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寒風凜冽，賣得差不多的早市已經開始收攤。鄧川把徐薇的手塞進自己大衣口袋，一邊走，一邊低聲問她：怎么了？

    徐薇剛才似乎很抗拒那個女人的鏡頭，渾身氣場都冷淡了，如果不是她拉著，幾乎都要先往外頭走。

    徐薇垂著眼睛，手指在她手心里輕輕劃著：沒什么。她有些猶豫，想了想，還是說出了口：現在網絡渠道這么發達，保不準就被人看見我們倆在一塊

    鄧川聽了，只是沉默。

    與哈爾濱這座城市的距離感突然又降臨在她們之間，或許從未遠離過。

    徐薇有些欲言又止，跟著鄧川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才又補充道：我不是怕被人看見。我只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感情沒有必要昭告天下，我們知道就行了。

    她似乎怕鄧川生氣，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看她臉上的表情。鄧川看見徐薇眼里怯怯的試探，低下頭，沖她溫柔地笑笑：我明白的那以后我們就盡量避開這些人，好不好？

    徐薇輕輕地應她：嗯。

    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兩個人沿著早市的街道朝外走，空氣清涼干爽，鄧川的心情不知不覺又明朗起來，前頭有個公交站臺，兩個人駐足看了一會，沒決定要往哪走。

    這時公交車正好駛來，司機見她倆等在站臺，有心在她們面前停下，打開了車門。

    鄧川還沒反應過來，剛要同司機表示她們不走，徐薇突然拉著她，三步并作兩步上了車。

    這時正是早高峰，公交車上大多都是提著公文包的白領和腳邊堆著大包小包菜剛從早市回來的大爺大媽，她倆格格不入，一上車就受到了大部分注目。

    司機嚷嚷著往后站點，徐薇拉著鄧川，往后頭走，眾人挨挨擠擠，她倆總算在一大袋大蔥旁邊站住了腳步。

    人多，地方小，徐薇不由自主地往鄧川懷里靠，堪稱依偎的姿勢，在眾人眼里只算是早高峰下的產物，她略略抬起頭，碰碰小朋友緊繃的下巴。

    鄧川一手抱著徐薇，眼睛警惕地朝旁邊看，察覺到徐薇的輕碰，低頭看她，聲音低得很溫柔：怎么啦？

    晨光中，徐薇的眼睛格外清亮：我們要去哪兒？

    鄧川皺了皺鼻子：隨便去哪兒。她眉目間含著一點篤定的笑意，又說：你把我拉上來，不也是這么想的嗎？

    徐薇喜歡這種默契，她不由自主地也笑了，聲音里藏著蜜一樣甜的糖度：嗯！

    公交車搖搖晃晃，窗外冰天雪地，路邊早早就堆著清出來的積雪，天空倒是格外湛藍悠遠，一眼都望不到盡頭。

    兩個人靠得極近，徐薇的呼吸輕輕地打在鄧川裸露的脖子上，她低頭看她，徐薇的臉掩在寬大的羽絨大衣和兜帽里，只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睛，顯得格外無辜和稚嫩，她神情里的恬靜和安然讓鄧川跳動的心也不知不覺變得平靜，她動了動指尖，摸索著，握住徐薇環在自己腰間的手。

    兩個人相視一笑，享受著這份不為人知的靜謐。

    車上陸陸續續又上來一些人，人流往后頭走著，鄧川倒是站得很穩，穩穩地托著懷里的徐薇。

    似乎是駛到一個中心站，車上的人呼啦啦下去一大半，身邊的空間空出來，再抱到一起就顯得格外奇怪，徐薇直起身子，站到了鄧川旁邊。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身體偏向不知不覺地出賣了她，任誰都能看出她對身邊站著的那個人的依賴和偏愛。

    說是隨便去哪兒，但鄧川還是認真查了查線路，以她的性格，不會打沒有準備的仗，可能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她們坐的這趟車正好能去她們想去的圣索菲亞大教堂，在前面的兆麟街一站下車，再步行三分鐘左右就到了。

    鄧川悄悄看眼正看著窗外，對此一無所知的徐薇，心中久違地涌起一股偷偷做了功課，盼望被老師青睞有加的期待感。

    公交車漸漸挺穩，車門吱呀一聲打開，電子女聲響起報站聲。如同徐薇拉著鄧川上車那樣的突然，鄧川忽然牽著徐薇的手，拽著她下了車。

    車外的冷氣如約而至，裸露在空氣中的皮膚一下被刮得通紅，徐薇沒在意鄧川為什么忽然拉著自己下車，只是蹙著眉，幫鄧川拉好口罩，又看了看她發紅的皮膚，任憑鄧川牽著自己的手，很篤定地往前走。

    徐薇對鄧川查地圖的行為一無所知，內心里很喜歡她這么一股一往無前的氣勢，一邊走，一邊偏著頭問她：你要帶我去哪里??？

    鄧川說：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這話說得太神秘，可小朋友說話的語氣非常的煞有其事。于是，在鄧川面前，徐薇情愿放棄所有思考，只任由她帶著自己往前走。

    路程很短，只有短短三分鐘。路上也能見到很多拿著相機的游客，教堂的墨綠色圓頂在湛藍的天際和蕭瑟的枯枝間早早展露了身形，松樹，雪頂，路邊墨綠色的座椅，仿佛被冰雪洗滌，讓一切都變得像個童話。有鴿子飛過來，在花崗巖地面上跳躍著，跳到人的腳邊乞食，理直氣壯得仿佛它才是主人。

    鄧川不說，徐薇也不問，走得近了，才看見教堂恢宏的全貌，保存完好的紅磚外墻，造型別致的鐘樓，積雪的圓頂，頂端金色的十字架在空中閃著光，像圣誕樹最頂端的那顆星星。

    在這東方的異國，她靜靜地矗立在此地，完美，典雅，一位來自十九世紀，擁有亞麻色頭發的長裙少女，風雪褪去，容色依舊。

    教堂前的廣場，有大片大片的鴿子，蹁躚著雙翼，或是在地上不緊不慢地踱步，有冰糖葫蘆的小攤，冰糖在空氣中閃著晶亮的光。

    鄧川偏頭望著徐薇，她的眼睛里也同樣閃著光，倒映出這眼前的一切，她的側臉安然，在冰雪中顯得格外潔凈。徐薇并沒有回望她，這讓鄧川的心里升騰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她攥緊口袋中徐薇溫暖的手，仿佛得到一點力量，輕聲問：要不要走近去看看。

    徐薇點點頭，終于偏頭看看小朋友的臉，嘴角噙著笑：這里好漂亮。

    期待中的老師青睞了她，鄧川也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容里夾雜著一點徐薇喜歡的自信：你喜歡就好。

    徐薇同樣篤定地說：我喜歡。

    廣場上還有新人在拍婚紗照，徐薇的目光不為所動地掠過那一處地方。鄧川站在她的身邊，幫她買冰糖葫蘆。

    兩個人站在廣場一側，分吃著一串糖葫蘆，雖然買的人很多，但其實稱不上有多好吃。徐薇只咬了一口，就被里頭的山楂酸得皺眉。

    她勉強嚼了幾口，把嘴里的山楂咽了下去，不由自主地舔著唇。

    鄧川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

    徐薇的嘴唇嫣紅，想來應該沾著山楂外頭的糖絲?？赡苁丘ず牟皇娣?，她不太習慣地舔了又舔，唇上水光瀲滟，在晴朗得有些鋒利的背景中顯得格外誘人。

    鄧川目光深深地望著她，嘴里的山楂仿佛這時候才開始刺激味覺，又酸又甜。她悄悄咽了一口口水，忽然很想嘗嘗那紅唇之上究竟是什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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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章

    小朋友眼巴巴的， 還沒看夠，就被徐薇看見了她泛紅的耳根，關心道：冷不冷？她伸出手摸了摸， 與她想象中相反， 手底下的肌膚在寒風中熱得十分明顯。

    觸著耳垂的手指停滯一下，徐薇旋即看見了鄧川盯著自己的眼神，她臉上一紅， 有些羞惱地嘖了一聲，拽了拽鄧川的袖子，轉移注意力似的說：別傻站著， 我們進去里面看看。

    要進教堂里頭需要提前預約，好在鄧川一向是把這些事情提前做好， 兩個人順利地沿著隊伍進去。里頭人不多， 都各自沿著墻壁上的掛畫或是玻璃展柜慢慢地散步。講解員的聲音像是嵌在這座建筑里的某種背景， 一切都很安靜。

    鄧川拿著相機， 剛才外頭太冷， 現在終于可以拿出來了。她仰頭拍著教堂墨綠色的穹頂，也許是沒有陽光的緣故，這墨綠色要比外頭要暗得更沉靜一些。

    徐薇也看得饒有興味，她雖然不關注這些建筑藝術，但真正站在這份美麗和沉靜面前， 誰也避免不了要為這人類的審美和勞動結晶所折服。

    更何況身邊的小朋友也看得這么專注。徐薇的眼睛里倒映出身側的人。鄧川同樣沉靜的臉落在光線影影綽綽的室內， 連眼角眉梢變換的明暗都是美麗。

    滿腦子構圖和光線的鄧川沒有料到自己也成了徐薇眼中的風景。如果說相機的存在是對美好瞬間的保存，那么人的眼睛一定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相機。徐薇想， 因為她的眼睛并不客觀，她總是不自覺地為眼前這一刻添加諸多偏愛，像貪食的花貓舔舐奶油， 渾然不覺地任憑滿臉的奶油把自己的眼睛遮住。

    往后再想起這一刻，就全然只有奶油的甜蜜了。

    回憶之所以美好，也正是如此。

    兩個人來來去去逛了一圈，時間不知不覺偷偷溜走，太陽越升越高，室內漸漸明亮，透過玻璃窗，投射進幾道由窗扉分割的光柱，有灰塵在這光柱中飛舞，好似回光返照的蝶。

    光線條件既然這么好。鄧川索性就站在這光柱對面幫徐薇拍照，迎著光，徐薇白皙的臉在陽光中顯出一種白玉般的透明質感，她的眼睛含著水光，清亮亮地沖著鄧川笑，露出白牙齒的那種笑?？赡苓@樣說并不準確，徐薇沖著她笑的時候，鄧川的腦子里一霎時就想起來春天學校里雨霧中搖曳的紅旗，張揚的顏色，在雨霧中鮮艷得更明顯?？刹⒉幌衿綍r那樣沿著風的方向飛揚，而是濕漉漉地垂下來，包裹著她，用她一貫的那種溫柔。

    輕得像鵝絨羽毛似的溫柔。

    鄧川按了一下又一下的快門，鏡頭里的徐薇顯現出比笑更多的姿態，沉靜的，皺眉的，若有所思的，含羞帶嗔的可都是永遠溫柔的。

    這樣的溫柔如果要長出藤蔓來，能把它所面對的一切都牢牢捆住。理所當然的，鄧川的心也被牢牢捆住了，她在徐薇湊近的香氣里不自覺地微微抖擻著指尖，她同她一起翻看剛才拍下來的照片，為徐薇獎勵般的，湊到耳邊的一吻而紅了耳根，心卻在這樣的幸福里孤獨地叫囂著，如果一切可以停留在此刻在異鄉死去也沒有關系。

    幸福是知更鳥凌亂的舞步。兩個人各懷心思，卻又殊途同歸地從教堂里出去，外頭的寒風又把她們的心吹得格外敞亮。兩個人小心翼翼地繞開聚攏過來乞食的鴿子群，逆著游客過來的方向，往外頭走。

    鄧川把徐薇的手裝進被自己的體溫烘暖的大衣口袋里，一邊認著路，一邊同她說話：走了這么久累不累？中午想吃什么？

    昨天徐薇說自己腿酸，考慮到她平時工作也多是久站，累得很，鄧川重新制訂了一下旅游計劃，把一些需要走和排隊的行程去掉了。

    徐薇偏過頭，看了她一眼，挪開目光，漫不經心地看著前面的路，說：有點累起得太早了，我們中午回去休息一下好不好？

    鄧川轉過頭，關心地盯著她：腿酸不酸？

    被鄧川用這樣的目光看著，徐薇猶豫的話到嘴邊，只能報以誠實的一言：一點點。

    回去泡泡腳。小朋友不容置疑地說，又查了查附近的藥店：有什么泡腳的藥材賣沒有她望著徐薇有些茫然的目光，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不太懂，不是說，能緩解疲勞嗎

    徐薇啞然失笑：沒這么嚴重休息一下就好了。

    她摸摸小朋友的臉，確認不是很冷之后，才湊過頭去看鄧川手機上的地圖導航：我想吃酸菜燉骨頭，你查查看附近有沒有。

    徐薇的口吻里含著一點撒嬌的意味，聽得鄧川的唇角不由自主地也向上翹了翹，兩個人湊在一塊，很快查到附近有一家主打壇rou的老字號店賣酸菜燉骨頭的，兩個人攔住一輛出租車，趕了過去。

    天氣依然很好，到了飯點，司機一聽她們要去哪就知道要去干什么，他一邊拉下遮光板，一邊樂呵呵地同她倆搭話：您去那邊吃酸菜燉骨頭，算是找對地方了。

    鄧川說：是嗎？您再給推薦點菜唄。她剛到東北兩天，口音已經渾然不知地起了點變化，半文不白的，聽得徐薇只想笑。

    我們東北有句老話，不知道你們聽過沒。路口一個紅燈，司機起了談興，把手剎一拉，開始滔滔不絕起來：鯰魚燉茄子，香死老爺子，內小味，沒誰了。不過你們兩個人怕是吃不完

    他想了想，才勉勉強強說：要不點盤肥腸燒茄子吧。那也不錯。一樣能香死老爺子。再來份壇rou，一碗米飯差不多了。

    徐薇一直沒說話，他也就樂呵呵地跟鄧川聊天：你們去看冰燈了沒？好看吧，那地方我們本地人不常去，一般也就是在公園里頭玩玩，昨天晚上雪下得大，帶我兒子去堆雪人，公園里人也多，可好玩了，你們要有空，也去試試。

    路程不遠，說著說著話就到了，鄧川結了帳下車，任由徐薇迫不及待地拉著自己往店里頭走。

    徐薇看上去真被司機說餓了，點了兩碗酸菜湯，又點了一份肥腸燒茄子，一份清炒土豆絲，兩碗米飯，她們倆都不愛吃肥rou，就沒點招牌的肘子和壇rou。

    鄧川給徐薇擦桌子，又就著徐薇遞過來的茶水喝了一口：不喝點酒嗎？中午睡得好一點。

    徐薇慢悠悠地看她一眼：喝啤酒有什么睡得好不好的。

    又教育她：小小年紀不要老想著喝酒。

    鄧川乖乖地聽她說話，摸摸自己的肚子：我沒有啤酒肚。又去摸徐薇的：你也沒有。手不太規矩地往衣服里探，被徐薇啪打一下手背，不重，聲音卻不輕：疼不疼？

    疼。她們倆坐的是包廂，鄧川躍躍欲試了一早上的膽子也大起來，湊過去挨著：再摸摸。

    徐薇握住她塞過去的手，一邊摩挲一邊垂著眼睛教育她：長本事了你

    鄧川靠在她肩膀上說話，把聲音壓得很輕：什么本事？

    鄧川湊在她耳邊說了句什么話，徐薇的耳朵連著脖子全紅了：你起來。她努力正經著臉：有監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