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斛律嵐憋著一肚子火,坐回嫂嫂身邊,謝窈溫聲問她:“怎么啦?季靈怎么又回來了?” “他不讓我登塔!”卻讓高孟蕤那個壞女人進去?! 斛律嵐氣鼓鼓地?告狀,手把那個還沁著沉水香氣的繡囊捏得緊緊的,出完氣,把繡囊塞到她手里悄悄聲與她咬耳朵:“這是那姓陸的逼我帶給阿嫂的,說什么,是他母親的遺物……” 母親的遺物。 謝窈恍惚瞬目,攤開掌心,里面躺著個洗的發白?的、繡著雎鳩鳥的繡囊來。是陳年的舊物,繡線已開始脫落,乃是七年前她送他的第一件信物。 她原給他做過許多繡囊荷包,不想今日,送還的卻是這一個。 他為什么會突然叫季靈送這個給她? 打?開繡囊,里面只裝了條疊得整整齊齊的帕子與一枚同?心玉璧。同?心玉是成婚時?婆婆所賜,她和他一人一枚,而那帕子…… 那帕子,不必打?開她也知曉是她繡給他的那條,上面繡了并蒂芙蓉,用墨線勾勒了行小字:愿與陸郎生生世世結為夫妻。 謝窈怔怔捧著繡囊,心里不知因何虛空得厲害。輕輕嘆息一聲:“他可?有托你說什么嗎?” “沒有?!滨蓫箵u頭,“就讓我把它帶給阿嫂來著……” 謝窈點點頭,低聲道了謝,爾后便?將目光投向了塔樓上吞刀吐火的雜耍藝伶。實則心不在焉地?望向塔頂。 自入洛以來,他從未主動找過他,不該無緣無故地?托季靈送還舊物。如今,又是因何? 她總覺得是有事發生…… 此時?天子與百官猶在塔內往上攀延,二三?層露臺上的表演卻已至精彩處,身著奇裝異服的伶人在寬闊的露臺上表演著各種?各式的奇門異術。 最妙的則是吐火之術,只見幾名伶人將小管子似的紙折往嘴里一含,張嘴便?呼出大篷大篷的橘黃火焰,有若火龍噴射,引來雷鳴般的拊掌聲。 “家家你快看呀!”斛律嵐一時?忘了方才的不快,歡喜地?扯著母親袖子,“火,吐火啦!” 慕容氏興致乏乏,不過略瞟了眼?,又懶懶地?打?擊她:“這有什么好驚奇的,都是從前玩剩的東西,那時?候的伶人還可?當場肢解驢馬、在地?上一指,就能變出口井來,好好的大活人眨眼?就不見了?;蛘邽⑾乱话压献?,立刻就能長出瓜來,如今吐個火又算什么,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斛律嵐聽?得一愣一愣的,“扔下瓜籽頃刻就能長出瓜來?真有這么神奇嗎?” 慕容氏母女談論著幻術,謝窈卻是擔憂地?同?春蕪互視了眼?。浮圖乃是木頭所建,怎能在上面表演吐火呢,群臣和天子還在塔中,若是燒起來了可?如何是好。 旁邊座席上的洛陽令封述亦注意到了這一點,吩咐侍從道:“你去?同?上面表演的藝人說一聲,浮圖以木營建,遇火則燃,在上面表演吐火太危險?!?/br> 然他話音還未落,就見方才背對塔壁面向空中吐火的伎人們?,踩著悠揚的絲竹紛紛扭頭轉身往屋壁上吐了一圈,經桐油刷過的窗門頃刻簇起團團的火來,底下猶當是他們?噴出的火,紛紛拊掌叫好,于是伶人們?又轉身吐了第二圈。 這回火焰大盛,烈烈燃燒的火苗如遇干茅,迅速在門窗上蔓延,游走?如龍蛇。封述眼?眶猝然一緊,站起身來:“快去?救火!叫陛下下來!” 底下亦掀開軒然大波,滿座嘩然:“火!火!” “走?水了!快去?救火!” “陛下他們?還在上頭呢!這可?如何是好??!” 塔樓的唯一出口卻從里面上了鎖,外面的人進不去?,里面的人出不來,禁軍的統領、司徒慕容烈此時?尚在塔里,底下的羽林軍無人指揮,亂作一團,不知所措。 塔樓上吐火的伶人猶在繼續助燃火勢,旁余伶人則尖叫著棄了行頭逃入塔中,欲經階梯下樓出塔,也有些生急智的,自七八丈、十余丈的塔樓上縱身一躍,生死由命。 不斷有伶人自空中墜下,砸傷前往救火的、群龍無首的羽林軍士,于是場面愈發混亂?;饎輩s愈燃愈烈,經桐油漆染過的屋壁格外易燃,只需火焰在浮圖上一滾,頃刻噴煙走?霧,明火大盛。封述不得已帶隊沖上高臺,親臨指揮。 底下的觀景席間亦是混亂不堪,慕容氏急得手足無措:“青騅還在里面呢,這可?怎么辦??!” 這座木塔實在太過宏偉,底下著了火,上頭的人還未必知曉。雖說大火一時?半會兒難以燒至樓上,可?著火的恰是連接樓梯的北面屋壁,若不能將火焰撲滅,上頭的人就只有等死了! 謝窈手握著那枚舊繡囊搖搖欲墜立著,擔憂地?望向塔頂。心頭一片怔忪慌亂。是……他放的火么? 可?他不是已經背叛了國家、為北朝效力了嗎?為何會如此? “請母親和阿嫂先離開!”斛律羨是男子,母親幼妹長嫂皆在身邊,片刻的驚慌后很快鎮定下來,自覺承擔起為人子為人兄的責任,“這里不是久留之地?,等會兒大火燒起來了大家都朝寺外跑,就不好辦了!” 今日永寧寺里人數眾多,往常寺廟里樂舞表演觀者如堵都常踐踏至死,如今寺塔走?了水,很難說能救得下來火勢不會蔓延,等圍觀的人群都反應過來要逃走?的時?候再走?,可?就麻煩了。 斛律羨派人將她們?護送出寺,自己則帶著剩下的扈從與禁軍趕去?救火。謝窈一步三?回頭地?同?婆母與季靈被人群裹挾著出寺,倉惶回頭間,巍峨高塔沐火而立,是永寧寺留與她最后的完整記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