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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被犧牲了一次,那就要犧牲的有價值。國家事重,死且無恨。 * 謝窈既醒來,外面值守的士卒便去中軍帳里報了,不久后便有婦女抬著浴桶熱水進來,要服侍她沐浴。 那些婦人大都二十出頭的年紀,皆是梁人婦女,被掠進軍中做營妓的。不少人鬢邊還插著白花,是在為夫戴孝。 這時候服侍她沐浴想也知道是為了什么,謝窈臉上火辣辣的,終究是臉薄,屏退了幾人只留了春蕪在帳。 夜已經極深了,深藍色的天幕上,星子幾點,流云如紗。一輪皓月如銀盤鑲嵌在輕煙淡云里,銀河耿耿,玉露零零。 從安置她的別帳到中軍帳只有不到一刻鐘的路程,謝窈卻覺得仿佛過了很久,她頭戴帷帽,身著齊軍送來的一襲淡藍色衣裙,身在淡朦如煙的月色下,真如美玉生暈,清雅絕俗。 她只著了極淡的粉黛,恰到好處地掩住了眼角的紅痕,頭上鴉鬢濃,足下躡絲履,薄妝淺黛,雪容花妒。候在帳外的十七像個鵪鶉似的呆了好一陣,道:“夫人能想明白自然很好,請隨末將來吧?!?/br> 兩個耳朵卻悄然紅了,心道,謝氏女艷絕江左的艷名果非虛傳,難怪殿下想盡法子也要搶來。 十七帶著兵卒將二人領至中軍帳前便不肯再前,春蕪下意識地要跟,被他猛一把拉?。骸澳氵M去做什么?切莫壞了我們大王的好事!” 春蕪只得悻悻止了腳步。 來時的路上便將自己的自尊心一步步碾得粉碎了,事到臨了,內心反而一片平靜。謝窈低聲同掀起氈幕的十九道了謝,緩步走進帳中。 帳中旁余的士卒已屏盡了,四下燭淚無聲,火盆燃油烈烈。唯余一高大身影坐在盡頭的書案前,手執書簡,似在夜讀。 謝窈未曾細看,行了肅拜禮:“妾拜見魏王殿下?!?/br> 她如芙蓉折頸,這一折便未曾抬頭。謝窈雙手交拜在額前,于竹簡的輕微碰撞聲里,聽見極清沉的一聲:“抬起頭?!?/br> 這聲音若風動鐵馬,說不出的好聽。 落在她身上的視線熾熱如烈陽,謝窈覺得自己就像是頭插草標的貨物,只待價而沽,便可隨時出賣自己的身體。鼻間酸澀涌起,幾乎落下淚來,她咬了一下唇,緩緩抬起了臉。 燭火微朦中,案前坐著個素衣擁裘的男子,未曾束發,墨發隨意披散于腦后,右耳邊別了支潔白鹖羽。 他長眉如鋒,峰鼻如脊,俱是刀鑿斧刻的鋒銳。唯獨一雙眼睛湛如天河寒星,中和了通身的凜寒肅殺之氣——此人便是齊軍的主將,魏王斛律驍了。 出乎意料的年輕,且俊美。 謝窈只瞥了一眼便低下頭去,雪顏冷漠,不卑不亢。 帳中一瞬安靜無比,男人起身,輕踏步過來,一步,兩步……清新淡雅的木樨香被輕風送來,頎長挺拔的玉山影子落在她眼睫上,謝窈下意識避了避。 “很怕孤?” 尖尖下頜被他抬起,斛律驍看著指下這張鮮妍如花、吹彈可破的臉,眸色濃沉得有如化不開的濃墨。 謝窈依舊垂著眼,眸底清冷,沉靜無瀾:“妾卑賤,不敢有犯大王天顏?!?/br> 她神色柔順而和婉,探不見半點拒絕。斛律驍垂眸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長指往下,輕撫她纖細如玉管的頸骨。 游走在頸上的指尖若刀鋒冰冷,一點一點往下,仿若一把尖利鋼刀在尋找最合適的切入點,隨時皆可能劃破她的喉嚨。謝窈身子不由自主地戰栗,他卻停了下來,長指微挑,落于那處淺淺的紅粉劍痕上,輕輕摩|挲。 “負心薄幸之人,夫人卻為其自刎,又是何必?!?/br> 謝窈沒來由地松了一口氣,仿佛在生死邊上走了一遭,下意識的后怕,盡管她并不懼死。她垂眸輕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殿下教訓得是。是妾身愚笨了?!?/br> 她如一只溫順的雀鳥,與方才營門外的剛烈決絕迥然不同。斛律驍心頭涌上一陣深深的無力之感,手指停住,話鋒陡轉:“知道孤叫你來是做什么的么?你丈夫——” “知道?!?/br> 這一聲低若雨珠淅瀝,卻帶著說不出的決絕,謝窈芙頰紅如酒薰,輕聲打斷了他。她道:“妾愿意服侍魏王殿下的?!?/br> 愿意? 斛律驍古怪輕笑了聲,俊眉微蹙,不知在想什么。視線卻漸漸寒沉下來。手指往下,徑直撕開了她掩得嚴嚴實實的衣領。霎時間,春.色乍泄。 輕薄衣衫如落花婉轉滑下,露出白玉溫軟的身軀,雪脯纖腰,玲瓏有致。寒氣毫無憐惜地侵上鎖骨,謝窈發抖得厲害。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她抱住了自己僅著片縷的身子:“別在這里?!?/br> “大王,別在這里,好么?” 她重復了一句,如凝脂軟玉的手臂勾勒出月白抱腹下柔軟起伏的春光,眼畔點珠,盈盈含淚。 “好,如夫人所愿?!?/br> 他輕勾唇,一把將人抱起朝屏風寶座后頭的內帳走。謝窈靠著男人有力的臂彎,心仍跳得厲害,像是隨時皆會沖破柔軟的皮膚越胸腔而出。 帳頂瀉下溫柔的夜風,吹滅了案前連枝燈上的幽微燭火。身子觸到白虎毯柔軟溫暖的毳毛,人被放至榻上。謝窈怔怔回眸,再度與男人對上了目光。她眼中碧波盈盈,倒映著他的影子,無助彷徨,楚楚可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