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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沒有眩暈,她只是覺得心臟很遲鈍地跳了一下。 我不要。 她腦子里只有這么一個想法,張孝晨車開很快,到了醫院,周天才發現自己四肢已經失去了力氣。 誰也不知道黎梅是怎么倒下去的,醫生說,情況很不樂觀,問清楚誰是家屬后,單獨找了張孝晨,告訴他,其實已經沒有搶救的必要了。 話里意思明確。 “你們這家里,沒其他大人嗎?”醫生問。 張孝晨機械地搖搖頭,他嘴是木的:“她就一個女兒,上高二,老公早死了,醫生你給我們搶救一下行嗎?” 搶救是象征性的,給家屬的安慰。 周天見到了mama,她閉著眼,醫生說她是腦溢血,發作兇險,大概十分鐘人就沒了。也就是說,鄰居發現時,其實黎梅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征。 “mama,我是俏俏……”周天很小聲很小聲地對mama說,她拉住她的手,mama的手是硬的,冷的,周天沒有眼淚,整個人,已經靈魂出竅,仿佛真正的周天脫離了這副軀殼,升騰在上空,悲哀而憐憫地看著跪著的這個rou身。 事情發生的急遽而混亂。 但似曾相識的感覺卻逼仄而來,事實上,變故就是這樣的。你看,天空沒有變,只是悶熱些。大馬路上,人來人往,喇叭聲時而響起。菜市場里,老阿姨和小商販還在討價還價。寫字樓里,衣著光鮮的都市麗人們踩著高跟鞋穿梭在玻璃窗里。 一切都是那么尋常,然而,有的人就是在某個尋常的時刻,離開的世界,并且,再也不會回來。 mama沒有再睜開眼,看她一眼,一眼都沒有。 一切都結束了。 周天呆呆地看著mama,覺得這很假,這應該不是真的,這確實一點都不真實,怎么會呢? 她沒有哭,醫生告訴張孝晨,盯緊點小姑娘,人在面對巨大創傷時有可能就是這樣,反應不過來,還處在游離事實之外的狀態。 周天把目光輕輕挪開,看向張孝晨,她在問他要一個答案,張孝晨眼睛通紅,時間亂竄,周天好像看到了小時候的張孝晨,他跑自己家來,說聞到她家在炒青椒雞蛋,跟狗呢,靈敏得不得了。炒雞蛋是葷菜,mama在饅頭里夾了一塊給張孝晨。 他們一樣窮,一樣容易餓,一樣為一頓rou偷偷咽下過口水,他是mama看著長大的。所以,這樣的時刻,全世界中,周天只有張孝晨這一個坐標了。 “俏俏,你別害怕,將來你去哪兒上大學我就去哪兒打工,我供你念書……”張孝晨說著,兩行眼淚直下,他伸出手,想抱一下周天,周天退后,她說:“我不?!?/br> 沒別的話,只是反反復復的“我不”。 張孝晨不知道她的“我不”到底是指什么,是“我不要mama死”,還是“我不要你供我”,周天突然尖叫起來,她歇斯底里沖張孝晨怒吼: “我不要你叫我俏俏,我不要,那是我媽喊我的,除了我媽,誰都不能喊我俏俏!” 她還是沒有眼淚,吼完,開始干嚎。 有聲無淚謂之嚎。人在最開始,接受不了事實,大腦是抗拒的,沒有眼淚,只會可笑地干嚎,看起來特別傻,特別不好看。 老家的親人陸續趕來,落葉歸根,當天黎梅的尸體就被拉回了村里。周天不知道被誰摟在懷里,對方的眼淚鼻涕掉在她身上,她聽見蒼啞的聲音刮過耳膜: “造孽啊,你們兩口子這么說走一個個地就走了,留俏俏可要咋辦?造孽??!我的乖兒??!我可憐的乖乖兒??!”粗糙的手從她腦袋上一遍又一遍揉過。 一面包車的哭聲。 誰也不知道黎梅到底是怎么走的,沒有人知道她最后一刻是怎么艱難想爬向床邊,并且死在了那里,最終保持著一種最絕望的姿勢。 第36章 守靈、火化、下葬時間一…… 守靈、火化、下葬時間一天接一天安排的很緊湊,周天木偶似的,在鄉親們的協助下,披麻戴孝安葬了mama,終于,時隔幾年,兩夫妻合葬不知道算不算另一種團圓。 下葬那天,村里的老大娘們看周天不哭,一個勁兒地提醒她:“孩子,該哭了,快哭??!” 周天眼睛腫的幾乎睜不開,棺材落地時,她沒眼淚了,唯獨天空飛過一群黑色的鳥,她呆呆盯了幾秒。 不過一周,她要復課,大家都以為她是魔怔了。其實沒有,周天居然還能吃得下去飯,沒浪費,人家給她單獨做的魚rou,她吃下去了。 她還要一個人去城里讀書,不要任何人陪,爺爺老淚縱橫地看著她,老人忠厚、木訥,幾年里失去了兒子兒媳,那種悲痛,無法顯露出來,只是掛著一張滿是皺紋的臉,渾濁的眼,看上去像蓄滿淚,又僅僅像是被生活磨的沒了光澤而已。 他不知道該跟這個讀了很多書的孫女說什么,周天出奇的冷靜,告訴爺爺:“我不會去死的,我還要考大學?!?/br> 可是,是我害死了mama。 這是周天和爺爺說話時,腦子里唯一的想法,有過無數假設,如果那一天她在家里……每一個,都像刀鋒劃過咽喉。 她覺得世界是幻滅的,什么都沒有了,空茫茫的,整個人像被風穿透,周天不知道自己活著還能為了什么。如果說,以前是為了mama能過上好日子,現在mama沒了,爸爸也不在了,她一個人,孤零零的,還留在世界上做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