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4)
估摸著徐薇要睡了,鄧川見好就收: 好,我睡了。你也睡。 晚安。 徐薇的狀態顯示對方正在輸入。鄧川盯著它,過了幾十秒,徐薇把消息發過來,只有簡單的兩個字。 晚安。 徐薇去睡覺了。鄧川把聊天記錄又看一遍。才退出來,就見蘇眠回復她:包子油條愛吃不吃。 她偷偷地笑了。止不住的笑意一直落進枕頭里。過一會,挑燈夜戰的宿友關了燈。床簾里穿出幾聲零碎的動靜,隨后是被子的摩擦聲。她也睡下了,屋子里徹底黑下來。 鄧川用手捂住臉。透過指縫看外頭,全是一片黑,若有光亮,便只剩下外頭照進來的月光。 她一邊無聲地笑,一邊想,今夜若有月光,也一定是深藍色的。 第20章 翌日上午,兩節課剛過。下課鈴清脆。 二十分鐘的大課間,高一高二還得做課間cao,到高三就不用了。cao場上的廣播聲傳到高三教學樓,很是熱鬧。學生們大多趁著這時間去食堂吃早飯。剛下過數學課。高個男生跑上來跟徐薇說話。徐薇臉色淡淡。兩人說了幾句,她邁步走開,有意離遠些。 男生頗感無趣,看出她的不耐,在原地訥訥站一會,便走了。 徐薇仍站在走廊,倚著欄桿看外頭,遠處是青青的足球場,塑膠跑道,大片大片穿著藍白校服的學生,更遠處,是湛藍的天,點綴幾縷稀薄的白云。 天氣晴好。 鄧川在廁所外頭等蘇眠,也在抬頭望天。 廁所在走廊盡頭。秦姝帶理科班的化學,剛上完一節實驗課,她捧著工具箱一路走,一路看,想逮個認識的學生,充作苦力幫她洗試管。 剛到廁所門口,便看見蘇眠和鄧川兩個人走出來。她忙喊:哎小朋友。 兩個人一齊望過來,就聽見她說:有空嗎?幫老師洗個試管吧。 語調上揚,笑意微微。像冬日里久違的好天氣一樣令人心生愉悅。 兩人應好,爽快接過工具箱,秦姝自己也不閑著,拿了一只弄臟的試管沖洗。 三人一時無話,只有嘩啦啦的水流聲在響著。 洗完試管,又幫著她拿到辦公室。把工具箱放下,秦姝忙給她們兩塞餅干,笑著道謝:辛苦啦。拿去吃吧。 她兩乖乖地接過來,又擺擺手說謝謝老師,夠啦。我們先走了。剩下秦姝在原地心滿意足地感嘆,不愧是徐薇的崽子們,好乖好可愛。 兩人說笑著穿過長長的走廊。蘇眠問她寒假有什么安排:放假要不要一起去圖書館? 鄧川回她:你不是要去北京嗎? 她呆愣一秒:對哦。那你只能一個人去了哈,孤家寡人。 鄧川哼一聲:我可以去找青玉。 蘇眠反駁:青玉也要去培訓的! 哦。鄧川不在意地笑:那我就只能一個人去了。 她說得輕輕巧巧,蘇眠偏偏腦補出一點寥落,又帶著好意安慰她:沒關系。我相信你一個人可以的。 見鄧川沒理她,又胡言亂語:畢竟你可是除夕都能一個人去圖書館 喂鄧川轉過頭,帶著笑瞪她,多久之前的事兒了,怎么還記得 那是初中時候的事兒了,因為假期鄧川天天跑圖書館,引起蘇眠和裴青玉的不滿,她們兩放話說,鄧川放假還學習,瞎積極。誰知到了除夕那天,她們從早上就開始商量晚上去放孔明燈,鄧川一直悄無聲息,到下午,往三個人的群里發了張照片,是她一個人在圖書館看書,攤開的書面。 兩個人當即打車去市圖書館逮她。之后就一直拿這件事陰陽怪氣,說了好些年。 哈哈哈哈蘇眠開心地笑出聲,見鄧川要伸手打她,忙握住她的手,求饒,我錯了我錯了 鄧川反手捏住蘇眠的手,使力:還說嗎? 哎呀哈哈哈不說了不說了,嘶,疼鄧川力氣大得可怕,蘇眠從小皮慣了一直挨她揍,求饒得熟門熟路。 她一邊求饒,一邊往回縮手,被鄧川牢牢攥住,掙不開,遂轉變戰術,往她懷里鉆。 鄧川沒防備,被她撞得踉蹌幾步,差點摔倒。 像春天的第一朵花落到發間。她的肩膀被人輕輕地攬住,定在原地。淡香襲來,仿若初見那天夜晚。女人的眸光依舊溫和。只是這次,她沒有說:小心點。而是深深地看她一眼,笑著說:這么開心呀? 身后的懷抱柔軟,溫熱。鄧川緊張地繃直背,聽見走廊里往來的腳步聲踢踢踏踏地響著。 她的走神沒有逃過徐薇的眼睛。徐薇松開手,校服的質感微糙,她不著痕跡捻一下手指,看一眼靠在鄧川懷里的蘇眠,又淡聲說:快上課了。進教室吧。 徐老師的目光涼颼颼的,蘇眠條件反射般站直身子,沖她打過招呼,轉身遁走。 見蘇眠跑得飛快,鄧川呆愣愣地轉過頭,看著徐薇,沒說話。徐薇側頭,用手背遮著臉笑,問她:怎么了? 小朋友搖了一下頭,塞了一包東西給她,轉身進教室了。 徐薇低下頭,見手心里躺著一包餅干。 她有些好笑地彎了彎唇。想,只有小動物才會分享食物。 周六上午上過課,中午鄧川家里人有個聚餐。她媽趕不過來接她,讓她自己打車去酒店。 鄧川背著包,穿得里三層外三層,羽絨棉服長到小腿,倒也不顯臃腫,反而因為背脊挺直而顯得長身玉立。站在校門口等車,來往的人都會多看幾眼。 家庭群里大家都到包間了,發消息問她到哪兒了,可她約的車遲遲沒到。鄧川看了一眼打車界面,司機不知道在路上兜什么圈子。 她有些煩躁地跺了下腳,朝路上望了望,當下視線所及的車輛,都來去匆匆,沒有一輛停下來的。 又過了五分鐘,鄧川掛掉家里的電話,又看了一眼打車界面,司機顯示距她一公里。 她放下心,過了一分鐘左右。一輛車滑到路邊,停下來。 鄧川看了一眼打車界面,見顏色一樣,便迫不及待地拉開副駕駛的車門,鉆了進去。 您好。她動作麻利地扣上安全帶,可以了,走吧。 駕駛座上的司機卻遲遲沒動靜。鄧川疑惑地轉過身,映入她眼簾的卻不是她想象中的滴滴司機,而是不久前剛分別的徐薇。 面對鄧川,她眉宇間的不解被隱藏得很好,變成一種溫柔調侃的笑意。 對上她的目光,徐薇慢悠悠地說:您好。請問乘客您要去哪兒? 鄧川的臉紅了,她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上錯車了嗎? 徐薇說:是也不是。 伸手攔住她要解安全帶的動作,你去哪兒,我送你吧。 不不用了。我叫車了。鄧川伸長手指,夠安全帶的扣子。 她力氣大,徐薇按不住她。推拒間,反倒被她的手掌輕而易舉覆住。 等到夠著了安全帶扣,鄧川反而不想打開了。 手掌挨著手背,這次是真正的肌膚相貼。車里開了暖氣,徐薇的手背溫熱,好像被鄧川的手冰得僵住,任她握著沒動。 一秒,兩秒。手背相覆。皮膚微微熱起來。鄧川使了點力,靜悄悄地摩挲一下,徐薇反應過來,但沒動,只不動聲色地望上她的眼睛。 鄧川的眼睛里波濤洶涌,遠不如她手上平靜。徐薇像是明了一切,卻毫不意外,仿佛塵埃落定。 兩人僵持著,一分鐘?兩分鐘?鄧川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她的手心發燙,久到慌亂的心緒重新平靜,久到她的手機開始振動起來。 她忙不迭地接起電話。 徐薇把手縮回去,發動車子。 電話那頭,她爸的聲音大到可怕:寶寶你到哪兒啦?怎么不回消息。 背景音鬧哄哄的,他們一家人都是大嗓門,一群大嗓門說話,聽得鄧川心煩意亂。 她回答她爸的關心,說:剛才沒看手機快到了,我到半路了。你們先吃吧。 嗯,別擔心,很快就到了,拜拜,待會兒見。 掛了電話。剛好駛到學校路口出來的紅燈。徐薇把車停下來,窗外的車流也一并停住,學校路口,紅燈足有120秒。 車里靜悄悄的,兩人都沒說話,氣氛有些奇怪,像一種心照不宣的僵持。 110秒。鄧川抬眼看看徐薇,她正注視著前方車水馬龍的路口,臉色平靜。 90秒??照{徐徐送著熱風,鄧川突然注意到,徐薇的耳根有點紅。她皮膚白,一旦紅起來便格外明顯。 80秒。許是感覺到她的注視,徐薇扭頭問她:去哪兒? 撞上目光,鄧川的眼神不自覺地閃爍一下:景盛大酒店。 嗯。徐薇沒再說什么,把頭扭回去。 鄧川取消那單打車訂單。司機居然到現在都沒有主動聯系她。 她放下手機。環顧四周,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她坐在徐薇的車里! 手邊車窗的凹槽里,放著一支用了一半的護手霜。收納槽里堆著紙巾,橘子,紙質資料,和零碎的幾顆糖。眼前系著平安扣。 車里沒放車載香水。四面八方,都是她的氣息。 她離她又更近了一點。 沒人說話。徐薇的目光也落到紅燈上,紅燈還有25秒。 她沉默著,一只手撐著頭,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節拍。 車內平靜得像一泓池水,水面下掩蓋著什么,沒人說得清。 鄧川。徐薇忽然輕輕地問,你真的知道你要去哪兒嗎? 像有風吹過,吹皺一池漣漪。 這話似乎頗有深意。徐薇問得突兀,鄧川卻聽懂了,回答: 我知道的。徐老師。你知道嗎? 紅燈還剩十秒。鄧川說完,收回眼神,在車窗里朝外望。一群飛鳥正掠過晴空。 第21章 汽車飛鳥一樣掠過街道。 徐薇的駕駛風格出乎意料地粗暴。鄧川在急轉彎和不定時地剎車輕點里默默抓緊安全帶,忍不住瞄一眼駕駛座上的司機。徐薇自剛才她回話后就不再說話,也無視她的問話。仿佛說出那句話并不是為了她的回答。她側臉緊繃,專心致志地注視著前方,瀟灑地變道,加速,匯入車流,整個人氣質變得像冰雪般凜冽。 車開得太快,車內時間的流速仿佛也隨之變快。鄧川靠在椅背上朝外望,車窗外的風景飛速地后退,行道樹,綠化帶,一顆一顆,一段一段,一模一樣的外表,一成不變的景象。 朝前看,道路盡頭,紅綠燈閃著光,地平線卻仿佛沒有終點。 徐薇沉默著,鄧川也沉默著,沉默,沉默在此刻卻恰似冬夜溫柔的好眠,呈現出舒緩溫暖的質感。鄧川年輕的心緒像被蓋上冬日的棉被,不可抑制地在沉默中柔軟下來。 她忽然無比希望同徐薇一直這樣開下去,讓這段路永遠沒有盡頭。仿佛世界上只剩下她們兩個人,只有彼此,開一輛車,在路上,不停歇地駛向不知在何處的遠方。 她悄悄握緊了掌心,感覺到胸腔里有些微弱的疼痛感,像旅途的風從傷口中灌了進去。 現實并不遂人愿。再遠的路途也會有終點。又駛過一個路口,徐薇稍稍減速。右轉過后,汽車輕巧地滑進景盛大酒店的門前。 西裝革履的泊車員走過來,看司機沒有要下車的意思,隔著幾米站定。 鄧川悵然若失。 徐薇見她不動,伸手幫她松開安全帶,啪嗒一聲。鄧川聽著,只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彈出來。 徐薇的手正懸在她身邊,分秒間,鄧川想也不想,伸手握住。 那一刻,鄧川沒有去想,她以后還會不會再這樣喜歡一個人,還會不會這樣明確的想要同一個人談愛,再喜歡她喜歡到為她感到像此時此刻一樣的患得患失。畢竟,她還那么年輕,還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想要些什么,還不知道以后會是怎么樣的,但她卻已經在此刻明白了自己的心。 她能察覺到徐薇吃了一驚,又平靜下來,沒掙開。 手心里握著她的脈搏,兩雙溫暖的手交疊,鄧川的目光追過駕駛座,徐薇留給她半個側臉,唇釉瑩潤,但她知道,下一秒,她即將抬頭望上來。 她忽然非常害怕遇到她的目光。 目光不可避免地對上。鄧川不由自主地臉紅了,徐薇靜默的目光像是燃著兩簇燭火,燎烤著她的心。但少年人的勇敢終于開始發揮作用。她下定決心,勇敢地張開口,說: 徐老師。我...... 我喜歡你。 徐薇望著她的模樣,冷硬了一路的眉眼終于溫柔下來,像燭光烤化了窗框上的雪。她用這樣溫柔的眼神止住她的話。輕聲打斷: 別說了......快去吧。別讓你們家里人等急了。 鄧川望著她,目光里帶有哀求的成分,要往下說。但徐薇的臉分明的落在她眼前,那雙漂亮的眼睛里含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憫和善意。她的聲音弱下來些,說: 鄧川......去吧。下周見。 語調舒緩,又堅決。 鄧川拉開車門,冬日的風從身邊刮過,她站在原地,看徐薇的車起步,匯入車流。最終消失不見。 走到酒店大堂里,經理迎上來,帶她上到包間門口,水晶燈高懸,走廊鋪著地毯,腳步踏上去發出沉悶的輕響。 鄧川試探地推一下門,里頭熱氣升騰,飯菜香和酒香撲鼻而來。 她這才感覺有了些腳踏實地的真實感。 她爸已經脫了西裝外套,白襯衫挽到手肘,領口紐扣也解開,露出發紅的脖子,正端著酒杯滿場吆喝:來來來,都滿上,干了干了,你小子養魚呢! 他拍一掌端著酒杯哆哆嗦嗦的堂哥,偏頭看見她,高高興興地招呼:寶寶快過來,餓壞了吧? 她媽在旁邊慢條斯理地啃雞翅,聞言側了側身,讓出給她空著的位子。 一大家子人看見她,都很高興。鄧川先挨個叫了人。落座,蒙頭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