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頁
“父皇,這些奏折是怎么到您桌上的?”一個恍神之間,弘歷的話已經問出了口。 面對著雍正愕然一瞬之后變得嚴肅起來的眼神,弘歷干脆又問了一遍:“父皇,您平時看的這些奏折,都是從哪里來的?” 這個問題問得實在是……過于僭越了。 雍正沉下臉,心底第一時間浮起了猜忌,但面前的少年眼神卻很清澈,也很執著,執著于得到一個答案。 雍正的眼神又柔軟下去,以一種驚人的耐心問道:“你想知道什么?” 弘歷直視著帝王,臉上是少年人才有的無所顧忌和橫沖直撞:“我想知道,什么樣的奏折有資格出現在您的面前,什么樣的奏折不能出現?!?/br> “這其中的分別是什么?區分的標準又是什么?” 少年人每問一句,眼睛就亮上一分,問到最后一句,眼睛更是亮得驚人,就算是對著眼前重新露出陰鷙神色的帝王,也沒有削減一分:“我想問,這區分的標準,究竟是誰來制定?” “放肆!” 雍正終于勃然大怒,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你是在質問朕么!” 帝王一怒之下,滿屋宮女太監都趕緊跪了下來,一個個慌亂不已:“陛下息怒??!” 然而被皇帝怒視著的弘歷卻并不畏懼,他昂首挺胸地站著,從自己懷里取出一份奏折,迎著皇帝憤怒的目光,大聲說道:“我還想問,這份奏折,為什么沒資格出現在父皇面前!” 少年的目光兇悍地盯著中年帝王,兇狠得像是一匹露出小小尖牙的狼崽子,然而這目光底下,掩藏著的卻是……委屈? 雍正幾乎疑心是自己看錯了,然而他的情緒卻已然和緩了不少,不動聲色道:“蘇培盛,你們都出去?!?/br> 蘇培盛等人連忙悄無聲息地退出去,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一屋子的宮女太監都消失了個干干凈凈,只剩下父子二人。 弘歷還依舊梗著脖子站在原地,雖然是個少年人的身形,可是眼底的委屈卻越發重了。 雍正嘆了口氣,好笑道:“弘歷,你這怒氣沖沖跑進來,對著朕劈頭蓋臉地一通指責,朕還沒跟你發火,你怎么倒先委屈上了?要委屈,也該是朕覺得委屈吧?” 雍正若是真的嚴厲批評弘歷,弘歷或許還能繼續跟他僵持,可這么無奈地和他說話,弘歷反而繃不下去,嚷嚷起來:“我就是生氣,為什么父皇你被別人蒙騙了!” 沒錯,對于弘歷來說,父皇被人蒙騙這件事情帶來的憤怒,遠大于看到李衛那份奏折里面寫到的東西時產生的憤怒。 在他眼里,父皇從來都兢兢業業工作、每天那么辛苦,逢年過節都不見休息。認真還不止,其他人都那么懼怕父皇!大臣們就不說了,還有十三叔和十六叔,他們也都是畏懼父皇的! 弘歷雖然嘴上沒有說過,但心里面其實已經是很崇拜父皇的。在他心里面,父皇幾乎是無所不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 但是,就是這么英武的父皇,居然有人膽敢欺瞞他! 這樣的情緒在弘歷心里面來回奔涌,一下子沖得他委屈極了,連聲音里都帶了一點兒哭腔。 他頓時狼狽地扭過頭去,不肯看皇帝。 雍正留意到了弘歷的情緒,心情也十分復雜,沒有哪個做父親的不希望兒子崇拜自己,但,但今天見到弘歷替他覺得委屈,雍正自己也說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兒。 他默然一瞬,也很不自在地找了個臺階:“弘歷,你不是說要給朕看這份奏折么?拿過來吧?!?/br> 弘歷悶頭答應了一聲,收拾情緒,把奏折放到桌案上,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父皇,您看歸看,但一會兒看完了,可不許生氣??!” 雍正此時已經在展開奏折了,他一邊翻動著,一邊答道:“瞧你說的,朕是這么容易生氣的人嗎?” 弘歷嘟囔了一句:“那不然呢?” 這臭小子! 剛才還覺得孩子貼心,一句話的功夫,又恨不得揍他一頓了。 雍正微微搖頭,目光定在奏折上面,而后神情越發嚴肅下去,到了后來,怒氣升騰。 “好啊,好得很!” 皇帝的目光死死盯著奏折,那眼神就好像是釘子一樣,能盯穿這本奏折,弘歷站在一邊,也有些害怕,剛想開口說點什么,卻見到皇帝的表情竟然逐漸平復下來,那些火氣消失無蹤之后,最后還能露出一個和煦的笑來。 “很好啊?!?/br> 弘歷:……要不,您還是別笑了吧?您知不知道,您這樣笑,還怪嚇人的。 當然,弘歷只是腹誹幾句,多的話是一句都不肯說的。 而皇帝自己也意識到了他的不妥之處,對著弘歷就和顏悅色道:“弘歷,這封奏折既然已經到了朕的手上,朕一定會好好處置此事,給你,也給百姓們一個交代?!?/br> 按說,這件事情能得到這樣的答復,也算是能夠了卻弘歷一樁心事,但是,少年抬眼望著桌子后面坐著的帝王,在隱隱燭光當中,帝王臉上的笑容顯得并不真切。 父子二人隔著一段距離相互對視,兩人之間,誰也沒有說話。 良久之后,雍正驀地收起笑容,看著弘歷,一字一頓說道:“你提出的問題,朕都記住了?!?/br> “父皇,跟你保證,最多再有五年,這種事情絕不會再發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