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黑暗之中,她的臉模糊不清,唯有那雙褐色的眼睛,依舊閃爍著明亮動人的光芒。 那么干凈純粹,讓人不忍心拒絕。 洛真垂了垂眸,長而濃密的睫毛輕輕動了動,一分鐘后才松開唇,溫和地緩緩道出兩句話。 明天我就走了,不請我去家里坐坐嗎? 離了婚,難道連朋友都不是嗎? 寧柔聽見這句話愣了愣,眼中閃過一絲猶豫。 她很想答應,但寧寶寶現在就在家里,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 不、不方便。 洛真早就猜到自己會被拒絕,沒有表露出慍色,反倒接著問了下去,仍是用那種最動聽的誘哄語氣。 不方便?你家里有人?是誰? 溫柔的獵捕陷阱,只等著獵物自己往里面跳。 聽見洛真說自己家里有人,寧柔立刻出聲反駁。 沒人的,只有我自己,我一個人住。 這么急切的強調家里沒人,一聽就知道有事隱瞞。 洛真沒再逼問,點了點頭,主動松開把手,將車子還了回去。 路上當心。 回去吧。 就像一對相識多年的老友在道別,一切都是那么平和自然。 寧柔沒有意識到隱藏在洛真平靜言語下的情緒起伏有多強烈。 她心里甚至有些高興,以為洛真已經原諒了自己當年的不辭而別。 眼看就要走出巷子,她還是沒有忍住,貪心地回過頭看了最后一眼。 女人依舊站在原地,身形高挑又纖細。 四周空寂無聲,沒有一點的響動。 洛真漂亮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眼底一片冰冷。 她藏在黑暗中,看見寧柔停下來看了自己一眼,緊接著,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她不愿承認自己再次被拋棄,但事實就是如此。 寧柔對她并沒有什么留戀。 院區的燈似乎也要壞了,燈光時不時就會閃一下。 直到再也聽不見空氣中的腳步聲和自行車的咯吱聲,她才再次邁開腳步,朝著寧柔消失的方向走去。 巷子的盡頭,是一棟老式的紅磚高樓,只看樓房設計,應該已經有一二百年的歷史了。 院子的燈很暗,寧柔的自行車就擺在樓下,人應該已經上了樓。 接近凌晨三點,樓里的居民基本都在睡夢中,沒有一戶開著燈。 洛真等了幾分鐘,很快,五樓最后一家就亮起了燈。 想來,這就是寧柔住的地方。 她借著光四處看了一眼,越看眉頭鎖得越緊。 小院三面封閉,小巷是進來的唯一一條路。 巷子沒有門,就意味著這里沒有任何安保措施,根本保證不了安全。 院子兩側的空地上碎石堆積,風一吹,空氣里全是飛灰碎屑,四道院墻的墻角邊覆滿雜草,也不知道多久沒人收拾,已經貼滿了墻皮。 這里的破舊程度,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甚至不敢想,寧柔是怎么在這種環境里住下去的。 一天打兩份工,還這么缺錢嗎? 寧柔家里,除了她自己到底還有誰? 洛真心口微滯,眼神晦澀不明。 直到五樓最后一盞燈熄滅,才轉過身離開。 回到酒店,已是十五分鐘以后。 這么晚了,酒店門口卻還站了兩個人,一男一女,遠遠看過去都是十七八歲的模樣,似乎是在爭吵。 洛真下了車,臉色仍是陰沉沉的。 她還在想寧柔到底隱瞞了自己什么,一個穿著睡衣的少女就小跑著來到了她身邊。 你回來啦? 說話的人是洛繁星,正是酒店門口吵架的兩個人之一。 洛真心情不好,下意識蹙了蹙眉,眼神更加冷冽。 三點多了,你不睡覺站這做什么? 洛繁星取出手機,上面是十幾通來電,全部都是洛振庭打過來的。 看來,他已經知道女兒離開天海市的事了。 爸爸打了好多電話過來,我沒告訴他嫂子在這。 洛真的手機沒電,中午就關了機,她知道洛振庭肯定會找自己,干脆沒給手機充電。 沒想到,洛振庭到底還是找上了洛繁星。 她點點頭,正想說話,酒店門口那個高高瘦瘦的少年也走了過來。 兩人的注意力瞬間從洛振庭轉移到了少年身上。 少男少女、深夜見面,兩人的關系,不用猜也知道。 洛真雙唇緊抿,并不想多管閑事。 她本來想直接回房,垂眸時卻看見洛繁星眼里閃過一絲期待的、崇拜的光芒,心下微一躊躇,唇便跟著松了松。 他是誰? 洛繁星沒想到洛真真的會問,愣了半會兒都沒應聲,反而是那個男孩子主動開了口。 我叫褚寧,是繁星的朋友。 褚寧? 很熟悉的名字。 洛真抬眼看向少年,終于從對方的眉眼間窺見幾分熟悉感,想起了一個前幾天才見過的男人褚睢。 褚家這幾年生意并不好,最近一直想讓洛氏注資周轉,這件事她還沒有給出明確的回復,褚寧就找上了洛繁星,怎么想都很不對勁。 她轉過頭,看了身旁的少女一眼,語氣一如既往的強勢。 你回房去。 洛繁星不明所以,卻還是乖乖點了頭。 等她離開,洛真才將視線轉到少年身上。 褚遂是你哥哥? 滿是壓迫意味的目光,讓褚寧的心有些虛。 他沒想到,眼前這個女人居然一眼就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嗯。 洛真聞聲挑了挑眉,清冷的臉龐在月色照耀下更是美艷逼人。 你和繁星在一起多久了? 如此直白的一句話,褚寧面上有些尷尬,好半刻后才不好意思的應了聲。 半個月。 半個月,那不正是褚遂來洛氏談合作的時間嗎? 洛真神色微變,眼神愈發陰寒凜冽。 褚寧被看得心慌不已,他有些后悔,當初不該答應哥哥的請求,為了家里的生意帶著目的接近洛繁星。 他不想再待下去,正打算找借口離開,女人的冰冷聲音就被風送了過來。 我想,你應該知道褚家和洛氏最近有生意上的往來。 繁星還在念書,要談生意,就讓褚遂自己來找我。 我不阻止你們談戀愛,但是,商場上的事,我不希望她被牽扯進來,明白了嗎? 一段隱晦言語,卻包含了nongnong的警告意味。 褚寧睜了睜眼,心臟跳的飛快,只覺得心底所有的秘密都被女人徹底洞悉。 他點點頭,手心全是冷汗,等回神時,洛真早已離開。 洛繁星不知道外面兩個人在說什么,免不得就有些不安。 她在走廊上等了半天,終于把洛真等了回來。 不等人過來,她就主動迎了上去。 褚寧呢? 洛真聞聲抬眼,表情仍是一貫的疏離。 走了。 說話的間隙,她已經拿出了房卡。 眼看她就要進房,洛繁星這時才想起來一件事,趕在房門合上之前將人喚停。 對啦,我忘了說,爸爸剛剛又打電話來了,問你什么時候回去? 洛真步子頓了頓,想到洛振庭,眼睛里映出些嫌惡,就連聲音,也滿是冷漠與寒意 告訴他,別再打電話過來。 我什么時候回海市,是我自己的事,他管不著、也沒有資格管。 我既然來了這里,就沒打算這么早回去。 第八章 對于洛振庭,洛真可以說是失望透頂。 早在十九歲那年被逼和成安相親那一刻起,她和這個男人之間就再也沒有半點父女親情可言。 她不是不知道,在她成為洛氏總裁的這八年里,洛振庭依舊想以父親的身份與權威來誆騙她、壓制她,甚至還時常在暗地里搞小動作,試圖重新奪回公司的控制權。 只可惜,他忽視了最重要的一點 洛真雖然是蘇梔生的,但她的心顯然比蘇梔的冷硬得多。 今晚對洛繁星的這番話,就是她給出的最后一次警告。 公司的事,我會處理好,用不著他來cao心,他要是敢插手,我有的是辦法讓他安安分分待在洛家,這輩子都不能出門。 兩人認識這么久,洛繁星從來沒見過洛真說過這么重的話。 她還沒來得及緩神,耳邊便傳來一聲砰響。 再下一秒,走廊上就只剩下她一個人。 手機屏幕不知何時又亮了起來,她低頭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還是洛振庭。 直至洗完澡,洛真的臉色仍很難看。 洛繁星以為她是在為洛振庭的電話轟炸煩心,可實際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所有的不安與慌張,都因寧柔一人而起。 臥室的大燈早已關了,只剩一盞小小的床頭燈照明。 她倚坐在床頭,伸出手將浴袍解開,借著暖黃的燈光將小腹和腰部上點綴的粉痕看得一清二楚。 很淺薄的斑印,像紋身、又像花瓣,落在白皙細滑的肌膚上并不突兀,還平添了幾分性感火辣的美。 洛真靜靜看了會,似乎想起了一些不可言說的回憶,眼神微微黯了黯,逐漸變得迷離,指尖不由自主地沿著鎖骨下移,在腰側輕輕碰了碰。 不是第一次得過敏癥了。 每年的夏天,總有那么幾天高溫難耐的日子,那時候的她一旦犯病,寧柔總會溫柔地為她涂藥。 五年過去,她仍記得那種感覺,記得寧柔溫暖、柔軟的指尖在后背和腰腹流轉輕撫的感覺。 不是撩撥,勝似撩撥。 每次以上藥開始,過程中不知不覺就會變味兒。 原本幾分鐘就能結束的事,最后總會拖上好幾個小時,不把寧柔欺負到哭著求饒,她不會輕易停下,還美其名曰刻意勾引的懲罰。 相愛的時候,一次生病也能為床笫之間帶來無邊的樂趣。 不愛的時候,這場病就成為了攻擊對方的最好工具。 垣鄉夏熱冬冷,對洛真這種對溫度敏感的人來說,待在這兒無異于是一場漫長的煎熬。 指尖觸碰粉痕的一瞬,一種強烈的灼辣痛感從腰部傳來,僅是半秒,她就從那段曖昧旖旎的回憶中清醒過來。 想到寧柔是為了躲避自己才來了這里,她心底的苦澀再也無法掩埋,順著心口絲絲縷縷傳向四肢,連指尖都抑制不住的顫抖。 她想不通,寧柔為什么要離開自己。 難道在那三年婚姻生活中嘗到幸福滋味的人,真的只有她一個嗎? 洛真眼角微紅,不敢再猜下去。 墻上的時針指向四點,而她,注定是睡不著了。 南方的夏日,六點天才全亮。 洛繁星今天起得很早,七點就換好了衣服。 她本想跟著洛真一起去見寧柔,誰知敲門的時候卻被打掃衛生的阿姨告知,洛真五點半就已經離開。 這么早過去,寧柔上班的那家早茶店都還沒開門吧? 洛繁星撓撓頭,面上有些不解。 她自然不會知道,洛真去的,根本不是香茶軒,而是垣鄉有名的貧民窟藏在平陽路盡頭的那個破舊街區。 或許是被洛真的出現亂了心,寧柔晚上也沒睡好,早上起床的時候,精神還是恍恍惚惚的。 想到對方今天就要離開,她心里有些不好受 寧寶寶不止是她的女兒,也是洛真的女兒。 而洛真,到現在都還沒有看過她。 越想,就越是愧疚,連水壺的水燒開了都沒注意到。 要不是一旁的寧寶寶提醒了一句,她估計能這么站上一上午。 mama~寶寶要遲到了~ 軟軟糯糯的稚嫩嗓音,聽上去就知道是個性格乖巧安靜的孩子。 寧柔聞聲手一抖,總算回過了神,這才匆匆忙忙給女兒沖藥。 寧寶寶馬上滿四歲,因為從小身體不好,看上去比同齡的孩子顯小些。 單論五官,她顯然更像寧柔。 無論是眉眼,還是鼻唇,都和寧柔的一模一樣,一眼望過去,簡直就是一個縮小版的寧柔。 唯獨頭發的顏色,像極了洛真。 洛家人的頭發天生是微微的淡黃色,從洛振庭到洛真再到洛白月,無一例外都是如此。 洛真不喜歡這個顏色,剛成年就將頭發染成了黑,此后再也沒人見過她黃發時的模樣。 就連寧柔,也是偶然翻照片才知道這件事。 黑色的藥粉被熱水浸濕,又被溫水沖散,幾秒鐘的時間,這間小小的屋子里就滿是苦澀的中藥味。 光是聞一下,就能讓人皺起眉頭。 寧柔做事,動作一向是慢慢鈍鈍,今天起晚了些,時間就有些不夠。 眼看校車就要來,寧寶寶擔心趕不及,主動從書包里拿出了裝水的小杯子,踮著腳送到了mama手邊。 mama~寶寶今天去幼園喝藥好不好? 寧柔抬頭看了眼時間,只差五分鐘校車就要到平陽路,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 寧寶寶有多乖,沒人比她更清楚。 別說只是喝藥,就是去醫院打針,她也不會像別的小孩那樣大喊大叫。 家境的貧苦,似乎讓這孩子從小就比同齡人更加敏感懂事。 她將藥裝好,又從柜子里取出幾顆糖果塞進書包,這才拿著自己的包抱著女兒出了門。 七點五十八,距離校車到達還有兩分鐘。 等趕到巷口的時候,已經是八點零二分。 平陽路是校車的第一站,此時車上還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雖然遲到了兩分鐘,但司機大爺并沒有說什么,反而還隔著車窗笑著給寧寶寶招了招手。 寶寶可好幾天沒上學了呀! 五十多歲的中年大叔,年紀差不多能做寧寶寶的爺爺了,看到這么可愛的乖孩子,他可是喜歡得不得了。 寧柔聞聲彎彎唇,面上也涌出些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