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89節
粟虎和范緒也想不明白。 為防密氏狗急跳墻當真發瘋,兩人商議之后,沒有就此事在朝堂上發難,而是依照原定計劃,等到郊獵時再對密氏進行圍剿。 公子康府上,密武和密紀守在榻邊,看向廢了一條胳膊的公子康,都是臉色陰沉。 失去半條胳膊,再不可能開弓射箭,更無法領兵上戰場,正如當年的西原侯,無法帶兵作戰,一夕之間就喪失軍權。 自被送回府內,公子康的情況就不是太好。人從昏迷中醒來,知道自己廢了一條胳膊,整日不吃不喝,望著床頂發呆,面對密武和密紀也不說話,整個人變得死氣沉沉。 對這樣的公子康,密氏兄弟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密紀心疼外甥,不忍苛責,密武卻是恨鐵不成鋼。 “公子真要如此?”密武沉聲道,“就此放棄,你當真甘心?” 公子康的表情終于發生變化。 甘心? 他當然不甘心! 可他廢了,沒了半條胳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廢人,他還能如何? 斷臂之人如何能為國君! “為何不能?”密武逼近公子康,一字一句道,“只要你不放棄,我必會竭盡全力推你上位。軍中有密氏子弟,縱然你不能領兵,也無人能撼動你的地位?!?/br> 這番話終于讓公子康有了一絲活氣。 他不甘心! 只差最后關頭,他絕不甘心! 哪怕是欺騙自己,他也要重新振作。他要成為世子,成為國君,將辱他之人全部踩在腳下。 尤其是郅玄! 公子玄抬手捂住斷臂,他要將郅玄大卸八塊,剁成rou醬! “全聽舅父安排!” “好!” 密武見他開始主動服藥,知他的確想要振作,令婢仆好生照顧,有事立即前來稟報,才和密紀一同離開。 坐在回府的馬車上,密紀幾番欲言又止。 不等他開口詢問,密武主動為他解惑:“公子康斷臂不能領兵,雖為意外,確合我意?!?/br> 密武一邊說,臉上竟然露出笑容。 一個不能領兵的國君,想要維持權利,必須處處依賴自己,還有比這更合心意的事嗎? 之前毒殺反叛的小氏族,故意做得不嚴密,讓人一眼就能看穿,實為精心策劃。讓對手以為密氏窮途末路,所做的一切都是垂死掙扎,這種絕境讓密氏隨時都會陷入瘋狂,正是密武的真正目的。 在沒有萬全把握之前,任誰都不想徹底激怒一個瘋子。畢竟瘋子沒有理智,更不會有顧忌,隨時隨地都可能暴起傷人。 所以,朝中無人追究小氏族的死,連提都沒有提。 這種反應讓密武肯定自己調兵的計劃已經暴露。最大的可能,對方會將計就計,張開口袋等著自己。 既然如此,不妨拼上一拼。 密氏能有今天,能獨掌西原國一軍,靠的可不單單是政治手腕,最根本的還是自身實力。 輸則家族滅亡,若是拼贏了,扶持一個無法帶兵的國君,密氏必定獨掌西原國大權,無人可以匹敵。 見到密武的表情,聽他提到公子康時的口氣,密紀不寒而栗。 在密武的眼中,公子康儼然成為一件工具,不再是血脈相連的親人,更不是教導多年的外甥。 密紀幾次想要開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想到送出去的幼子,才勉強能安慰自己,哪怕計劃失敗,自己不得不死,好歹有血脈留存,不會斷絕于世。 接下來幾日,公子康的傷情逐漸好轉,開始能下地活動,偶爾也會出現在人前。密夫人的情況卻越來越糟糕,國君府的醫稟報西原侯,密夫人已經藥石無醫,恐怕熬不過半個月。 換成一年之前,誰能想到這對母子會落到如今下場。以密夫人受寵的程度,說出去都不會有人相信。 得知密夫人命不久矣,眾夫人都有些唏噓。 在密夫人最風光的時候,她們被壓得喘不過氣,一度以為公子康會成為世子,自己和自己的家族都要仰密氏鼻息。 沒想到公子玄中毒未死,醒來后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先是戰場立功聲名鵲起,后又就封戍邊,將封地治理得井井有條,得屬民愛戴,聲名遠播。時至今日,更是人王喜愛的西原國世子,地位無人可以撼動。 早知今日,不知道密氏還會不會給公子玄下毒。 畢竟一切都始于那場毒殺,公子玄醒來之后,就不再不學無術,也不再韜光養晦,成長的速度快得驚人,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終究是寵愛過的女人,在醫做出斷言后,西原侯還是去看了密夫人。 沒想到國君會來,婢女侍人們措手不及,呆滯片刻才俯身下拜,低著頭不敢出聲。 西原侯走進內室,看到臉色蒼白,胸腔幾乎沒有起伏的密夫人,記憶深處的畫面陡然浮現,兩張不同的面孔開始重疊,讓他不由自主停下腳步。 梁氏,密氏。 密氏在短時間內病得如此之重,藥量一定用得不輕,難怪集合國君府的醫都無法治愈。 她了解這種毒,旁人很難下手,只可能是自己吞服。 想到城外的郅玄,聯系密夫人病倒的時間,西原侯心中生出懷疑,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密氏昏迷前可有異樣,可曾派人出府?”西原侯問道。 察覺到國君的怒火,婢女和侍人臉色發白,趴在地上不敢出聲。 “說!”西原侯厲聲道。 房間內的婢女嚇得全身哆嗦,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眼看就要被拖下去杖刑。 一個侍人壯起膽子,結結巴巴說道:“回君上,確、確有一人,說、說是給公子送信,出去后就沒再回來?!?/br> 給公子送信? 哪個公子? 西原侯面色陰沉,又看一眼榻上的女人,心中燃起滔天怒火。沒想到密氏竟還有可用之人。更沒想到他掌控多年的女人,竟會在最后捅他一刀! 這么長時間,派出去的人自然尋不回。不想事情徹底脫離掌控,必須盡快想出辦法。西原侯眉心緊皺,猛地一甩袖,轉身大步離開。 西都城外,郅玄營前發生喧鬧,一人找上守門的卒伍,口口聲聲要見公子玄,說有要事稟告。該人自稱是服侍密夫人的侍人,卻穿著女子的衣裳,頭發束在肩后,模仿女子的聲音體態都是惟妙惟肖,幾可亂真。 卒伍不敢擅自放人,先去報告甲士,再由甲士上報甲長和佐官。后者見到侍人,確認他的身份,方才稟報郅玄。 “怎么會?” 郅玄十分詫異。 他和密氏不死不休,密夫人的侍人怎么會求見自己? “公子,恐是死士!”一名下大夫道。 這樣的猜測絕非沒有可能。 不過人既然來了,出于好奇,郅玄還是想見上一見,看看對方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見郅玄決意如此,下大夫沒有再勸,出帳后就去見了桑醫,請他前去郅玄帳中,以防來人行陰險手段。 侍人經過盤查,尖銳之物均被搜走,期間沒有任何反抗。唯獨抓住一只扁平的木盒,言此物要當面呈送郅玄。 “此物重要,必要交給公子玄!” 甲士無視他的掙扎,仍將木盒取走,先交給桑醫查驗,才允許送到郅玄面前。 侍人哀求怒罵均是無用,面對甲士的刀鋒,最后只能閉嘴,被關押半個多時辰,才被帶到郅玄帳前。 桑醫坐在帳內,手中就拿著侍人帶來的木盒。 盒蓋已經打開,里面是散發著香甜氣息的紅色粉末。 “毒藥,少量不會致命,長期服用會令人身體虛弱,生機斷絕而亡?!鄙at見多識廣,換成普通的醫,未必能認出這種毒。 侍人被帶入帳內時,郅玄正看著木盒陷入沉思。良久,他才抬起頭,看向被按在地上的侍人。 “為何要見我?” 侍人想起關于郅玄的種種傳說,又想起親眼目睹的那場約戰,身體開始發抖,說話時也帶著顫音。 “回公子,夫人命仆將此物交給公子,當面告知公子,梁夫人喜食甜,此事國君府上下盡知。還有,一年前的事是她所做,公子幼年落水非她所為?!?/br> 說完這番話,侍人俯身在地,頭都不敢抬。 “密夫人病重,是何???”郅玄突然道。 “回公子,夫人身體虛弱,醫言血脈枯竭之癥?!笔倘祟~頭觸地,全身冒出冷汗。 郅玄垂下眼簾,手指一點點攥緊,最終緊握成拳,用力到指關節泛白。 第八十五章 遵照西原國禮制,冊封世子之前,國君同世子獵于郊外,獵得野獸敬獻天神,作為儀式犧牲。 西原侯被立為世子時,親手獵殺一頭猛虎,虎皮就在國君府內,郅玄也曾見過兩次。 郊獵當日,天剛蒙蒙亮,西都城外鼓聲齊鳴,人喧馬嘶。 大小氏族走出營盤,率軍列陣。 陣前旗幟招展,陣中長戟林立。 氏族的戰車錯落排列,車前戰馬昂頭嘶鳴,駕車者握牢韁繩,兩匹戰馬人立而起,差點釀成一場混亂。好在局面很快得到控制,車上的氏族朝周圍拱手以示歉疚。 郅玄駕車出營時,氏族多已列陣完畢。 方形戰陣一字排開,大小氏族駕車立在陣前,拱衛腰懸王賜劍的西原侯。 黑色神鳥旗迎風飛揚,獵獵作響。 蒼涼的號角聲中,兩千甲士列陣出營,在行進中調整腳步,聲音漸漸合而為一,如同一人。 郅玄很舍得為新軍花錢,麾下甲士全副武裝,黑色的皮甲上鑲嵌銅片,頭盔下還藏有面甲,拉下后僅露出一雙眼睛,能最大程度保護住要害。 甲士手持長戟,腰佩短斧和長劍,超過三分之一背負連弩,余者均佩硬弓。 新軍的這番亮相無疑是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