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19節
郅玄靠在車壁上,半合雙眼,手指一下接一下敲著膝蓋,關于如何發展領地,腦子里逐漸有了雛形。 只是大展手腳有個前提,他必須順利離開西都城。 繼續裝病顯然行不通,這次會獵的戰功給了他啟迪。低調成為泡影,索性反其道而行,利用一下國君的猜忌和密氏的忌憚未嘗不可。 計劃能否順利,需要一個關鍵人物推動。 想到這里,郅玄睜開雙眼。 上次他送給羊夫人一個人情,這次請對方幫個小忙,于情于理,對方應該不會拒絕。 第二十一章 西原侯會獵歸來,率大軍返回西都城。 甲士飛馳傳遞消息,宣告國人,此次會獵,兩國大軍聯合討胡,滅狄戎部落十余支,得牛羊馬數萬,俘虜上千。 “公子玄同公子顥致禮不落下風,初戰即斬戎大部酋首!” 中原軍隊伐北,獲勝不算稀奇,戰敗才是少有。 國人聞聽大軍戰果,欣喜之余并無多少觸動,大多習以為常。反倒是公子玄的傳聞讓眾人吃驚。 同公子顥致禮未被掃落戰車,反而旗鼓相當? 第一次上戰場就能斬殺一名大部落頭領? 據說回來的路上還發生異相,有巨魚主動送上門,顯為吉兆? 隨著報信的甲士飛馳入城,相關消息迅速在城內傳開。國人們議論紛紛,不敢相信傳言中當真是公子玄。 這位嫡公子不是不學無術,文不成武不就,身體還十分虛弱嗎? 竟然這般勇武? 傳言果真屬實? 無論如何,甲士也不會在這件事上說謊吧? 隨著消息進一步擴散,城內仿佛炸開了鍋。國人心中滿是疑惑,又不免興奮。 多數人都希望傳言是真。 公子顥的威名傳遍諸國,若公子玄真能同他比肩,身為西原國人將會何等自豪? 在這種心情下,幾乎全城的人都在期盼大軍盡快歸來,從而確認傳言真假,再一睹公子玄的風采。 粟虎得甲士稟報,對事情知曉得更加消息。郅玄立下大功,地位穩固,他如何能不暢懷? 心情大好之下,見到垮著一張臉的密紀,他都沒有找麻煩,反而破天荒地滿面笑容,讓對方更為憋悶。 粟虎能得到消息,密紀自然也能。 不過是一場會獵,郅玄在國人心中的形象就發生翻天覆地般地變化。對公子康和密氏來說,這絕不是一個好消息。 無奈事情已經在城內傳開,想壓都壓不住。 預期到結果將對密氏不利,卻沒有任何解決辦法,他怎能不憤懣。 不同于粟虎的滿面春風,也不類密紀的面沉似水,欒會依舊是四平八穩。 他對郅玄的態度頗類之前的范緒,既不親近也不反感。 國君府內有欒氏女,可惜和范氏女一樣不得寵。唯一比范氏女好的是誕下兩位女公子。只是尚不到十歲,在諸女公子中不顯。 欒會和羊皓相交,同密氏不睦,主要出于朝堂和家族利益考慮。不支持公子康,不代表支持公子玄。和羊皓莫逆,也不意味著他會攜欒氏扶持公子鳴。 正如范緒之前考量,無論公子康還是公子鳴,一旦掌握權柄,最先扶持的定然是母族。欒氏即便出力也會排在后邊。甚者,為了在朝堂獨大,盟友未必不會撕破臉。 類似的例子不是沒有,因此吃虧的氏族不是個例。 在這樣的權利斗爭中落敗,不僅是家族實力衰退,更可能是被連根拔起,徹底從氏族之中抹去。 對于公子玄,欒會了解不深,和眾人有類似的想法,認為其不學無術難堪重任。私底下,欒會曾期望國君再多幾名子嗣,或許其中會有值得扶持之人。 這樣的想法欒會始終隱藏得很好,沒有被任何人察覺。 此次會獵,國君破例帶上公子玄,欒會在短暫驚訝之后,就沒有繼續放在心上。以他的想法,郅玄只是走個過場。甚者,有北安國公子對比,不出丑已是萬幸。 事情的發展卻出乎預料,郅玄非但沒有泯于眾人,更沒有出丑,反而在會獵中大放光彩。 “真還是假?” 欒會認真思索,始終沒能得出答案。只能暫時放下,一切等大軍歸來再說。 國君府內,眾夫人同樣聽到傳聞。 公子康恰好來見密夫人。聽到傳言,母子倆都是臉色難看,活像是吃了滿嘴黃連。 羊夫人短暫驚訝之后,命侍人聯絡羊氏,關注幾位卿大夫反應。其后叫來兩個女兒,鄭重叮囑,今后對郅玄一定要尊重,做不到親近也不能得罪。 “若是我沒料錯,待君上歸來,會有一段日子不太平。你們要謹言慎行,看好身邊的人,明白我的意思嗎?” 原桃和原鶯齊聲應喏。 當日,公子康返回家中,越想越是惱怒,控制不住脾氣,竟提鞭抽死一名侍人。 密紀過府時,侍人已被抬下去,廊下的血跡早被清理干凈。除了目睹一切的婢仆,沒人會知曉,此刻表現有禮的公子康,揮舞鞭子時是何等暴虐。 “舅父,那豎子果真立功?一個親母早逝的病秧子,他憑什么?父親本不喜歡他!”公子康始終不肯相信,郅玄竟能在會獵中立下大功。 密紀看到公子康的樣子,聽到他脫口而出的話,猛然間想起密武對他的提醒,當即鎖緊眉心。 有些話平時不以為意,萬一在不合適的場合出口,必會招惹來禍事。 “公子,公子玄終為嫡出,在外人面前當慎言,更不可在君上面前失言?!泵芗o嚴肅道。 公子康瞠目結舌。 他本以為密紀會同仇敵愾,一起唾罵郅玄諂媚無恥。萬沒想到他竟開口教訓自己,出口的話和密武沒有任何區別。 氣怒交加之下,他后槽牙咬得咯吱做響,半天沒能說出話來。 “公子,我是為你好?!?/br> 密紀自認是在掐滅隱患,殊不知是火上澆油。 公子康今日沒有發作,并非顧念親情,而是他實力尚弱,沒有登上高位。若他被冊封世子,來日成為國君,舅甥之間的感情就會岌岌可危。 之前有郅玄頂在前面,他可以完美隱藏。如今郅玄聲名鵲起,尚未歸來,聲望已不斷拔高,嫉恨交加,他逐漸掩飾不住。 他不僅僅是暴躁易怒,實則暴虐嗜殺,更兼心胸狹隘,聽不進人言。這樣的性格,不上高位且罷,一旦登上高位,定然會變本加厲。 連續三批甲士入城,玄色大軍終于抵達西都城外。 城頭士卒望見大軍,看到隊伍最前方的旗幟,立即吹響號角,并向城內送信。 不多時,城門大開,粟虎率眾卿大夫出城,迎接國君及歸來的將士。 徐徐暖風中,玄色大軍自北而來。 車輪滾滾,旗幟獵獵。 戰馬踏動四蹄,發出嘶鳴,甲士列隊前行,長戟如林。 戰車和步卒后是數千役夫和奴隸,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牛羊,以及用繩子捆住的戎人。 看到西原侯儀仗,留守城內的三卿正身行禮,諸大夫拜于三人身后,口稱:“迎君上!” 與此同時,城內的國人開始聚集,即使沒看到西原侯和郅玄的樣子,只看到玄色長龍,也不由得齊聲高喝,彩、壯、武等不絕于耳。 西原侯車駕在城外稍停,見過迎接的卿大夫,旋即率眾入城。 和出發時不同,這一回,西原侯特地命郅玄跟在他身后,位在諸卿大夫之前。并讓郅玄將戎部頭領的骨盔用繩子扎牢,掛在拉車的戰馬脖子上。 國人擁擠在道路兩側,看到此情此景,哪里還不清楚,之前聽聞的消息全都確實,公子玄會獵中斬酋首獲大功。 “君上威武!” “公子威武!” 剎那間喝彩聲和歡呼聲震耳欲聾。 國人們直接以公子稱呼郅玄,而不是二公子或公子玄,無形之中將郅玄的地位進一步拔高,遠邁西原侯諸子。 這不是簡單的嫡庶之分,而是對郅玄本人的認可。 在尚武的西原國,想讓國人從心底里認可,唯有實打實的戰功。 郅玄做到了,公子康或許以后有機會,但在此時此刻,已經被郅玄遠遠拋在身后。以往苦心孤詣傳出的名聲,在郅玄的戰功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國人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哪怕郅玄力持鎮定,仍不免臉頰泛紅。 西原侯表面在笑,似乎因兒子得到國人認可而高興?;剡^頭,眼底卻閃過一抹晦暗,長袖遮擋下,緩緩攥緊因舊傷難以持久發力的手。 隊伍穿過長街,直至國君府前方下停下。 按照慣例,明日國君府將設宴,城內氏族均要出席。 郅玄走下戰車,態度十分恭敬。國君許他離開方才再次登車,言行舉止間看不出半分驕狂。 將諸多視線拋在身后,郅玄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府內,舒舒服服泡了個熱水澡,痛痛快快吃了一頓飯,也不打算消食,直接躺在榻上就睡了過去。 在入睡之前,郅玄隱約覺得自己似乎是忘了什么。 什么呢? 一時間想不起來,索性等睡醒后再說。 侍人整理郅玄的衣物和配飾,發現少了東西,不敢隱瞞,當即去見府令。府令親自清點,發現少了一枚白玉雕琢的神鳥佩,多出一塊沒見過的玉環。 玉環是氏族之物,上面沒有任何花紋,不好辨認出自于誰。 神鳥佩卻非尋常之物,意義非同小可。 “莫不是在戰場上遺失?” 想起那枚玉飾的重要,府令不免擔憂。在戰場上碎裂且罷,若是落在有心人手里,怕會引來麻煩。 翌日清晨,桑醫來到郅玄府前,跟在他身后的藥仆大氣都不敢喘。 昨日郅玄走得太匆忙,桑醫被落在隊伍中,再想追,郅玄的戰車早就沒影了,險些以為郅玄是故意為之。今日進到府內,看到依舊客氣的府令,誤會方才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