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
這個小孩,是寧柔背叛她的證明,偏偏長了一張和寧柔一模一樣的臉,讓她連恨都恨不起來。 孩子真可笑,她曾經那么討厭孩子。 幼兒園里,下課鈴聲響起,中班和大班的孩子也接二連三地涌了出來。 太吵了,洛真瞬間蹙起了眉。 她想離開,可寧寶寶的視線還黏在她身上,像蜂蜜融成的糖絲,和風混在一起,帶著糯糯的甜味兒。 很熟悉,像極了撒嬌時的寧柔。 光是想想,就讓她心中泛出痛楚。 她別開頭,視線微微垂落,再抬眼時,正好看到寧寶寶抿著嘴朝自己露出一個靦腆乖巧的笑容。 那么輕、那么淺,稍縱即逝。 只是一眼,就讓她愣在原地,忘卻所有的痛苦和厭惡。 第十章 垣鄉的夏日,溫度高的嚇人,早上十點不到,就已經有三十五度了。 驕陽落在身上,帶來如火灼燒般的火辣痛感。 洛真站在原地,一雙美目冷冷睜著,眼底情緒一片平靜無瀾。 她感受到了手臂和腰背傳來的陣陣刺痛,但沒有離開,視線中夾雜著若有若無的寒意,依舊盯著臺階上的小女孩。 寧寶寶穿著一件黃色斑點小裙子,懷里抱著水瓶,小腦袋微微仰著,頭上的兩個小辮子隨著風吹輕輕擺動,發絲兒是淺黃色的,看上去很軟,瞧著格外討人喜歡。 她的嘴角噙著一抹羞怯又純真的淺笑,就這樣隔著人群遙遙地與洛真對視。 明明是第一次見面,明明最討厭小孩 為什么此刻看著這個又乖又甜的清淺笑容,卻一點都不覺得反感? 就因為這孩子長了一張和寧柔有九分相似的臉嗎? 可再像又能怎樣? 始終是寧柔和別的男人的孩子。 洛真雙唇緊抿,瞳中的冷意一瞬間幾乎快要溢出。 快四歲的孩子,已經能分得清什么是喜歡、什么是討厭了。 更何況,還是一個性格從小就很敏感的孩子。 寧寶寶看著門外的漂亮女人,面上表情有些錯愕,又有些委屈。 她咬咬唇,一雙濕漉漉的圓眼往四周看了看,發現左右并沒有別的小朋友,這才確定剛剛那個滿是嫌惡的眼神是給自己的。 是她做錯了什么嗎? 她想不通,頰上涌出些失落,眨了眨眼后收起笑容,邁著小腳丫轉身躲進了屋,再也沒出來。 洛真將這一幕看在眼里,心臟沒由來地緊了緊,裹著寒意的目光越過院子看向最里面的教室,卻怎么都看不到那張單純稚嫩的小臉蛋了。 一時失神,又過去十分鐘。 鐵門外來了個沒見過的陌生女人,而且站了足足半個小時都沒有離開,這事很快就引起了園里老師的注意。 洛真剛準備回去,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女老師就從辦公室里走了出來。 沒一會兒,就到了鐵欄附近。 幼兒園里上百個孩子,老師們不見得認識所有的家長,更何況,其中還不乏有一部分是單親家庭的孩子。 見洛真在門外站了這么久,老師下意識就以為她是來看自家孩子的離婚mama。 請問是哪位小朋友的家長嗎? 洛真聞聲呼吸微滯,喉嚨里又苦又澀,好半刻過去,才搖了搖頭,低聲應了一句。 不是,我是寧柔的朋友。 原來是寶寶家長的朋友啊。 老師點點頭,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看的出來,寧寶寶很受老師們的喜愛,以至于他們連寧柔的名字也記住了。 寶寶那孩子就叫寶寶嗎? 該有多在意這個女兒,才會取名叫寶寶? 洛真垂了垂眸,無端又想起寧柔流淚時的可憐模樣,心口頓時涌出一絲痛楚。 她忍不住覺得懊惱,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為何而惱,只是那雙薄唇,卻不自覺抿得更緊了。 天氣這么熱,總不能一直隔著門說話。 洛真還沒反應過來,老師已經將側門的鑰匙拿了出來,熱情地請她進屋避暑。 是來看寶寶的嗎? 太陽這么大,先進來吧。 洛真動了動唇,額頭上覆著幾顆小小的水珠兒,手心也全是濕汗。 確實很熱,熱得她全身的皮膚都開始泛疼。 但她還是搖了搖頭,拒絕了這份邀請。 謝謝。 我剛剛已經看到她了,就不進去了。 麻煩你不要告訴寧柔,我今天來過。 我和她之間,有些誤會。 話音剛落,洛真就抿了抿唇,面上露出一個苦笑。 她的眼眶仍有些紅,烏黑濃密的長卷發隨意垂在肩后,卻并不顯得亂。 一陣風飄過,曲卷的發尾輕輕晃了晃,在日光映照下,愈發柔順光滑。 是和寧寶寶完全不同的發色。 或許,連她自己都忘了,她的頭發本不是黑色。 *** 自從見過許一諾后,洛繁星就對褚寧提了分手,昨晚兩人在酒店門口吵架,也是為了這件事。 對于褚寧,她連心動都談不上,更不要說喜歡。 這次之所以來垣鄉,也全因被好朋友陸小雨攛掇。 雖說褚寧和許一諾的曖昧緋聞只是個烏龍,但這次怎么著也不算白來。 至少,她見到了消失五年的寧柔,還緩和了與洛真的僵硬關系。 天海大學,國內頂尖的三所高校之一,也是洛真的母校。 作為洛真的小迷妹,洛繁星一直把海大當成自己的目標院校。 海市一高重文,二高重理,洛真學的理科,是在二高上的高中。 她那時也想去二高上學,結果洛振庭說女孩子讀文科更好,強制改了志愿申請把她送去了一高,所以她這兩年才總是逃課不肯好好念書。 要說學習,洛繁星自然沒辦法和十六歲讀大學、十九歲就修滿學分畢業的的洛真相提并論,但跟大部分人的同齡人比,她終歸是強一些,努努力沖一沖,還是有希望進海大的。 洛真今天早早出門,她也沒閑著,吃過早餐后就去了縣里的書店,買齊了整整一套文綜復習資料。 回酒店的路上,公交車正好經過冬暉路。 寧柔上班的店鋪,就在這附近。 洛繁星好奇心起,悄悄下了車,抱著懷里一袋子書從街頭走向街尾,終于在店鋪云集的老街里找到了那家香茶軒。 在垣鄉住了接近一周,她還是第一次來這里。 也許是擔心被洛真發現,她在馬路對面站了好幾分鐘都沒敢過去。 直到看到餐廳出現一道熟悉的瘦弱身影,才終于走上了前。 很顯然,洛真并不在這里。 店里的客人不多,只有一兩個老年人在看報喝茶。 寧柔身上套著一件泛黃老舊的紅色長袖外套,外面系著一個淺灰色的圍裙,應該是餐廳的工作服,做的,還是掃地、收盤子、擦桌子這樣最簡單的體力活。 餐廳里開了空調,并不算熱,但大夏天穿著長衣長褲做事,多少得出些汗。 洛繁星站在門外,隔著玻璃看到了寧柔額頭和頸上冒出的汗珠。 這是她自那晚之后,第二次見到寧柔了。 五年過去,寧柔好像沒有什么變化。 她的皮膚依舊很白,氣質仍是裹雜著沉悶與木訥的安靜。 唯一能談得上的改變,就是瘦了太多,一米六五的個子,估計八十斤都不到,半卷的長袖下露出的那截細白手腕,幾乎全是突出的骨頭。 洛真居然沒有讓寧柔辭職嗎? 洛繁星倒吸口涼氣,伸手在門上輕輕敲了敲。 聲音不大,店里那兩個老爺子也聽到了,她和寧柔中間只隔了一道門,但寧柔卻毫無反應。 還是很遲鈍,跟以前一樣,做什么事反應都慢慢的 洛繁星放下書,輕輕嘆了口氣。 她推了推門,擠出一點縫隙,湊過去低低喚了一聲。 嫂子~ 仍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她不甘心,又叫了一聲。 嫂子~~ 寧柔依舊沒有反應。 聽不見嗎? 洛繁星沒辦法,只能將書藏進門口的角落,直接進了店。 開門的動靜太大,寧柔終于放下手里的掃把,挺直腰背后轉過了身。 她和洛繁星總共沒有見過幾次面,離開海市的時候,洛繁星才十二歲,如今五年過去,看著眼前的短發女孩,她竟然完全沒有認出來對方是誰。 需要點單嗎?我去給您拿菜單。 非常柔軟、細糯的嗓音,讓洛繁星瞬間杵在了原地。 她沒想到,寧柔居然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客人來招待。 看著那張清秀臉龐上的溫婉笑容,她眼里的驚意更甚,好半刻過去,才支吾著報出自己的名字 嫂子,我是繁星。 嫂子,很久沒有聽過這個詞了。 寧柔睜了睜眼,腦海中浮出一個明媚又燦爛的笑容,瞬間想起了眼前人是誰。 繁星? 也許是潛意識里接受了洛真來垣鄉的事實,此時再看到洛繁星,她一點都不覺得驚訝 和洛真結婚,并沒有得到洛振庭的同意,但每次去洛家,洛繁星對她總是很熱情。 看到當年那個十二歲的小女孩現在已經有自己高了,她下意識彎了彎唇,輕輕笑了笑。 你長大了很多,我都沒有認出來。 在店里說話,不是太方便。 寧柔認認真真將掃把放好,又分別給角落里兩個老爺子加滿了茶,這才解開身上的臟圍裙,帶著洛繁星走了出去。 兩人太久沒見,這會兒正正經經站在對方面前,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寧柔畢竟是長輩,主動出聲打破了尷尬。 是跟阿洛一起來的嗎? 寧寶寶的存在已經被發現,再提起洛真這個名字,她的心已平靜了許多。 洛繁星眼中泛出些為難,猶豫半天,終是無法昧著良心說話。 是我通知洛真來這里的,我在酒吧外面看到了你。 寧柔聞聲垂了垂眸,沉默了很久都沒有應聲。 洛繁星莫名有些心慌,眼底泛出些愧疚,低喃著道了聲歉。 嫂子,對不起,洛真找了你好久,我一看到你我就、我就 應該先跟你說一聲的。 滿是自責的道歉,聽上去再誠摯不過。 寧柔聞聲搖頭,嘴角輕輕抿了抿,又露出一個溫柔的淺笑,語氣輕軟如初,但話里的內容,卻是不留一點情意。 沒關系,我沒有生氣。 我跟阿洛已經離婚了,以后不能再叫我嫂子了,知道嗎? 兩人只顧著說話,完全沒有注意到路旁停了輛黑色轎車。 因為車窗沒有完全關緊,車里的女人將對話的內容聽得一清二楚 包括寧柔是如何平靜地說出與洛真離婚的事實,又如何冷漠地拒絕洛繁星叫自己嫂子。 這樣的語氣,太冷靜了。 就好像,她早已斷定洛真過了今天再也不會來找自己。 是啊,又有誰會再三去找一個背叛了自己的女人呢? 只有洛真。 車里的氣氛,不知不覺中冷肅至極。 女人坐在后座,清艷無雙的臉孔上覆滿寒意,兩只手搭在膝蓋上用力握著,指甲薄而透明,緊緊掐在手心的軟rou里,指尖被壓迫出慘淡的白。 一想到剛剛聽到的話,她連呼吸都開始不順,胸口也不停地微微起伏。 空調的冷風源源不斷往外噴著,她的頰上很快連最后一點血色都消失不見。 直到空氣中響起一道低沉渾厚的男人聲音,仍不舍得將視線收回。 洛小姐,那位長直發、身穿香茶軒工作制服的女人,就是您要我調查的對象寧柔女士嗎? 第十一章 車窗外的對話,仍在繼續。 記憶之中,寧柔是愛洛真的,每次回洛家,她都緊緊牽著洛真的手。 她對洛真的依賴,洛家所有人都看得出來。 明明互相喜歡,怎么就走到了現在這一步? 難道當年的離婚,并不是兩人一時的沖動之舉嗎? 洛繁星絞著手站在原地,面上神色有些為難、又有些訝異。 雖然平時與洛真沒有任何直接聯系,但她也從洛振庭和沈如眉那里聽說了不少事 譬如洛真離婚后不愿回洛家,是因為洛振庭曾多次向寧柔表達對兩人這段婚姻的不滿;又譬如洛真為了找到寧柔,放棄了全部的私人假期,一有時間就往外地跑,無論春夏秋冬,從來沒有歇過。 這五年來,洛真過得有多忙、多累,沒人比她更清楚。 不管是以旁觀者的角度、還是站在洛家人的立場,她都希望兩人能夠重歸于好。 寧柔的請求,冷硬而又合理。 兩相對比,洛真這些年的追尋與付出,就徹底變成了一件毫無意義的事。 空氣中熱意翻滾,空調外機發出陣陣嗡嗡的排氣聲,又給這酷夏增添了幾分燥悶。 洛繁星后知后覺,此時才意識到,洛真與寧柔的婚姻關系,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樣牢固。 復合,或許只是洛真一廂情愿的想法。 她不敢亂猜,卻忍不住這樣想。 再開口時,聲音也小了許多,語氣里,是nongnong的苦悶。 洛真不允許我叫她jiejie,現在,你也不準我叫你嫂子了嗎? 寧柔聞聲一滯,視線微微垂了垂,半分鐘過后方才應聲,再次強調了一遍。 我們已經離婚了。 也不知道這話,是說給洛繁星聽的,還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氣氛倏地靜默,風也無聲靜止。 寧柔低下頭,腳底的紅磚地兒冒著guntang的熱氣,叫她額心又沁出幾滴熱汗,頰上皮膚也愈發的顯白。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店里喝茶的老大爺也撐著傘離開,她才松開了唇,將話題引到了別處。 洛先生和洛太太,這幾年還好嗎? 說到這個,洛繁星的眉頭舒展了些,嘟囔著抱怨了一句。 都挺好的,我媽那時候不是懷孕了嗎?是個女兒,現在我也有meimei了,叫洛白月,才四歲脾氣就大得不行,你要是在,肯定會被她煩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