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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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對凌霜雪當真是關懷備至,連這種東西都為他找來。 沈灼把目光從獸火上移開,打量起眼前的這間屋子。他拜入幻月仙宗時才十三歲,年紀不大,凌霜雪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照看,兩個人住的就是這里。里外兩個房間,凌霜雪讓他睡里面,自己住外間。 他被奪舍后,頂替他的那個人不知因何得罪了凌霜雪,被他趕去西北角的空屋,這間屋子也就撤了里外的屏風,一眼見底,只留了一張床。 時隔多年,沈灼對沒有改動的那些布局仍有熟悉感。窗邊的躺椅放了一件帶毛的披風,桌上有一套別致的茶具,花枝越過窗戶伸進來一個花骨朵,凌霜雪看書時它就會綻放,像是在凌霜雪的耳邊簪花。 沈灼不止一次的覺得那朵花生出了靈智,可惜花有意,人無情,再柔媚的春意都只有付之東流。也難為那朵花鍥而不舍地堅持了那么多年,沒在凌霜雪的無視中敗下陣來。 越是回憶,當初的一切越是清晰,只是再也回不去。沈灼心生感慨,目光轉向凌霜雪。歲月對他足夠偏愛,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跡。他給自己溫了一壺茶,茶香讓人心曠神怡。 沈灼上前,躬身行禮道:師尊,弟子已經收拾妥當。師尊如果沒有其他事情吩咐,弟子想先行退下。 凌霜雪只給了沈灼一套里衣,沈灼穿成這樣和他站在一起有些別扭,想回房找一套合適的衣裳。 凌霜雪擱下茶盞,道:脫衣服,躺床上去。 沈灼嚇了一跳,不解地看著凌霜雪。 上藥。凌霜雪看他一眼,手從鐲子上拂過,傷藥,丹藥,繃帶一應俱全。 知道自己想錯了凌霜雪的意思,沈灼摸了摸鼻子,尷尬道:上藥這種小事就不麻煩師尊幫忙,我自己 凌霜雪眼也不抬:趴下。 沈灼的推拒卡在嗓子眼,識時務地閉嘴,乖乖上床。他脫了衣服趴下,壓在枕頭上,露出傷痕累累的后背。 凌霜雪在指尖抹了藥膏,擦拭沈灼的鞭傷。藥膏遇熱既化,火辣辣的刺痛感像火焰燒灼傷口,沈灼猝不及防,痛到呻吟,全身肌rou緊繃。 痛也忍著。凌霜雪語氣生硬,手上的動作卻越發輕柔。 宗門的刑罰不止是傷身,救治的傷藥也是一次酷刑。 沈灼入門之時就聽聞過,沒想到自己有切身體會的一天。痛感一次比一次強烈,他的額上很快滲出豆大的汗珠。凌霜雪不許他出聲,他把頭埋進枕頭,手握成拳。 好不容易挨到傷藥涂完,沈灼渾身汗珠,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面無血色,唇白如紙。 凌霜雪讓他躺著別動,打來水給他擦拭身體,又往他掐出血的手上抹了藥膏,這才包扎繃帶。 沈灼已經沒力氣計較事事假借凌霜雪的手,背上的傷讓他只能趴著休息。凌霜雪給他蓋上被子,喂他吃了一顆丹藥,道:你今天就睡這。 屋子里只有一張床,沈灼占了,凌霜雪就沒地方休息。沈灼覺得不妥,準備起身道:我可以回自己的房間,我今天已經給師尊添了很多麻煩,再占了你的床,我就更過意不去。 你要是想傷口裂開就起來試試。凌霜雪走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神情冷淡。他今晚不見得能休息,沈灼的傷勢是控制住了,但他底子變差,夜里指不定有別的幺蛾子。 沈灼不敢拿自己的傷勢開玩笑,弱弱地躺回去。十年不見,凌霜雪的脾氣還是那么臭。 不過如今的沈灼能夠感覺到冷言冷語下的關懷,他的這個師尊也不是那么討厭。只是一想到他的這份關懷在過去的十年被冒牌貨獨占,沈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從云端墜入地獄,一切都變了。 他在外漂泊多年,他人鳩占鵲巢,又有誰明白這起落之間,他軀殼下的靈魂換了兩次? 失落感油然而生,睡意全無。沈灼抱著枕頭,看向一旁的凌霜雪。 窗邊花影綽綽,紅色的獸火給凌霜雪的肌膚添了幾分血色。他品嘗手里的清茶,半張側臉落入光影之中,半束的長發從肩頭垂落,像一副優雅的美人圖。 沈灼聞到茶香,遲疑道:師尊,香雪草性寒,你體弱不耐,秋冬兩季不宜多飲。 香雪草味甘性寒,有靜心凝神的功效,炮制的茶品在玄門很受歡迎。凌霜雪喜歡那點甜味,房間里時常有備。若是以前,沈灼自然不會多嘴。大抵今日火光惑人,他的心里生出不該有的憐惜。 凌霜雪喝茶的動作一頓,看了沈灼一眼,垂眸道:這才回來就管起我的喜好來了?管好你自己得了。你要是睡不著就起來把之前摔壞的門修好。 凌霜雪嘴上不饒人,手卻放下茶杯,擱在一旁,心想自己也該換個口味了。 沈灼見狀,知道他是聽進去了,竟不覺得生氣,反而有些高興,賣乖道:師尊方才還說要我躺著別動,我當然要遵師命,好好修養。 沈灼嘴上這般說著,心里忍不住嘀咕,宗主一向最疼凌霜雪,怎么門壞了十年還沒人來修整? 誰弄壞的門誰修,有什么問題嗎?凌霜雪單手托腮,側過頭看向沈灼,金色的鐲子更顯得膚白勝雪,眼底印著火光,泛起妖異之色。 沈灼一驚,發現自己把心里話說了出來,直呼凌霜雪的名字。凌霜雪對他容忍,竟然沒有和他計較。 那這十年師尊怎么不提修門一事?沈灼訕笑,像個沒事人一樣把話接下去。他是不在宗門,可冒牌貨頂著他的軀殼在這里過了十年。 凌霜雪回避了這個問題,視線轉向窗外。從沈灼的角度看過去,他的目光藏在陰影間,難以看清。 沈灼聽見他的聲音:睡吧,過了今日你可就沒幾個安穩覺了。 第三章 弟子接受考驗 沈灼這一|夜睡得并不安穩,時冷時熱,如墜混沌。思緒一半清明,一半混亂,像是深陷泥潭,手腳使不上力,又不甘心地往上爬。 迷迷糊糊間,他感覺到有人喂了他一顆丹藥,給他擦拭身體,緩解他的痛楚。沈灼本能地貼上去尋求舒適,細膩的觸感,恍惚的鈴鐺聲,如夢似幻。 翌日清晨,山間的鳥雀吵醒了沈灼。窗外天色大亮,秋雨未停,被淋濕的鳥雀落在窗臺上梳理羽毛。 凌霜雪不在屋內,沈灼的枕邊放著一套嶄新的衣服。做工考究,顏色淡雅,大片的暗紋覆蓋,繡花點綴恰到好處。更難得的是衣服上織了陣法,相當于一件保命的靈寶。 凌霜雪對他是真的好,這些年便宜了冒牌貨,沈灼一面酸溜溜的想著,一面下床著衣。他的傷口消了痛,已經不影響行動,但要痊愈還需要些時日。想到昨日自己糟糕的身體,沈灼的眼神有片刻的陰鷙。 表面的傷口好治,內里的暗傷要麻煩些。不過沈灼精通煉藥,要把自己的傷勢治好不是難事。 冒名頂替沈灼的人大概也不會想到,拜他所賜,沈灼到過很多地方,和許多人修行過,不但煉藥的本領沒有落下,在修道方面也是驚才絕艷。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這個身體太差,不足以支撐他煉制高級丹藥,需要從固本培元開始,重新來過。 窗邊的鳥雀呼朋喚友,嘰嘰喳喳吵得熱鬧。 凌霜雪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汁走進來,看見穿著整齊的沈灼,目光微亮,道:我眼光還不錯! 言外之意是沈灼穿的好看! 沈灼身強體健,但不會給人一種魁梧的感覺。凌霜雪給的衣服又修身,他穿在身上顯得身形頎長,干凈利落。像叢林中的獵豹,野性矯健,充滿力量。 沈灼恭敬地叫了一聲師尊,凌霜雪把藥遞給他。熱騰騰的藥汁氣味撲鼻而來,還沒喝沈灼就聞到濃烈的苦味,不用想也知道有多難喝。但他連眉都沒皺一下,接過碗一飲而盡。 藥液苦澀中還帶著一股腥味,沈灼一下肚就很快分析出其中的藥材,目露異色。藥中的腥味是九尾妖貓的血,他要是沒記錯,那好像是宗主的寶貝,平日都有專門的人照看。 他師尊不會宰了宗主的貓給他治傷吧?這罪他可擔不起! 你那是什么眼神?凌霜雪覺得自己受到了質疑,神色不悅。他熬的藥都是按照藥方走,不存在問題。頂多就是不太熟練,浪費了幾滴貓血,味道上也差點。 沈灼笑容僵硬,委婉道:我就是突然想起來,宗主那只貓還好嗎? 還有閑情擔心貓,看來是沒什么大問題。你要重回師門我不介意,但我有條件,如果你做不到,該怎么做不需要我多說。 凌霜雪坐到窗邊,習慣性地給自己倒茶,想起來沒換茶葉,糾結了一下又放回去。他徒弟難得主動關心他一回,他要忍住。 沈灼就知道凌霜雪不會這樣輕易原諒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這會兒聽見這話并不意外。他正色傾聽,好奇凌霜雪會給他什么樣的考驗。 三個月后宗門大比,你不僅要參加,還要取得名次。等你完成這個考驗,我們再談剩下的。凌霜雪有自己的盤算,他會給沈灼規劃一個大致的方向,讓他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取得成效。 幻月仙宗的宗門大比一年一次,對參賽者沒有要求。比賽分為三類,武試,煉丹,煉器。 其中武試最為激烈血腥,它是一個變相的私人恩怨比賽,頗有生死賽的意味。上臺不論生死,傷人不論刑罰。之所以會如此殘酷,是宗門規矩使然。 幻月仙宗不允許內斗,平日弟子間只可相互切磋,點到為止。若是傷及同門,要人性命,又無正當理由,驗傷領罰。一年內積累的各種恩怨都擺上宗門大比,唯有這期間,可以放開手腳。 沈灼在宗門得罪過的人多不勝數,他去參加比賽無疑是風口浪尖,想殺他的人都能光明正大動手。 這個考驗充滿了殺機,稍有不慎沈灼就會折在里面。但如果沈灼贏了,他得到的好處不可估量,宗門上下會對他改觀,他也能化解部分仇怨,重新得到他人的支持。 不僅如此,他打響名聲,沈家還能從中獲益。這對敗落的沈家而言,是新的希望。 富貴險中求,沈灼分析完其中的利害關系,道:看來師尊對我的要求不低,不知道這個名次是單指武試,還是加上煉丹? 除了修道,沈灼還是一名煉藥師,煉藥也不能落下。 凌霜雪愣了一下,下一刻便一本正經道:我于煉藥一途知之甚少,你該去問問我師兄,看他對你有什么要求。 不,這明顯是忘了。 沈灼嘴角一抽,凌霜雪是劍修,他對煉丹一竅不通,給沈灼煎藥都是生平第一次,以前他的藥全是掌門代勞。 就算凌霜雪一臉認真,沈灼也從那短暫的不自然中看出他明顯是忘了。 果然,他就不該因為一時的溫情對這個人抱有這樣的期待,他真是太久沒回來太容易被感動了。他怎么不長記性,這人壓根不記得他是煉藥師,一直把他往劍修的方向培養。 平日教授沈灼煉藥的人是宗主,而沈灼一開始拜師的人也是宗主。若非凌霜雪半路殺出來,喝了他的拜師茶,強要了他,他現在是宗主的關門弟子。 往事不堪回首,沈灼就不明白這人當初看上他那一點?他們沈家也是世代煉藥的大家族,和劍修沾邊甚少,怎么看他都是拜身為煉藥師的宗主更合適。 凌霜雪聽不見沈灼心里的碎碎念,認真道:事不宜遲,你現在就可以去拜見宗主,順便把他的貓送回去。 凌霜雪打劫了宗主的貓,那成人巴掌大的小家伙這會兒正被關在籠子里,委屈的耳朵都塌下來。 凌霜雪說借它一滴血,可是他技術不行,貓兒白挨了兩刀??匆娚蜃七^來,它憤怒地嘶吼,弓腰低聲咆哮,毛炸成一團,九條尾巴飛舞著,沖著沈灼齜牙。 它是有靈性的妖獸,聽得懂人言,知道自己是為了救眼前這個男人才被放血。害它受傷的家伙,它一定要抓花他的臉。 沈灼不知道自己被貓記恨上了,只注意到它的前腳上綁了繃帶,還打了個精巧的蝴蝶結。 沈灼無法用言語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不禁在想,自己就這樣把貓帶去給宗主,宗主會不會一掌把他拍飛?他恐怕還等不到三個月后的宗門大比,就先被凌霜雪給玩死了。 得師如此,大抵是前世孽緣深重。 第四章 弟子賭約 幻月仙宗的宗主時淵夜平生有兩控,一為弟控,二為貓控。 拜入山門的弟子都知道,在宗門里,寧愿得罪宗主也不要得罪宗主養的九尾貓和宗主的師弟凌霜雪。因為得罪宗主還有人給你說情,讓宗主大人不計小人過,可得罪貓和凌霜雪就是大羅金仙也難救。 平日有弟子口嗨,好奇在凌霜雪和貓之間宗主會怎么選,最后的結果無外乎是看那個倒霉蛋敢把事情捅到宗主面前。 沈灼現在就是這個倒霉蛋,他忐忑不安地把貓給宗主送來,毫不意外地看見高座上那個氣度不凡,不怒自威的青年下一刻抱著自己的貓哭的稀里嘩啦,完全沒有一宗之主的威嚴。 九尾貓一臉嫌棄,粉粉的rou|球推拒時淵夜在自己肚子上亂蹭的臉,最后忍無可忍亮出爪子。時淵夜不敢運氣抵抗怕傷了它,被撓了個大花臉,左右三道血痕,仿佛長了貓胡子。 沈灼看的頭大,時淵夜卻不以為然。九尾貓趁機從他的掌心鉆出去,扭著貓步留給他幾條飛揚的尾巴,躲到屏風后面去找自己溫暖的貓窩。 九尾貓一走,時淵夜瞬間變臉,收起貓奴的癡漢樣,一臉正氣。他的手指拂過臉上的傷痕,爪印消失無蹤。 沈灼?時淵夜正襟危坐,打量眼前這個氣宇軒昂的青年,此刻在他的身上,時淵夜看不見平日荒唐的半點影子。外在的模樣精心修飾比之前更順眼,內在的氣質也完全不同。 想到今早借貓的凌霜雪,時淵夜了然。他這個師弟一向好懂,不用問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想參加三個月后的宗門大比?這倒也不是什么難事!但你荒廢煉丹十年,丹技生疏,成丹率不足此前的十分之一。丹試中臥虎藏龍,不乏和曾經的你一樣的天之驕子,如此你還要嘗試? 丹試不同于武試,它的殘酷是殺人不見血。時淵夜承認沈灼是個天才,但那是曾經。再好的苗子荒于修煉,最后都會歸于平庸。 沈灼聞言有些受寵如驚,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見時淵夜,做好了被時淵夜訓斥的準備,不曾想時淵夜通情達理,不但沒有和他計較之前的過錯,言語間還流露出對他的擔憂。 他這個宗主這些年還真是一點沒變。 沈灼緊繃的那根弦放松下來,他現在有凌霜雪撐腰,又有宗主松口,大好的機會擺在眼前,他沒有放棄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