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109節
宴會當日是行人無禮在先,沒有當場取其性命已經是給東梁侯面子,若是抓住不放,被人指責的絕不會是西原國! 朝中卿大夫和郅玄觀點一致,不過該防備的依舊要防備,曾因東梁國吃過虧的粟虎尤為謹慎。 送走王子淮后的一個月,郅玄始終在忙碌中度過。 他每天只睡兩三個時辰,熬出兩個黑眼圈,總算將西都城內諸事安排妥當。 在第一場大雪落下時,幾騎快馬馳出西都城。 騎士攜帶郅玄書信,信中寫明郅玄即將率軍臣北上,望與趙顥會邊地,一同北上新城,完成婚盟。 第一百零四章 郅玄此次出行,將同趙顥完成婚禮,意義非同小可。 自從兩國結成婚盟,宗人就忙著查閱典籍,對相關細節進行完善。每隔數日就有快馬馳往北安國,送去西原國制定章程。對方很快會傳來回復,或同意或補充,巨細靡遺,不漏分毫。 在郅玄返回西都城前,婚禮儀式已經定下,全部刻在竹簡上,只等給他過目。 不想城內一場大火,宗人的努力全被付之一炬。 火后返回住處,面對滿目廢墟,宗人控制不住破口大罵,痛斥公子康和死士,恨不能親自cao刀砍了縱火者的腦袋。 值得慶幸的是,西都城內竹簡被毀,北都城內保存完好。加上宗人記憶力過人,很快抖擻精神,召集兄弟子侄熬油費火,廢寢忘食,趕在郅玄出發之前將定下的儀式章程重新刻印。細微處或有差別,可以在雙方會面后向北安國借來原本,參照著加以補足。 刻好的竹簡送到郅玄面前,足足裝滿五只箱子,每箱都超過二十卷。 看著打開的箱子,郅玄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君上,請過目?!弊谌苏谯ばγ?,黑袍高冠,袖擺和衣領繡著類似雀鳥的紋路,象征他的身份。腰間懸掛一枚玉環,同樣雕刻成雀鳥形狀,鳥喙和眼睛是天然形成的暗色,十分稀奇難得。 郅玄暗中吸氣,心知不能推脫,只能對宗人頷首,贊揚一番對方的工作能力和勤勉態度,然后認命地拿起竹簡。 在郅玄翻閱竹簡時,宗人沒有離開,而是繼續留在殿內,正身端坐,隨時準備回答郅玄的提問。 如此一來,郅玄想偷懶都不行,只能老老實實翻開竹簡,從頭開始仔細閱讀,一字不落,直至全部記在腦海。 每當回憶起當時的過程,郅玄都會覺得手腕酸,眼睛酸,腦子發脹。 想想刻在竹簡上的文字,具象化為行動,郅玄一度控制不住,產生恐婚的念頭。 世子成婚禮儀已經十分繁瑣,相比起國君來,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從宗人制定的章程來看,整場婚禮要持續足足一個月,期間要舉行五場祭祀,每一場都至關重要,不能有半點馬虎。 祭祀之外,雙方要在草原新城宴請賓朋。在此期間,除各國到賀的隊伍,城內國人也可與宴。庶人不能列席,但能分到足夠五口人吃整月的粟米。 按照慣例,國君成婚不會發如此多的糧食。 問題在于郅玄的婚姻對象不是任何一位女公子,也不是氏族女,而是手握實權的北安國公子。兩人身份尊貴,嫁妝聘禮都是雙份,分發給屬民的賞賜自然也會加倍。 郅玄用了三天時間將儀式背熟記牢,遇到不解之處,開口詢問宗人,對方總能給出精確回答。 等他將所有內容倒背如流,以為可以解脫時,宗人又搬來幾只箱子,里面依舊裝滿竹簡,都是提前準備的祝文,需要郅玄當眾誦讀。 “這些都是?”郅玄眼角抽了抽。 “回君上,僅為半數?!弊谌嘶卮鸬?。 郅玄:“……” 做個明君好累,突然想當昏君怎么辦? 距離出發日期還有五天,郅玄依舊埋首文字海洋,切實又體會一把考前沖刺的“快樂”。 殊不知,在他被祝文包圍每天抓頭時,當面垂紳正笏不茍言笑的宗人,每次離開國君府都會滿臉笑容,和同僚感嘆國君智慧非凡,有大毅力。 “大禮儀繁瑣,先君不過記下半數,需人提點,今上竟能記下全部且倒背如流,實在令人佩服?!?/br> 如果郅玄聽到這番話,怕是要當場吐血。 他哪里知道不用全背,也不知道婚禮過程會安排人提點,理所當然地認為要靠自己記牢。 不承想,宗人實實在在被他嚇了一跳。 追溯歷代國君,就算是被眾口稱贊的幾位,也沒能做到如此地步。偏偏郅玄做到了,還一副猶有余力的樣子。 宗人感嘆郅玄聰明,以為他是故意如此,心中無比敬服,自然不會開口提醒。郅玄不知道自己搞錯,見宗人每每頷首,認為禮儀如此,當然就要繼續努力。 誤會就這樣產生,并且越來越深,猶如脫韁的野馬,撒開蹄子向前跑,一去不回頭。 禮儀章程之外,郅玄出行的儀仗也要重新準備。 他由世子成為國君,身份發生改變,乘坐的車輛自然也會不同。世子車駕不能再用,需要改乘國君戰車。 上代西原侯的戰車在火中焚毀,匠人們接到通知,抓緊重新打造車駕。 由于時間緊迫,郅地匠人和西都城內的匠人通力合作,精選最上等的木料,日夜精心打磨,每一個細節都不馬虎,務求做到盡善盡美。 諸侯戰車有固定規格,匠人們不會在尺寸上改動,那是殺頭的大罪。為能彰顯國君威風,在涂抹的漆料和車身雕刻的花紋上精益求精。 漆料取自揉碎的樹皮和樹液,幾種混合在一起,既能讓車身美觀又能防蟲防水,還隱隱散發出清爽的氣味。 戰車車壁、車轅、車輪乃至撐起華蓋的桿子都雕刻有精美花紋。象征原氏的神鳥雕刻在木上,振翅欲飛,栩栩如生,足見匠人手藝精湛。 拉車的戰馬同樣是精心挑選。 依照禮制,國君戰車比世子戰車多出兩馬。郅玄原有的戰馬保留,馴馬奴特地挑選出兩匹高頭大馬,其中一匹還是馬王,只為能讓郅玄滿意。 他是出于好心,不想卻惹出麻煩。 拉車的戰馬中原本有一匹馬王,如今又來一匹,不分出高下豈能罷休。 馬王相見,分外眼紅,不等套上韁繩就撕咬得不可開交。十多個甲士卒伍竭盡全力也沒能拉開,不得不叫來更多人,才堪堪將兩個大家伙分開。 隔著相當遠的距離,兩匹馬仍不斷嘶鳴,時不時人立而起,試圖掙脫韁繩沖向對手。 混亂告一段落,馴馬奴跪在地上,臉色蒼白,瑟瑟發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惹出這么大的亂子,他怕是小命不保。 郅玄聽聞此事,倒是沒有訓斥,命人將馬王送回去,另挑兩匹溫馴一些的送來。 馴馬奴逃過一劫,再不敢自作聰明,按要求送來兩匹戰馬,總算平安無事,沒有再出亂子。 在隨行人員上,由卿擬定名單,交郅玄過目。 西都城不能無人留守,四卿之中必須留下兩人。粟虎是正卿,國君成婚必須在場,自然不能留在城內。經過一番討論,三人之中,范緒和欒會留下,羊皓同行。 之所以是范緒和欒會,全因比起羊皓,郅玄更加信任他們。 羊皓先前搖擺不定,郅玄對他觀感一般,就算有羊夫人的關系也不可能把后背交給他。 名單定下,四卿均無異議。 對于空出來的兩個卿位,粟虎等人沒說,郅玄也沒有多提。 不是朝中沒有合適的人選,而是粟虎等人刻意壓制,盡可能拖延時間,以期徹底瓜分密氏留下的權利,壯大自身。 郅玄則是打著上軍的主意。 粟虎、欒會和羊皓已領中軍和下軍,范緒家族的特殊性注定他們不會獨掌一軍。 密氏滅亡后,上軍群龍無首,軍中大小氏族處于混亂狀態。粟虎等人礙于規矩不能明面插手,卿位沒有填補,旁人更無伸手的余地。 這就給了郅玄可cao作的空間。 在朝中卿大夫瓜分密氏的土地和財富時,他陸續向上軍安插人手,其中就有從狩獵隊中甄選出的氏族和國人子弟。 將上軍攥到手里,和新軍聯合起來,他就能抗衡中軍和下軍,在軍權上保證不弱。 至于密氏留下的土地,郅玄絲毫不急。 氏族鉆空子將大部分公田轉為私田,郅玄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方上報多少公田他就收下多少,余下的問都不問。 氏族以為郅玄知情識趣,以此向各家示好,陸續放下心來。 殊不知密地的命脈早被郅玄握在手中,無論歸屬哪家,只要他一聲令下,商隊不再收麻,密地定然大亂。 不想亂局擴大,土地怎么吞進去的就要怎么給他吐出來! 現如今,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暫時無暇處置此事。等他騰出手來,一定會讓占他便宜的人知道,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公田改為私田,公然侵吞屬于國君的土地,真是好大的膽子! 他不相信粟虎和范緒不知道,但氏族的特性決定他們不可能出面追究,反而會幫忙遮掩。 由此可以看出,郅玄之前的擔憂正逐漸成為現實。 隨著身份的轉變,先前支持他的勢力,在某些情況下,遲早會成為他的對手。 “預料之中?!?/br> 掌握公田轉為私田的關鍵證據,郅玄就不再提此事。褒獎查出實證的中大夫句炎,讓他暫時停手,不要再繼續查,以免打草驚蛇。 “此間事了,必重賞?!?/br> 郅玄向來不打誑語,說到一定做到。 聽出郅玄的暗示,句炎的心跳得飛快。 他知道以自己的資歷無法同粟虎等人同列,但只要努力,誰能斷言今后沒有機會。不能做卿,升任上大夫,同樣是家族的飛躍。 思及此,句炎俯身下拜,對郅玄的忠誠度飆升,目光涌現狂熱。他會用實際行動證明,君上重用他,他絕不會讓君上失望! 西都城的事處理完畢,郅玄收到趙顥來信,信中寫明他已經出發,將在邊地等候郅玄。 雙方約定日期,郅玄不再拖延,當日朝會之上宣讀隨駕名單,早有準備的卿大夫應諾領命。 待到出發當日,西都城外旗幟招展,全副武裝的甲士列成長龍,拱衛出行的氏族車輛。 為首一輛戰車上,郅玄身著冕服,冠垂旒珠,腰佩王賜劍。送行的粟虎等人身著爵弁服,肅穆立在車前。 隊伍最前方,幾名巫正在祝禱,赤足踏在雪地上,將羊首和牛首投入火中,在火光躥起時大聲高喝:“祝!” 火光減弱,巫俯身在地,高聲道:“君上此行大吉!” “善!” 聽到巫卜出的結果,君臣均是大悅。 “君上一路順風!” 粟虎率領百官恭送郅玄,長袖被風鼓起,垂在冠下的絹帶隨風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