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140節
首領抬頭望去,其余同伙情況更糟。發出聲響的三人倒在地上,身下一灘血,生死不知。另三人同樣被困住,試圖反抗的結果是被弓箭射殺,全無還手之力。 首領移動目光,死死盯著大帳。 他期待郅玄出現。 他牢牢握著弓箭,只要郅玄走出大帳,他有信心一箭命中。不中要害也沒關系,南幽國的毒見血封喉,劃傷一塊皮都能要了目標性命。 可惜他等不到那一刻。 巨狼發出嚎叫,狼群忽然向周圍散開。 手持弓弩的甲士取而代之。 鋒利的箭矢閃爍寒光,粟虎親自下令,破風聲隨之響起。 箭矢密集如雨,當頭落下,死士拼命揮舞著匕首,不過是螳臂當車。 首領瞳孔緊縮,對死亡的恐懼讓他丟掉武器,將兩名死士拽到身前,自己順勢向下一蹲,成功避開致命的箭雨。 “你……” 兩名死士被他當成盾牌,身上插滿利矢。在生命結束之前,兩人不可置信地扭過頭,雙眼圓睜,口中涌出鮮血,帶著無盡的恨意咽下最后一口氣。 首領背后的死士也重傷倒地,看到毫發無傷的首領和死去的同伴,憤怒的舉起匕首,一下扎穿首領的腳踝。 “??!” 首領發出慘叫,不支倒地。 死士還想再動手,周圍的甲士一擁而上,解除兩人武裝,將他們一起活捉。 “你該死,你該被千刀萬剮!” 受傷的死士被按在地上,半邊臉頰沾滿泥漿,在掙扎時劃出一道道口子,鮮血直流。他貌似感覺不到痛,也無懼生死,繼續對著首領破口大罵,恨不能撲上去咬穿對方的喉嚨。 首領一條腿受傷,腳踝被匕首穿透,腳筋骨頭都被切斷,疼得他哀嚎不止,根本沒法反抗,當場被反縛雙手按跪在地。 持續大半夜的雨水在死士被抓后漸漸停止。 天空中烏云散去,現出皎潔的明月和璀璨星光。 火把不斷增多,環繞大帳,映襯灑落的銀輝,使得整片營地亮如白晝。 大帳前,八名死士的尸體排在一起,已經被仔細搜查過。在他們身邊是被殺死的守夜人,全部一刀斃命。有兩人的脖子近乎被切開一半,足見下手何等兇狠。 活捉的兩人跪在地上,一人滿眼猩紅,仍不斷破口大罵,另一人匍匐在地,腳踝持續流血,臉色逐漸慘白。 大帳的帳簾早已經掀開,卿大夫們都在帳內。 眾人都是匆忙起身,身上大多只套著一件外袍,發髻也有些亂。兩人更是連腰帶都沒系。這副樣子覲見國君實在不合禮儀,眾人卻顧不上那么多,確認郅玄安然無恙才集體松了一口氣。 這樣的表現和前代西原侯遇刺時完全是天壤之別。原承地下有知,八成會氣得再死一次。 “妄圖刺殺君上,實乃膽大包天!” 這場刺殺讓卿大夫們極端憤怒,即使沒有口供,單看死士使用的武器也能推斷出指使他們的人是誰。 “鬼蜮手段,無恥之尤!” 粟虎握緊拳頭,羊皓滿面怒色,卿大夫們同仇敵愾,恨不能立即發兵。一對二也不懼,他們又不是沒干過。只要打不死就絕對要往死里打! 之前襲擊送嫁妝的隊伍,如今又派死士刺殺,身為大諸侯卻不敢在戰場上正大光明對戰,偏要搞這些不入流的手段,簡直是狗彘之行! 卿大夫們怒發沖冠,紛紛覲言,等原桃嫁去中都,請郅玄立即發兵,必要給東梁國和南幽國一個教訓,讓他們知道惹怒西原國的后果。 群情激憤,非戰爭不可解。 “刀斧加身才知痛?!?/br> 看到卿大夫的表現,郅玄明白自己必須表態。 國戰不可避免。 彼此都是大諸侯,滅國暫時做不到也不可行,但必須要把對方打痛,更要讓對方付出代價,大到他們今后不敢再輕舉妄動,更不敢認為自己年少可欺。 南幽國目前沒想好,有待回都城后商議。 對東梁國郅玄已有打算,奪回渣爹丟失的五城是必須,同時還要討回利息。他要得不多,十座城,東梁侯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堅持不給也無妨,他直接用刀劍去??! 至于這些刺客,死掉的掩埋,活捉的一起帶回西都城。 刺殺一國國君是大罪,無論是否成功,刺殺者都要受到車裂之刑。 之所以留下兩人,是為日后發兵更加名正言順,在奪城之后更能堵住悠悠眾口。 他是苦主沒錯,他發兵也是理所應當??梢坏┪髟瓏趹饒錾险紦瀯?,中都城和各諸侯國的風會朝哪邊刮,郅玄實在無法斷言。 人王的確偏向他,卻不代表會容許他隨意打破平衡。 四大諸侯國代人王牧守四方,本是勢均力敵。兩兩之間發生沖突,人王不會多加在意。一旦某國強出太多,力壓群雄,對人王來說就不是那么美妙。 郅玄不認為自己是在杞人憂天,無數的歷史經驗都在證明君心難測。不要試圖和君王講感情,尤其是雄才大略的君主。在必要時,他們會比昏君更加冷酷,舉刀時毫不猶豫,根本不會留情。 至于西原國是否會落敗,郅玄也曾認真思考。最終得出結論,這個可能性不是沒有,但卻很小。 在這個時代,為君者不能躲避戰爭,更不能懼怕失敗。哪怕是被夾在大國之間的漠侯,該強硬的時候也不會軟,單純以為他是個嚶嚶怪才是大錯特錯。 打定主意,郅玄抬起目光,掃視帳內眾人,沉聲道:“婚禮之后,下兩國戰書!” 以粟虎和羊皓為首,帳內卿大夫同時起身,鄭重領命。 “先君時,東梁以詭詐手段奪我五城,玄立誓,必令其數倍償還!”郅玄的話擲地有聲,在帳內回響。 粟虎羊皓齊齊拱手,肅然道:“臣等誓追隨君上,雪前恥,屠東梁!”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早春時節,北地尚且春寒料峭,時有冷雨飛落,東都城內卻已是紅情綠意,杏雨梨云。 不同于西都城和北安城,東都城內少見石料和夯土建筑,無論氏族、國人還是庶人都喜以泥磚建造房屋,再飾以各色顏料,在墻面和屋頂描繪彩畫。行走坊間即被濃烈的色彩包圍,初到城內之人都會眼花繚亂,有目不暇接之感。 城內兩條主干道,可容三輛戰車并行。 氏族坊、國人坊和庶人坊沿主干道修建,各坊之間有岔路分隔。 路旁挖有水渠,以坊為界,各自連通不同的河流水道,窄者不過半米,寬者能行舟。遇到夏季暴雨,大多數溝渠填滿,氏族出入既可乘車也可行舟,堪稱一幕奇景。 奴隸坊位于城西,大大小小的棚子木屋擁擠在一起,看起來分外雜亂。 坊內生活著大量奴隸,絕大多數都是衣衫襤褸骨瘦如柴。 擁擠的棚屋前是瘦骨嶙峋的孩童,全都赤著腳,身上裹著泥污,頭上爬滿了虱子。幾個孩子四肢極瘦,肚子卻鼓起來,因饑餓無法行走,只能在地上爬行,樣子看起來十分駭人。 坊中幾乎沒有老人,大多數奴隸都活不過壯年。繁重的勞動和抽打在身上的鞭子過早消耗了他們的生命,很少有人能活到四十歲。 當當當! 坊外傳來響聲,是召集奴隸的訊號。 原本寂靜的棚屋隨之傳出人聲。 “發糧了,快!” 奴隸們爭先恐后地沖向坊門,手里抓著殘破的陶罐和木碗,擁擠在門前,奮力抬高手臂,等待灑下的粟米。 坊門緊閉,數個穿著麻衣的卒伍登上坊墻,腳邊是未脫殼的粟和草籽,一邊敲打著盾牌,一邊呵斥道:“不許擠!” 另有數個卒伍分立在兩邊,見奴隸仍在擁擠,當場拉開弓弦,向人群中連射數箭。 箭矢飛出,慘叫聲不斷響起。 血腥味混入空氣,人群迅速散開,地面留下七八具斷氣的尸體。另有幾人未被射中要害,正捧著傷處在地上翻滾哀嚎,留下大量血痕。 奴隸們受到震懾,不敢繼續擁擠。 卒伍這才放下弓箭,打開口袋開始發糧。 這座坊中的奴隸多是抓捕的野人,每隔兩日能領一捧粟米和三捧草籽,省著點吃不會輕易餓死。 有三成奴隸坊關押的是夷人,他們不配吃粟米,草籽也是五天才發一次,餓死是常有的事。 卒伍用木勺舀粟,粟未脫殼,里面還摻雜大量石子,仔細挑揀出去,重量能少三分之一。草籽稍好一些,數量也更多,比起粟更像是奴隸們的主食。 發完了粟和草籽,卒伍大聲宣告,后日起城外耕田,奴隸們早起集合,無論男女老少均要下田,即使是半大的孩子也不能歇。 奴隸們早就習慣這樣的安排,沒人出聲,更沒人敢反抗。 卒伍們十分滿意,心情大好之下,隨意丟出幾個麻袋,立即引起奴隸們的哄搶。 看到坊內一片混亂,卒伍們哈哈大笑,如同戲耍一群猴子。 奴隸們全不在意,兇狠地爭搶著裝糧的麻袋。 不到片刻時間,麻袋就被撕扯開,殘存在縫隙中的粟和草籽滾落在地。 幾個孩子仗著身量小穿過人群縫隙,顧不上被踩到,在地上抓起粟和草籽,連同泥土一起吞進嘴里。 看到這一幕,卒伍笑得更加厲害。 “都扔下去?!逼渲幸蝗说?。 余下的麻袋也被丟出,馬上引發第二輪哄搶。 相同的場景發生在不同的奴隸坊內,幾乎每次發糧都會上演。 卒伍專為取樂,看著奴隸們像牲畜一樣趴在地上,總是能讓他們哈哈大笑。 奴隸們則是為了生存。麻袋里殘存的粟和草籽不提,搶回來的麻袋都能縫補衣裳,哪怕搶到一小塊也是萬幸。 發完糧也笑夠了,卒伍順著梯子爬下坊墻,準備回去復命。 幾支隊伍匯合到一起,提起方才的熱鬧,又是好一頓大笑。 一個年輕的卒伍似有不忍,卻被同僚拍拍肩膀,笑道:“豬狗而已,何必在意?!?/br> 幾人說話時,忽有快馬入城,穿過長街仍速度不減,險些撞到幾個庶人。馬上騎士掃過一眼,停也未停,反而大力揮鞭,直向國君府奔去。 唯有氏族和國人能在城內馳馬,馬上之人又著絹衣,明顯身份不俗。被撞倒的庶人從地上爬起來,礙于彼此的身份地位,受傷也沒辦法追究,只能自認倒霉。 馬上騎士不是旁人,正是星夜奔回的梁盛。 刺殺郅玄的行動失敗,很可能被抓到活口,察覺到大事不妙,梁盛心急如焚,只能趕回東都城將事情上報東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