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84節
等人進到西都城,一切就好辦許多。 如果密氏真要舉兵,想到這里,郅玄微微瞇起雙眼。 將計就計,未為不可。 第八十章 郅玄的行動很快。 狐商出發第三日,送鹿的隊伍就從郅地出發。一路上大張旗鼓,凡經過氏族封地必宣揚公子玄仁孝,獻國君白鹿。 為讓消息傳得更廣,郅玄命府令召集往來城內的商人,借商人的口四處擴散,務必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讓事情傳遍全國,更要傳到其他諸侯國。 在郅玄的運作下,沒等隊伍抵達目的地,消息已經傳得沸沸揚揚,連西都城內都聚集目光,很想知道傳聞是真是假,公子玄果真給國君送上一頭白鹿? 西原侯得知消息,在朝堂上一言不發,沒人能猜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朝中卿大夫反應不一,密氏兄弟難得沒有出聲,只是臉色相當難看。粟虎和范緒等人則是樂見其成。 先是以犀牛角入貢中都,如今又以白鹿獻西原侯,事情傳出去,公子玄的好名聲定將更上一層樓。 密夫人得知此事,僅是冷笑一聲,再沒有任何表示。在公子康前來問安時,一個字都沒有提,這讓后者準備好的話全都堵在嗓子眼,下不去又出不來,別提多難受。 看到兒子這個樣子,密夫人更是冷笑連連。 之前是如何埋怨她,又是如何怪她,如今倒開始裝模作樣,簡直是笑話! 她之前為何沒發現自己的兒子這么蠢,這么自以為是。不,應該說密氏的血脈盡皆如此,她也不例外。 面對眼前的公子康,想到密武之前送來的消息,密夫人心底冷意更甚。 大兄想得未免太好,真以為旁人不會察覺?還讓她在國君府動手,當羊氏的人都是擺設不成?! 此一時彼一時,梁夫人的事非她一人手筆,方才隱瞞十幾年。如今讓她對付羊氏,連羊氏的孩子都要一起除掉,這是昏了頭! 她早已經失寵,在國君府的地位一落千丈。羊氏則不然,如今在國君身邊備受寵愛。讓她這個失寵的去除掉正當寵的,虧也能想得出來。更何況,她失寵后,家中是如何對待,她都記得清清楚楚。不當場揭發已經是仁至義盡,休想她再做更多。 至于公子康,她愈發看得清楚,這個兒子很蠢,蠢得讓人可憐。 見公子康隱隱現出急躁,密夫人終于開口:“世子之位你不要想了。不該你的東西,到頭來也不是你的?!?/br> 公子康倏地抬起頭,滿臉不可置信,握緊雙拳,表情中更透出兇狠、 “母親為何這樣說?” “不對嗎?”密夫人仔細打量著公子康,冷漠的眼神讓后者的怒火一點點熄滅,徹骨的寒意取而代之。 “母親,是兒子哪里做得不好?”公子康艱難道。 “是我將你生得不好?!泵芊蛉撕鋈谎诖蕉?,眉眼彎彎,一如當年讓西原侯神迷的俏麗。落在公子康眼中,卻莫名染上幾分詭異。 “母親千萬不要這般說,兒子擔不起?!惫涌档皖^,心中的寒意越來越深。 “行了,你是我生的,在我跟前不用假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明白告訴你,不可能成的。就算是成了,最后受益的也不會是你。你和我,我們母子倆都會變成傀儡,日子未必就比現在好過?!?/br> 密夫人這番話已經是明示,可惜公子康執迷不悟。不只不理解,更對她生出怨恨。 “母親難道不想做國夫人?”公子康壓低聲音道。 “我想啊,可惜我沒有個好兒子?!泵芊蛉巳允切?,笑得花枝亂顫,狀似瘋癲。 公子康不明白自己的話有哪里可笑,密夫人卻指著他笑個不停,半晌才停下,一把抓住他的衣領,逼近他,道:“我一輩子過得糊涂,被兄長利用,被丈夫欺騙,落到如今下場是我咎由自取。你若聰明就聽我的話,別和你兩個舅父走一條道。你是君上的兒子,第一個兒子,窩囊點總比沒了腦袋要好?!?/br> “母親果真如此看?”公子康咬牙。 “不然如何?”密夫人回道。 四目相對,母子倆仿佛兩只斗獸,眼底盡是兇狠。 “母親之言,兒不認同!”公子康率先避開目光,出口的話仍然強硬。 密夫人盯了他片刻,突然意興闌珊,松開手,道:“隨你?!?/br> 該說的她都說了,兒子不聽,她也沒辦法。 牛不喝水強按頭也沒用。 該死的一樣會死,該滅家的早晚滅家。 唯一相同的是,無論成功失敗,她都注定活不成。 密夫人不想再說,公子康也沒有久留,母子倆不歡而散。 只是在離開前,公子康欲言又止。密夫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直接道:“告訴你兩個舅父,不該說的我不會說,我終究還是密氏女?!?/br> “諾!” 公子康心情復雜,走出門外,看向守在門前的侍人和婢女,回想密夫人方才所言,心中有短暫動搖,其后又用力搖頭,重新變得堅定。 不,他不能懼怕,更不能后退。 多年的愿望就此落空,還不如賭上一把! 他寧可死在刀下,也不想就這么窩囊地活著,永遠低郅玄一頭,絕不可能! 公子康離開后,密夫人坐在室內,看向敞開的木窗。微風流入,帶著春日的花香,讓她回憶起初入國君府的時候。 那年,也是春天,花也開得早。 她穿著嫁衣,在黃昏時入府。 她看到自己的丈夫,一身黑袍,高大挺拔,面容俊朗,既英武又傲氣。她也看到了梁夫人,柔美溫婉,水一般的女子,讓人看著就心生親近。 她是密氏女,本可以嫁入大氏族,為一家一氏的主婦??伤爮母赣H和兄長的安排進到國君府,成了國君的夫人,名字好聽,依舊是妾! 密夫人閉上雙眼,臉上又浮起笑容,不是冷笑,而是純粹的甜美的,如少女時一般。 她錯了,真的錯了。 回頭才發現,早逝的梁夫人都比她清醒,更不用說能走得更長遠的羊氏。 如今看明白,她又能如何? 即使時光倒轉,身為密氏女,她也不會有第二種選擇。 她注定會死,只是在死之前,還能為自己的兒子做件事。 哪怕再失望,終究是她生的,多諷刺。 密夫人睜開雙眼,起身走進內室,拉開梳妝匣,從匣子夾層內取出一個扁平的木盒。 盒子擰開,里面是淡紅色的粉末。 密夫人用小指挑起一小撮送入口中。 粉末入口即化,帶著微甜。 當初知曉梁夫人愛吃甜味,她特地告知兄長,沒多久,大兄就讓人送來這個盒子。每次只需要一點,加到甜湯和糕點里,就能讓人逐漸衰弱。 這種藥連醫都沒能查出來。 或許查出來了,只是西原侯不過問,梁夫人就只能病弱,不會是中毒。 想起當年或死或走的醫,密夫人翹起嘴角。 將盒子重新蓋上,密夫人拿起放在一旁的胭脂,用指腹點在下唇中央。艷麗之極的紅,毫無血色的白,映在銅鏡中,勾勒出絕望的美貌。 放好木瓶,密夫人側身躺下,閉上雙眼。 梁夫人如何死,她就會如何死。 她還會留下證據,讓公子玄知道,當初害死梁夫人的都有誰。只求公子玄能留公子康一命。即使不能留,好歹讓他有個全尸。 起兵造反要受車裂。 她不想自己的兒子淪落至此。 從聽到計劃開始,她就不認為兄長能成功。密氏終將覆滅,她不想看到家族滅亡,也想為自己的兒子爭取一線生機,就只能這么做,也必須這么做! 密夫人緩緩沉入夢鄉,睡得異常安穩。 沒人留意到她一天比一天虛弱。即使注意到,因她之前多次病倒,也沒引起足夠的重視。旁人都以為她是氣性太大,才會每天關在房間中不出來。 有醫診出不對,本想上報西原侯,后者卻很不耐煩,只道讓他開藥,并不想多過問。 在有意無意的忽視下,密夫人的身體情況越來越糟糕,在郅地隊伍抵達西都城時,她竟然在廊下暈倒。 由于時機太巧,眾夫人都以為她是氣急攻心,很是嘲笑了一番。密武和密紀得到消息,想到之前公子康帶回來的話,也不打算再理會她。 在密武看來,如果密夫人真的一病不起,對密氏而言或許還是件好事。 西原侯更沒心思關注不再寵愛的妾。他的注意力全在朝堂之上,根本分不出心思去看一眼曾經寵愛過的女人。 郅地隊伍抵達西都城當日,從城門到國君府,道路兩旁擠滿了人群。 看到打著旗幟的隊伍進城,眾人一陣喧嘩。 “來了!” “快看,果真是白色的鹿!” “先有犀,后有白鹿,公子玄果然不凡!” “正是如此!” 在眾人的圍觀和議論聲中,扛著旗幟驅趕大車的隊伍一路前行。車上的鹿大概是習慣了被圍觀,竟然悠閑地吃起青草和豆子,偶爾甩兩下頭,半點不見煩躁不安。 帶隊入城的是牛琦,也是當初奉國君旨意追隨郅玄就封的下大夫之一。 此次來到西都城,他也算是榮歸故里。 未進城之前,牛琦心情十分激動,進城之后,激動之情驟然消失,眉毛逐漸皺了起來。 進到西都城,看到坊前的雜亂,堆著垃圾的水溝,一陣陣令人不適的氣味飄來,讓他十分懷疑,這究竟是不是記憶中的西都城。 一年多不到兩年的時間,為何會讓他如此不適? 仔細回想,這座城池沒有改變,之所以讓他不適應,是他習慣了郅地,習慣了干凈整潔的新城。 按照郅玄的話說,牛琦目前的狀況就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任誰習慣了整潔干凈的環境,都不樂意再回到臟亂差。即使西都城的情況未必那么糟糕,甚至勝于絕大多數諸侯國的國都,和新城相比,尤其是衛生狀況方面,依舊是天差地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