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86節
涼地縣大夫洛弓和豐地縣大夫紀高獲悉此事,親自來新城取經。 看到擴大的養殖場,望見籠子里的雞鴨,兩人都是雙眼放光,回去后各自組織起人手,在領地內搜尋原雞和野鴨。 紀高的行動十分順利,不到半個月時間,就仿效郅地建起一個小型養殖場。 洛弓卻遇到了麻煩。 比起種田和養殖,涼地人更喜歡打仗。 在他們的觀念中,與其費勁去抓雞鴨,多扒拉幾個戎狄部落不香嗎? 這種觀念就導致了命令傳達下去,邑大夫和村老領會錯誤,以為洛弓是在暗示他們,很長時間沒去收拾狄戎,反正不種地,該去逛逛了。 于是乎,村老連夜安排,召集村子里的成員,全體抄家伙,騎上馬就朝北邊沖。 兩個倒霉的戎人小部落剛好在邊境路過。他們已經萬般小心,確保一只馬蹄子都不越界,誰想到,如此小心還是招惹來一群不講理的涼地人! 渾身腱子rou的村老手持大斧,呼喝著沖鋒在前。 滿臉兇狠的村人緊跟在后,各個身強體壯,或扛著連枷或揮舞著長刀,發現對面的戎人,登時雙眼放光,猶如盯上羊羔的惡狼。 面對這樣一群狠人,戎人哪里敢對抗,紛紛轉身就跑。 村人們自是緊追不舍。 到嘴邊的rou還能讓你跑掉,簡直是做夢! 刀鋒近在咫尺,部落首領悲憤大吼:“我們路過,沒越界!” 涼地人才不管許多,村老最先沖上前,斧頭直接掄了上去。管你是不是路過,戰功必須拿來! 戎人被打得落花流水,丟掉牛羊戰馬和全部物資,屁滾尿流逃回草原。 涼地人滿載而歸,由村老和邑大夫去向縣大夫復命。 看到送上來的牛羊,再看看滿臉求表揚的村老,饒是有酷吏潛質的洛弓,也生出捂臉嘆氣的沖動。 新軍已經征選結束,一段時期內不會再擴充。他本意是想為涼地人開辟一些新的營生,不要整天總想著打仗。結果證明他想得太多。 讓涼地人耕田養殖都是做夢,還是拋棄不切實際的幻想,繼續打仗撈戰功才更加符合實際。 紀高和洛弓的匯報擺上案頭,郅玄翻閱一遍,明知道不應該,可想到洛弓一邊嘆氣一邊落筆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想笑。 涼地人向來不喜歡種田,孩子受到父母的影響,在成長過程中潛移默化,也以獲取戰功為榮。 多滅幾支狄戎,還擔心家里吃不上飯? 不存在的。 針對涼地這種情況,郅玄也沒有太好的辦法。 好在郅地和豐地發展得不錯,足能彌補涼地的一些不足。 收到洛弓書信隔日,一只鴿子飛入公子府。 鴿子帶回狐商的情報,最后一支密氏軍隊已經出發,算上之前離開的,人數超過六千。 這是狐商第四次送回情報,除了寫明人數,還特地注明這支隊伍中有數輛奇怪的大車,遮擋得嚴嚴實實,車上裝的究竟是什么,他無法探查清楚。 放下來信,郅玄陷入沉思。 無論車上是什么,單從調集的人員數量,就能看出密氏已是孤注一擲??磥砭置姹人O想的還要危險,他必須更加小心。 郅玄拿起筆,很快寫成回信,綁在鴿子背上。 情況已經明朗,狐商等人不需要繼續留在密地,以免發生意外情況。他也要盡快動身出發。 西原侯兩次派人來催,他沒有理由繼續拖延,必然要帶上新軍,盡快趕往西都城。 密氏在賭,他又何嘗不是。 密氏政敵遍布朝堂,等密氏倒下,都會撲上去狠咬一口。 六卿之二空出,圍繞這兩個位置,勢必會展開一場爭奪。今日支持他的人,在權利面前又將是什么立場? 若密氏有潑天之幸…… 郅玄用力搖頭,手指一根根攥緊,握成拳頭,重重落于案上。 此一去,只能勝,不能??! 密氏沒有退路,他更加沒有! 第八十二章 時值午后,太陽炙烤大地,遠處天空卻有雷云滾翻,預示一場大雨即將到來。 十幾個牧人策馬前行,在馬上甩出一個個漂亮的鞭花。 陣陣爆響聲中,羊群如白浪涌動草原,覆蓋遍地青綠,流向趙地一處邊哨。 這座邊哨歷史久遠,在北安國分封之前就已存在。斑駁的外墻上有大量刀箭痕跡,都是在戰斗中留下。 北安國建立后,邊哨被重新啟用,原有的土墻和石墻均得以保留,并在此基礎上進行擴建,時至今日已經頗具規模。當地駐軍超過五百,并有大量庶人在附近游牧,儼然成為一座重要的邊境小城。 牧人驅趕羊群歸來,向巡邏的卒伍出示木牌,才被允許通過。 “要下雨了?!?/br> 目送牧人趕著羊群走遠,卒伍轉過身,望向起風的草原、 天空中烏云越聚越多,云層間有閃電劃過。 常駐邊地的人都知道,這場雨絕不會小。如果下得時間長了,要警惕草原上的狄戎,以防他們趁機南下。 大雨會隱藏馬蹄聲,也會遮擋卒伍的視線。 以往曾有過血的教訓,三支狄部南下,摧毀兩座村莊,殺光了那里的老人孩童。 從那次之后,凡是見到崇拜熊的狄人部落,趙地人絕不會留情,次次都要斬草除根不留一人。以至于草原上都知道趙地上下恨透了熊部,哪怕為了自保,也不敢和熊部走得太近。 天空中的閃電越聚越多,緊接著就是震耳欲聾的雷聲。 雨水從天而降,轉眼的時間連成雨幕。 黑的云,紫紅的閃電,灰的雨,翠綠的草地。 交織在一起,鮮明奪目,動人心魄。 大雨落下時,卒伍們紛紛躲到木墻下。墻頭伸出的木板能遮擋住部分雨水。怎奈風從東北方向來,卷著冰冷的雨水,頃刻將眾人澆了個透心涼。 傾盆大雨中,一支隊伍自東而來。 打頭一輛馬車,雙馬牽引,車上戎右穿著赤甲,駕車者也是全身甲胄。車頂傘蓋刻有安氏圖騰,象征車內之人的身份。 車后跟隨百名甲士,并有數百庶人和奴隸。 庶人大多驅趕牛車和馬車,奴隸赤腳走在路上,最強壯的肩上捆綁麻繩,拖拽裝有物資的大車。車后跟隨更多奴隸,時刻注意腳下,幫忙推動車板,避免車輪陷入泥里。 從隊伍打出的旗幟看,車中不是旁人,正是娶了漠侯妹的公子瑫。 不久前,他請命就封,攜家眷前往細地,成為該地的主人。按照慣例,等他正式別出,就能以細為氏,稱為細瑫。 就封之初,公子瑫忙著安頓家眷,并未同公子顥聯絡。 這次冒雨前來,是因為漠夫人的病情發作,他親眼看到妻子是如何被毒藥折磨,府內的醫只能緩解無法根治,唯有前來趙地拜訪公子顥,希望能請來公子玄手下的醫為自己的妻子治病。 在離開北都城時,北安侯特地命兩名醫隨行。 兩人醫術不差,對漠夫人也是盡心盡力,卻始終無法治好她。隨著時間過去,開出的湯藥也不如最初有效,漠夫人每月都要遭受折磨。長此以往,漠夫人未必能撐過兩年。 公子瑫憂心忡忡,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郅玄手下的醫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公子瑫推開車門,不顧風雨,催促隊伍加速。 車隊行至卒伍面前,不意外被攔截。戎右從腰間扯下木牌,向對方出示。卒伍確認后迅速放行,并由專人策馬送信,傳遞公子瑫過境的消息。 趙顥恰好在駐地,聽到公子瑫來訪,頗有幾分驚訝。 他合攏手中竹簡,放到案旁的箱子里。 這只木箱與桌案等高,長方形,內外皆涂有漆,既能防潮又能防蟲。郅玄送來的書信都裝在箱中,走進書房,一眼就能看到。 郅玄出發前一日,特地派人給趙顥送來書信,信中講明他要離開一段時間。等他從西都城回來,就能將去草原占地盤的事提上日程。 信中內容不出奇,遣詞造句也十分尋常,趙顥卻覺得有些不對。正打算派人探查,就接到公子瑫來訪的消息。 “公子,是否要見?”侍人請示道。 如果公子顥不想見,大可以將公子瑫打發掉。以兩人今時今日的地位,趙顥完全可以這么做。 “無妨,既然來了就見一面?!毕氲角岸螘r間的風風雨雨,趙顥認為對方這時來見自己,目的肯定不尋常。雖說彼此沒什么兄弟情,面子還是要維護一下。 “諾!”侍人領命,倒退著離開書房。 公子瑫抵達時,還以為會費一番周折。沒想到趙顥沒有一點為難他的打算,直接命人將他帶去書房。 從府門到書房,路不算太長。 公子瑫有些走神,經侍人提醒,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書房門前。 房門大開,身著紅袍的公子顥正從案后站起身,身邊還放著小山般的竹簡。 公子瑫此行是為求人,哪里敢擺姿態,搶上前兩步,率先拱手道:“拜見兄長!” 他十分清楚,漠夫人不能出事,至少這幾年不行。為此,他不惜將身段放得更低,只求公子顥能摒棄前嫌,愿意出手相助。 見公子瑫如此謙遜,趙顥心中頗覺詫異,只是面上不顯。迅速托住公子瑫的胳膊,沒讓他接續下拜,其后握住他的手腕,兄弟倆一同走入室內,分別在桌案旁落座。 屋外刮起冷風,帶著冰冷的雨絲,順著房門和窗縫灑入室內。 婢女魚貫走入,在書房內掌燈,并送上糕點和熱湯。行動間整齊有序,未發出半點聲響。 作為主人,公子顥表現得十分有禮,讓人挑不出半點差錯。只是禮儀的背后透出冷漠,和他同世子瑒相處時完全不同。 公子瑫沒計較這些,也沒有立場計較。 他的目的是求助,公子顥的態度遠遠好過預期,他不能再要求更多。 “多謝兄長?!?/br> 趙顥示意公子瑫用一些熱湯和糕點,驅一驅雨水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