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28節
接下來幾天,郅玄陸續收到氏族來信,主要是詢問新軍之事,同時也在試探他和西原侯目前的關系。 上一次朝會,因為建立新軍之事,父子倆意見相左,雖未撕破臉,關系也變得緊張。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西原侯和公子玄不睦。對氏族來說,這算不上一件壞事。父子倆不和,反倒對卿大夫們有利,新軍的建成就是實例。 冷淡一段時日之后,西原侯突然召見郅玄,目的為何,眾人不免猜測。 若父子倆重歸于好,亦或從最開始就是一場戲,他們送出的資源,郅玄可就不是那么好拿了。 看出氏族們的擔心,郅玄終于弄清了西原侯的意圖。 原來又是一個大坑! “還是沒經驗?!臂ば畔轮窈?,捏了捏額角,嘆息一聲。 他本以為自己看穿了西原侯的企圖,結果沒想到,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幌子,最終目的還是要在他和氏族之間埋釘子。 甭管兩人當面說了什么,只要他被召見,傳出父子倆相談甚歡的話,必然會引來猜測。 說兩人關系不好? 不好會留他吃飯,還送他十個美人? 百口莫辯! 想到這里,郅玄不禁咬牙,握拳敲在桌上。 渣爹,妥妥地渣爹! 坑起兒子來半點不見手軟! 奈何圈套踩進去,如今后悔也沒用。費了一番腦筋,郅玄才寫好回信,交代府令立刻派人送出去。 收信人是否相信他的說辭,不是他能控制。 不相信也無妨,大家是利益交換,他保證做到承諾,對方總不能馬上翻臉,把人和物資要回去。 至于西原侯,郅玄也想得很明白,不和歸不和,面子必須維持。 若是哪天他真的跳起來殺父篡位,第一個拍死他的必然是這些氏族。就是這么矛盾別扭不講道理,神仙來了也沒轍。 不過,西原侯的算計也著實讓他生氣。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坑兒子坑習慣了,隨手就來怎么行! 既然對方先動手,就別怪他不講武德。 面子維持是一回事,給自己出氣就是另一回事。索性玩一把大的,能刮多少是多少,不讓渣爹好生rou疼一回誓不罷休! “來人!” 郅玄一聲令下,府令迅速行動起來,全府的侍人被調動,關于公子玄仁善之言廣為流傳。 每到飯點,熱氣騰騰的食物就會從府內送出,沿途飄散飯菜香味。 粟飯和熱湯分發下去,數個機靈的侍人混到人群中,一邊和眾人套近乎,一邊傳揚遷往郅地的好處。 “真有那么好?”一個新來的庶人道。 “那是當然!公子玄英武仁善,豈會誆騙我等!”不用侍人回答,早先來干活的人就給出答案。 隨著口口相傳,跟隨郅玄去封地,開荒三年不交賦,五年半賦的消息迅速傳開。有侍人和決心遷移的庶人鼓動,更多人開始動心。 當日回到家中,不少人和家人商量,想要舉家遷走。 “真要走,這里的田不種了?”聽到丈夫的話,女人不太情愿。 “為何不走?”男人抹去臉上的汗水,將分到的粟交給妻子,口中道,“鄰家有了奴隸,明年不會再雇我耕種??砍峭饽切┍√?,種不出多少糧食,還要交賦,怎能養活全家?” 妻子打開口袋,抓起一把粟米,看著米粒從指縫間滑過,沒有幾粒沙子,就知道是好粟。 “都是聽人說的,當真可信?若去了還是要交賦,該如何是好?”她不是不動心,可家中有三個孩子,還有一位老人,要是千里迢迢去了邊境,過得還不如當下,一家人怕是沒活路。 “不會?!蹦腥藞远ǖ?,“公子玄守信,每日讓我等吃飽,還有粟和麻布分,跟他走不會錯!” 見丈夫信誓旦旦,女人也不再多說,轉身將粟米篩洗下鍋,讓年紀大一些的孩子看著火,自己從架子上取下一只陶罐,打開罐口,用長筷挾出幾塊腌菜。 粟飯的香味逐漸飄出,女人正準備盛飯,忽然被男人拉住,將幾塊油乎乎的rou渣塞到她手里。 “我今天吃rou湯,運氣好得的。等下放到粟飯里,母親和孩子也能嘗嘗rou味?!?/br> rou渣用葉子包裹,一直被男人藏在身上,雖然沒有變質,味道也不會多好。即便如此,女人還是如獲至寶,舍不得沖洗,直接放到碗里,再壓上滿滿的粟飯,遞到老人和孩子面前。 老人不舍得吃,又給了孩子。問出rou渣的來源,連聲道公子玄仁厚,讓兒子賣力干活。 看著吃得香甜的家人,夫妻倆對視一眼,同時下定決心,跟著公子玄去郅地! 他們不想再餓肚子,至少要讓老人和孩子吃上飽飯。留在這里是奢望,不如拼上一回,跟著公子玄去郅地開荒。 類似的情形發生不同的庶人家中。 在見到親人帶回的糧食和麻布,聽到去郅地的種種好處之后,全家人經過商量,都決定遷走。 “別的沒有,就有一把子力氣,多開荒,三年不交賦,總能吃飽!” 第二天,侍人就向府令報告,決定跟著離開的庶人有一千一百多人,加上家人,已經接近郅玄預期的數量。 府令不敢耽擱,立即稟報郅玄。 郅玄馬上進行第二步,以運送糧食和拆除部分營寨為名,盡快將人送去城外,去了就留下,不要再進城。 “諾!” 府令領命下去,侍人們抓緊行動。 庶人接到消息,回家后立即整理行裝。 “能帶的都帶上,明早你帶著孩子出城,到營地附近等著。記得,若是有人問起,就說去挖野菜,不要漏了口風。還有你們幾個,”男人轉向幾個孩子,“一定要聽話!” 孩子們用力點頭,幫著父母一起收拾行李。 有郅玄的大車做掩護,這些行李很容易偽裝成糧食,一起運送出城。 翌日,天剛蒙蒙亮,庶人坊就出現人聲。 幾家同時打開大門,發現對面的人都和自己一樣,或背或扛,將家底全部帶在身上,就知道彼此的打算。 “一起走?!?/br> 一個年級最大的男人帶頭,其他人魚貫跟上,小心避開巡城甲士,一起到約定的地點集合。 府令親自帶人過來,身后跟著五十多輛大車,排在長街上,一眼望去,幾乎看不到盡頭。 “別愣著,裝車!”一個侍人從車上跳下來,請示過府令,指揮眾人將行李放到車上,兩側圍欄支起,上面堆上幾袋糧,再蓋上草席,就算偽裝完畢。 部分庶人和奴隸也被安排上車,用草席和麻布蓋上,借此減少隊伍中的人數,盡量避免引起注意。 “走?!?/br> 大車全部裝滿,府令下令出城。有他同行,守城門的兵卒不會橫加阻攔。例行檢查也不會像對過往商隊一樣嚴苛。 由于時間還早,車隊經過城內,道路兩側難見行人。遇到巡城甲士,知曉是公子玄的車隊,知曉他會派人運送物資,也未引起多大注意。 庶人們跟在隊伍后,半點不見緊張,反而有些抑制不住的興奮。只要出了城門,他們就能和家人匯合,離開西都城,一起奔赴郅地! 與此同時,郅玄也做好了準備。 他要從西都城帶走五千人,事情不可能一直隱瞞。只要這些人今天不回城,西原侯和卿大夫們馬上就能發現不對。 無意面對西原侯的怒火,他決定提前動身,和隊伍一同離開。 少部分沒來及接收的人手和物資,郅玄并不擔心。 不觸碰對方的家族利益,以六卿為首的氏族不會違約。雙方的利益交換仍在,人和物資遲早會送到郅地。 正是知道這一點,郅玄才會設計出這樣大膽的計劃。 反正只是一錘子買賣,人帶出去就是勝利。至于如何收尾,他人都已經離開,幾年不打算回來,還管收尾不收尾。 西原侯怒歸怒,難不成還派兵來抓他? 顯然不可能。 把人要回去? 也得這些人愿意跟著回去才行啊。 最重要的是,他幾次三番被西原侯算計,如今回敬一次,怎么看也不過分。 旁人怎么想,郅玄管不著。 他不要別人覺得,只要自己覺得,就是合情合理! 府令奉命帶人出城,除了郅玄和幾名侍人,整座府邸已是空空蕩蕩。該帶走的東西已經提前送出城,尤其是書房,全部搬空,連一片竹簡都沒留下。 “公子,府令已經帶人出城?!币幻倘舜┻^回廊,急匆匆來到郅玄面前。 “一切都還順利?”郅玄問道。 “稟公子,一切順利?!?/br> “善?!?/br> 郅玄現出笑容,命侍人跟上自己,一路走出府門,登上牛車,去見拜訪老友的桑醫。 在他身后,府門關閉,表面看并無異常,事實上府內再無一人。 牛車穿過長街,道路兩旁是泥土建起來的矮墻,墻后是規模不同的坊,分別為氏族、國人和庶人居住,并由此得名。例如粟氏所居即為粟坊,密氏所居就是密坊,一目了然,簡單明了。 國人和庶人不能獨占一坊,都是數戶比鄰而居。彼此之間涇渭分明,堅持國人和國人為鄰,庶人和庶人同坊,從不和對方居住在一起。 這樣的居住方式方便了郅玄,讓他能從容安排布置,讓大批庶人提前出城,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牛車經過幾個庶人坊和國人坊,來到桑醫提前告知的地點。 牛車停下,確定地點無誤,郅玄讓侍人上前叫門。 等了片刻,木門打開,門后走出一名老人。約五十左右的年紀,臉頰和頸項刺有圖騰,身板硬朗,手臂還能見到鼓鼓的腱子rou,肩背十分寬闊。 見到來人是郅玄,老人不由得驚訝,匆忙行禮。 “見過公子玄?!?/br> 桑醫拜訪的不是旁人,正是當初喚醒公子玄的一名巫,還是一名少見的巫醫。 早在會獵之時,郅玄就打算拜訪巫醫,可惜一直被事情絆住手腳,始終沒有找到機會。準備動身之前,他突然想起這件事,和桑醫商量一番,經他舉薦,決定請這位巫一同去往封地。 三人回到室內,郅玄開門見山,當面提出邀請。 “未知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