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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深深看到李醫生,立刻拉著李成蹊的手,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跑。李醫生在他們身后不停地喊著李成蹊的名字,但李成蹊一步也沒有回頭。 醫院的走廊很長,空氣里是消毒水的味道,走廊兩側是一扇扇病房的門,這里的墻面白得壓抑,李成蹊有一瞬間覺得這也許是一場夢,這條走廊沒有盡頭,她和余深深拼命地跑,發現終點其實是一團虛無的白光,等她再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是七八歲的小女孩,被爸爸背在身后。 那是個大雨天,小女孩趴在爸爸的肩膀上,把傘撐得歪歪扭扭。風雨里,男人挽起褲腳踩過一個個水坑,他身上快濕透了,卻把女兒牢牢地背在身后,他說:“小成蹊,你可以慢慢長大,這樣爸爸還能多背你幾次去上學。要是你變成大姑娘了,就會不要爸爸啦……” 小成蹊到底還是長大得太快。 余深深帶著李成蹊離開了市醫院,李成蹊不想現在就回余深深家,于是她們去了浮山灣看海。 海邊的岬角有個小公園,修了一段臨海的木棧道,余深深和李成蹊從木棧道往下走,走入一塊海中礁石,然后爬上去坐了下來。 今天的風有些大,海浪一股又一股,洶涌地撞上她們腳下的礁石,飛濺的水花落到李成蹊的腿上,帶著一絲咸濕的涼意。 日落的時間早就過了,天邊只有幾朵云,被夕陽的余暉暈染一點點金色,這顏色很淡,很快就消失了。 江寄余的電話就在這時候打了過來。 “李成蹊?” 海風把李成蹊的頭發吹得亂七八糟,她有些愣神,慢半拍地嗯了一聲,又問江寄余:“你還好嗎?” “我在殯儀館,一直沒來得及看手機?!苯挠嗾f,“你給我打了很多電話,是出什么事了嗎?” 李成蹊聽到江寄余說殯儀館的時候眉頭一跳:“我沒事,是想問問你,需要幫忙嗎?” 江寄余并沒有問李成蹊是怎么知道他奶奶已經去世了,甚至這兩個人的對話里,除了殯儀館,都沒有提到與這相關的字眼。 對于至親去世,原來在很多時候,連說都說不出口。 “有幾個叔叔來了,他們都是我爸的同事,大部分的事情都由他們在處理,我只是跟著簽了幾個字?!苯挠嗾f,“你沒事就行,那我先掛了?!?/br> “好的,再見?!崩畛甚鑿奈聪翊丝桃粯颖孔毂可?,她想對江寄余說一些動聽的話,試圖給他帶來一些安慰,但推己及人,她什么都說不出口,只能反復地跟江寄余強調,“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說?!?/br> 江寄余顯然沒有什么需要李成蹊的地方,李成蹊也不會知道殯葬的流程,但江寄余還是客氣地對李成蹊又一次道謝。 李成蹊抬頭看向無邊際的海,這通電話好像給了她一種錯覺,不是李成蹊在安慰失去了奶奶的江寄余,而是江寄余在安慰她。 “走吧,深姐,我們回家?!崩畛甚枵玖似饋?,朝余深深伸出手。 海浪又一次尖嘯著拍打他們腳下的礁石,余深深抓住李成蹊的手,在白色的浪花沫里借力站了起來。 “回家?!?/br> 李醫生和白老師的離婚案在這一天后忽然進展快了起來,在李成蹊開學前一天,白老師把李成蹊從余深深家接了回去。 李成蹊的家里被重新收拾過,屬于李醫生的東西都消失了,他留下來的痕跡還有,但不仔細看的話很難注意到,除了客廳茶幾上的那份《離婚協議書》。 《離婚協議書》被壓在了花瓶下面,花瓶里插了幾支香水百合,香味很濃,李成蹊把花瓶挪開了一些,她拿起那份協議書,看到上面寫著“李之恒”和“白知書”的名字。 這是李成蹊第一次如此認真地看她父母的名字,她是他們建立的連接,也是他們分開的見證。 希望李之恒和白知書在分開以后,都能過得很好。 開學的那天,白老師開車把李成蹊送到學校門口,她仍然笑容溫柔,對李成蹊說:“新學期,新開始,要好好的加油?!?/br> 李成蹊在下車前擁抱了一下白老師,對她說了一樣的話:“新學期,新開始,mama也要好好加油?!?/br> 她們都要為了新的生活努力。 進到教室以后,李成蹊的目光最先落到原本江寄余的座位上——江寄余沒來,他的座位收拾得很干凈,書、試卷、筆記本都整齊地歸好了類,仿佛江寄余隨時會走進教室坐下來一樣。李成蹊用濕紙巾擦完自己的桌面后,也替江寄余擦了擦。 這個教室里一切未變,就差江寄余回來了。 但江寄余今天沒有來。 在學校讀書的日子每一天都大同小異,李成蹊現在挺珍惜這樣日常但珍貴的每一天,直到周五晚上,她收到了江寄余的短信。 江寄余給李成蹊發了福陵園的地址,這是琴南市最大的公立墓園,并告訴她,明天江奶奶下葬,如果李成蹊有時間的話,可以來送一送江奶奶。 短信里還特別強調,如果李成蹊要來的話,必須先上完周六上午的課,如果李成蹊翹課了,江奶奶和江寄余都會生氣。 周六上午又排了兩節語文、兩節英語課,李成蹊好像座位上被人撒了一把圖釘,一上午都坐立難安,尤其是英語老師在第四節 課的下課鈴響后,還執著地講著那篇閱讀題為什么要選B,李成蹊對B還是D毫無興趣,她已經履行完對江寄余的承諾,上滿了上午的四節課,沒道理還要花費時間來揣摩作者的意圖,她給余深深使了個顏色,捂著肚子就開始往教室后門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