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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的禪房里,陸衡之一身素袍,已等候了多時。異鄉逢故人,風塵仆仆的雙眸中也不禁露出一絲喜悅的笑:“十娘,真的是你?!?/br> 兄妹倆上一回見面還是他?的婚禮上,彼時親朋皆在,不想再見時卻已是物非人非了。顧月芙強顏歡笑:“是啊,是我。不過?只有我一個人,我支開阿窈了?!?/br> 見他?神色微黯,又追問?:“阿兄……想見阿窈嗎?” 他?搖頭:“我沒臉去見她?!?/br> “你也是挺沒臉的?!鳖櫾萝秸Z氣嘲諷,“自己?的妻子,卻要拱手送人,這還是十娘所認識的那個頂天立地的兄長么??阿窈是你青梅竹馬明媒正娶的妻子,嫁給你三年,何處不好?你卻如此辜負她,你對得起她嗎?兄長這么?做,又與禽獸何異?!” 盡管猜測內有隱情,但這些質問?說出口?時顧月芙還是一肚子的火,她和?謝窈自幼情誼深厚,縱使如今接近她是別有用心,也并非毫無感情。如今既見了這罪魁禍首,自然忍不住要替她多罵他?幾?句。 何止是禽獸,比禽獸還禽獸呢! 暗門這頭,春蕪聽見里頭傳來的謾罵,恨不得自己?過?去替女?郎教訓這負心漢,瞥眼去瞧女?郎神情,她卻面無表情,無波無瀾,只有垂在裙邊緊緊攥住裙角的手才可覷得一二分真實心緒。 陸衡之始終未置一詞,俊顏沉沉,由著妹子責備。顧月芙忍不住道:“……方才是十娘冒犯,可是兄長,十娘一直敬重你的為人,實在想不通你會做出這等賣妻求榮的事來……我知曉你是愛阿窈的,既然愛她,又為什么?要傷害她?這里面可是有什么?隱情?!?/br> “沒什么?隱情?!标懞庵恐形Ⅶ?,囁嚅著唇終于開口?,“我送走?她,只是因為當時齊軍不肯退兵,朝廷援軍不至,壽春早晚會攻破。以她的性子,留下來,必定會陪著我一起死。我想讓她活下去,哪怕是,暫時的受苦,只要能夠活下去,便什么?也值得?!?/br> “自然,這是我一廂情愿的看?法,我也知道我不該替她做選擇,不該什么?都不讓她知曉地把她送到敵營里去,而這一路上,她還以為我是送她回家……”他?自嘲地笑了兩聲,眼眶漸熱,“可是彼時我又有什么?辦法呢?一邊是矢盡糧絕、每日都在死人的壽春,一邊是步步緊逼的齊軍,我沒有別的法子了……” 憶起舊事,他?心里涓涓如滴血。怎么?可能不愛她呢。他?比愛惜自己?的生命還要愛她,只是即使是她,也要排到國?家與百姓之后罷了。 為了國?家和?百姓,他?什么?都可以犧牲,只是這犧牲什么?也沒換來。齊軍退兵時曾故意遺留下許多糧食,他?叫將士分給百姓。但百姓非但不感激他?,反而責怪他?沒有早日投降,連累了他?們?。 若是這些也還罷了,為什么?僅僅兩月之后,朝中便以他?通敵為由下令殺死了他?的父母?他?知道是斛律驍在背后指使小人進讒言,但最終下命令的卻是他?的君主!他?在前頭拼死而戰的時候,皇帝在后頭斷他?的糧草,撤他?的援助,還要置他?于死! 從頭到尾,他?的犧牲都沒有任何價值。 “那你就沒有想過?,” 顧月芙的聲音將他?自神思中拉回,漸卻歇斯底里,“也許她會自殺,也許胡人的首領不喜歡她,也許會將她賞給部?下,被很多個部?下糟?!@樣生不如死的活也是你想要的嗎?” 許是代入了自己?的遭遇,顧月芙氣得肩胛顫抖,素面上淚珠滾落:“她不是你的所有物,你,沒有資格替她做選擇!” 陸衡之眉目低垂,又是逃避地一語不發。顧月芙很快冷靜下來,走?近些許,語聲幽幽地質問?:“其實這里面是有隱情吧?兄長既然想要阿窈活下去,我不相信,兄長會在毫無把握的情況下就將阿窈送去敵營,是誰逼迫你、令你不得不將阿窈獻給他??兄長,這里沒有別人,只有十娘。你大可以告訴我?!?/br> “是……魏王嗎?”她猜測著說。 陸衡之猛地抬起了頭。 這無疑是一種默認,顧月芙凄然又了然地一笑,恨恨道:“我就知道是他?!” 禪房這頭,謝窈膝下一軟,春蕪忙扶住她。而陸衡之被戳破之后,心里反而平靜許多,頹然承認了:“是?!?/br> “他?讓我將阿窈交給他?,便同意退兵。否則,就在攻下壽春的第一時間?屠城。齊軍歷來是有這傳統的,我也知曉,朝廷不會給我援軍了,這是下下之策,也是唯一之策……” 以一人換萬人,這的確是樁劃算的買賣,顧月芙沉默,若此事落在任何一位有責任心的將領頭上,只怕都會如此選擇。 但也有不同的,比如沈郎會告訴她,不會強求她,更?不會讓她毫無知曉地就被最親近最信任的丈夫送到陌生的敵營之中,異位而思,她心酸得無以復加,哽咽道: “那你也不該背著她做如此選擇啊。你起碼應該告訴她的……” 陸衡之并不解釋:“現在說這些,也沒有什么?用了?!?/br> 她是他?的妻子,他?愛她,想讓她活下去。說他?自私也好,瞧不起女?子也好,他?不愿叫她來承擔家國?大事,在他?心里,她只該是被人嬌養的掌中之珠,一輩子受人庇護,不受半分苦痛與委屈。有時他?甚至會想,若是當初她沒有嫁給他?,或是他?沒有投筆從戎保衛梁朝,那么?她的生活定會比現在好得多,相夫教子,歲月靜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