,派人送往北都城。 “當面交給公子顥?!?/br> “諾!” 之所以如此慎重,全因信中內容非同小可。 郅玄和趙顥都沒打算動庸土,中都城內卻有人打起了主意。如果被對方得逞,短期內不會造成太大麻煩,長遠來看,事情就很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