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134節
羊琦看過一眼,做主將金絹分給將士,彩寶和青銅器帶回新城,前者獻于國君,后者是重要的證據,證明這些匪徒罪大惡極,建造藏兵點的人包藏禍心,肆意屠戮氏族,必須誅殺! 灰燼中的骨頭堆在一起,從頭骨殘片判斷,人數超過三百。不出意外地話,應該是被舍棄的匪徒。 襲擊失敗,他們失去用途,為防進一步暴露,只能斬草除根。 動手的人只想湮滅痕跡,行動過于倉促,沒能發現地道和倉庫。如果不是過于心急,下刀子太快,為了保命,匪徒定然會供出地下藏寶。 現如今,這一切都歸了西原國軍隊。 俘虜走出地道,看到清理出的骨頭,聯想到自身,不由得脊背生寒??謶诌_到極點,生出無盡的恨意。 恨意不是對郅玄,而是朝向藏兵點的建立者。 他和同伴固有私心,每次行動也是盡心竭力,從沒有應付了事。無需親眼目睹,他有九成肯定,沒有同伴死命搏殺,梁盛根本無法從戰場脫身,不死也會和他一樣淪為俘虜。 如此大恩未得回報,反而被過河拆橋! 梁盛實在太狠,做得太絕,對救命恩人斬盡殺絕,像垃圾一樣丟棄,不屑一顧! 俘虜越想越是不甘,怒火中燒。 憤怒沒有讓他失去理智,反而促使他想起一件事,一件能讓他活命,狠狠報復對方之事! “貴人,罪人有話!” 俘虜掙扎著跪在地上,雙手被扭在身后仍堅持抬頭,仰視戰車上的羊皓。 “梁盛用鴿傳信,罪人記得哨音!” 羊皓站在車上,斜視地上的俘虜。半晌,在俘虜將近絕望時,他才大發慈悲,命人將俘虜帶下去,制作木哨,模仿召喚信鴿的哨音。 “分兵搜索,可疑皆誅!” 未能抓到梁盛,大軍不可能就此返還。羊皓下令分兵,對周邊進行清繳。如果有草原部落和匪徒野人恰好出現,不好意思,自認倒霉吧。 羊皓大舉興兵時,攜帶奏疏的中大夫日夜兼程,沿途更換五匹戰馬,縮短將近一半的時間,用驚人的速度抵達中都城。 中大夫出示代表身份的玉環,順利進到城內,其后找上官署,亮明氏族身份和官職,當日就被帶入王宮。 彼時,人王正訓斥太子。 太子在春耕祭祀時犯錯,被兩個兄弟抓住把柄告到御前。 春耕祭祀關系重大,人王能交給太子主持,是出于信任,也是對他的扶持。哪里想到太子竟然會出錯,而且是無法遮掩的大錯! “太子,你如何解釋?!” 人王火冒三丈,更是恨鐵不成鋼。 他已經把飯碗遞到太子跟前,結果呢,非但沒能吃到嘴里,反而灑了一地! 這讓他如何不怒,如何不氣! 隨著兒子年歲漸長,父子間不再如早年親近,代代人王都是如此。 人王的確防備太子,可從沒想過另立儲君! 太子是嫡長子,是他和王后的第一個兒子,無論從身份還是情感上,他對這個兒子傾注得更多,遠超過其他兒子。 早年的太子也算是聰明伶俐,參政之后表現得可圈可點,讓人王十分欣慰。這兩年卻像是換了一個人,在朝堂上的表現一天不如一天,令人大跌眼鏡。 太子承擔不小的壓力,人王全都看在眼里。 可這又算得了什么? 要登上高位,統治國家,這一切都必須面對! 人王是這樣走過來,各諸侯國的國君也是如此。若是中途被壓垮,就會失去掌控權柄的資格。 人王不免想起郅玄。 年輕的西原侯可以做到,他的兒子為何不能? 沒能拔粹超群,反而讓他無比失望,一次比一次失望。 面對人王的怒火,太子選擇了最糟糕的應對方式,他一言不發站在殿中,以沉默對抗父親,看到兄弟的得意,目光中充滿怨恨。 見到這一幕,人王心情復雜,到嘴邊的斥責咽了回去,甚至有些意興闌珊,不想再多說半個字。 人王的變化顯而易見,太子心中憤懣,兩個王子卻生出喜意,其中之一更大膽開口:“父王,兄長疏忽祭祀,兒愿代……” 不等王子說完,人王的怒火又被挑起,呵斥道:“住口!以春耕祭祀爭權奪利,你好大的膽子!” 王子被罵得臉色慘白,呆滯當場。 太子格外解氣。 看著幾個兒子,人王深感疲憊,他自問能做的都做了,為何兒子會長成這樣? 心胸狹隘,庸懦無能,目光短淺。 他羨慕前代西原國,無論原承本人如何,至少他有合格的繼承人,能扛起責任,不會愧對祖先! 正想著,殿外侍人稟報,西原侯呈送國書,有要事奏稟王上。 因人王在殿內大發雷霆,侍人們都是戰戰兢兢,稟報時十分小心,唯恐將怒火引向自己。 好在擔心的事沒有發生。 聽是西原侯,人王怒火稍減,命來人進殿。 “拜見王上!” 入殿之后,中大夫大禮參拜人王,又向太子和兩個王子行禮,其后將國書呈上。 竹簡多達五卷,人王一卷卷翻開,越看眉頭皺得越緊,最后猛然拍案:“膽大包天!” 不知竹簡上寫了什么,能將人王氣成這樣,太子和兩個王子同時縮了縮脖子,低下頭,盡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中大夫穩如泰山。 在出發之前,郅玄向他透露出國書內容,人王的態度在意料之中,發怒是必然,可怒火絕不會燒到郅玄,也不會噴向西原國。 中大夫早吃下定心丸,面色平靜,穩得很。 發泄一通怒火,冷靜下來,人王再看國書,大致能猜出郅玄的目的。 換成其他諸侯,他會認為對方刁鉆狡詐,不擇手段。郅玄則不然。他實在太年輕,加上之前的種種行事,讓人王對他很有好感,難免會多出幾分愛護和憐惜。 年少繼位,要面對內外雙重壓力,困難可想而知。再看郅玄告狀的言辭,人王不由得共情,頓時覺得動手的人不是東西。 不敢光明正大真刀真槍,偏要用這種下作手段對付一個年輕人,著實令人不齒! 人王深諳政治手段,在他看來,背后之人豈止是輕視挑撥,八成還想拿他做槍,讓他誤會郅玄,進而不滿西原國。 看似膽大包天,實則早有先例。 在他剛繼位時,內有中都城的大氏族,外有戰功赫赫的大諸侯,他面臨的困境同郅玄何其類似,被利用被逼迫的事情又何止一樁。正因如此,對郅玄哭訴的委屈,人王能夠感同身受。他不是不清楚郅玄的目的,可他愿意幫忙。 放下奏疏,看向殿內的三個兒子,人王愈發感到牙癢。他嫉妒原承,以一個父親的身份,真心實意地嫉妒! 郅玄向人王告狀,目的是打預防針,提前消除隱患。不想告狀的效果太好,人王大手一揮,決定助他一臂之力。 “宣王子淮!” 人王認定策劃襲擊之人所圖甚大,連自己都要算計,怒意難消,索性給郅玄降下更大的恩寵。 “原氏嫁女,王子淮親往迎娶!” 旨意傳出,中都城一片嘩然。 迎娶正夫人才能有的殊榮,如今竟落到一名側夫人頭上。 象夫人又登門看笑話,稷夫人不接招,三言兩語把人氣走,按下家中來信,不許府內人議論挑撥,抓到一律嚴懲。 王子淮回府后,第一時間去見稷夫人,說明事情原委。 稷夫人搖搖頭,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認真道:“夫君,王上旨意理當遵從,況我并未放在心上?!?/br> 在她看來,這件事于她無礙,相反,會讓她的地位更加穩固。如果運作得當,對王子淮也大有好處。 最讓她在意的是人王對西原侯的態度。這種對臣子的信任和寵愛著實令人吃驚。好在王子淮和西原侯交好,如能借力,對稷氏不無裨益。 而且…… 稷夫人眸光微閃,命婢女退下,待房門關閉,才正色道:“夫君,成婚當日我曾問你,今日我再問一次,你對王位果真沒有半分期許?” 不是太子,而是王位。 王子淮倏地抬起頭,對上稷夫人嬌艷的面容,沒有如新婚夜一般馬上給出答案,而是心緒難定,許久未能開口。 第一百三十章 對稷夫人的提問,王子淮沒有給出回答。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身為人王嫡子,少年時他也曾有過奢望,可隨著年歲漸長,他逐漸明白自己的地位和處境,將奢望埋入心底,再也未曾想起。 年復一年,王子淮醉心于積攢財富,愛財如命的形象深入人心。無論朝堂還是民間,提起他的名字,第一印象就是愛財。 為此,卿大夫們沒少彈劾他。 只不過卿大夫的彈劾和指責對王子淮毫無影響,哪怕成為集矢之的,被兄弟們背后嘲笑,他照樣我行我素,半點沒有改變的意思。 這么做固然讓他被人詬病,卻也不是沒有好處。 太子防備諸多兄弟,幾個兄弟斗成烏眼雞,時不時鬧得不可開交,他總能置身事外,不被卷入風暴漩渦。 然而,隨著他出訪西原國,和郅玄達成合作,又同原氏定下聯姻,情況逐漸發生改變。 父王對郅玄的信任和喜愛超出預料,這對他來說是利也是弊。利在于他同郅玄交好,弊是會引來兄弟的忌憚和猜疑。 如今的情況是他想躲避麻煩,麻煩卻會主動找上門。 身為王室中人,王子淮自幼就明白一個道理,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往往越躲越是麻煩,處理起來也會愈發艱難。 成婚時,稷夫人問他是否想過王位,王子淮沒有任何猶豫,斬釘截鐵給出答案。 當時太子風頭正盛,連辦幾件大事,在朝堂上極得人心。別說是他,連兩個兄長都是老老實實,沒有任何挑釁冒頭的意思。至少表面是如此。 如今情況變化,或許是被逼得太緊,壓力實在太大,太子仿佛換了一個人,無論性情還是行事作風都和數年前迥異。尤其是在處理政務的表現上,說是判若兩人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