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添香 第160節
現在蘇落云一下子被趕出了東宮,他以前接下的好處也都得被迫還回去。 可惜之前戰亂,他店鋪錢銀周轉不靈,收的好處也全墊進去了,哪里還能拿出還人? 結果被幾個氣急敗壞的給告上了衙門。他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哪里還能管顧失婚的女兒? 蘇落云老早就預料到了蘇鴻蒙的反應,心里只是冷笑,卻也不甚難過。 不過她沒想到,居然有個她意想不到之人,主動來青魚巷子看望她了。這人就是她的同父異母的meimei蘇彩箋。 彩箋當初在落云的幫助下,告倒了玷污她清白的惡棍表哥,又有了安身住處,雖然每日也要辛苦幫忙做些活計,但是總算是扎根下來。 因為被蘇家除名,她也改了姓名,在藥鋪幫襯。就在她被趕出啦不久,母親丁氏也生了重病,因為錢財都被兄嫂騙光,無錢醫治,孤獨凄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彩箋這樣也算是無父無母了,幫工的藥鋪老板娘憐惜蘇彩箋的遭遇,也是受了蘇落云的囑托,時時幫襯著她,也算能有口飯吃。 不過,彩箋居然自己給自己尋了門親事。 她自己認識的男子趙武是個藥材販子,是個老光棍,以前在藥店幫傭做伙計,學了本事后,便自己出去跑幫販賣藥材了。 他家里太窮,也耽誤了親事,加上眼光有些高,一般曬得紅臉黑皮,言語粗俗的鄉間姑娘也看不上。 也是緣分到了,居然一眼相中了幫忙守藥鋪的彩箋。畢竟蘇彩箋是富戶小姐,從小也是琴棋書畫都是花銀子學過的,那一手秀麗的字寫出來,也很能唬人。 趙武常來藥鋪做生意,二人起初也不過是買賣間說了幾句。 后來相熟之后,聽著彩箋偶爾冒出的詩詞,趙武也是心生向往,覺得要不是這女子坎坷,又怎會讓他這目不識丁的村夫遇到? 這是自己這輩子唯一夠到金枝的機會了。就算是落難的金枝,也叫人憐惜。 于是這一來二去后,他竟然提出要娶了彩箋,也算給她腹內孩子一個名分。 彩箋無依無靠,如今再看男子,也不是以前盡是尋找美玉公子的心氣了。這個趙武為人實誠,而且頗有生意頭腦,如今手里也積攢了不少積蓄,聽老板娘說,他也是個能托付終身的老實男人。 于是她欣然同意,就此嫁給了趙武。二人成婚之后,彩箋生下了個男孩,取名趙康。那趙武也毫不嫌棄,視如己出。 如今彩箋再次身懷六甲。當初聽說jiejie做了太子妃時,她自覺慚愧,沒好意思露頭,畢竟她如今也不在蘇家的家譜上,怎么好意思去刮jiejie的油水。 聽到jiejie的眼睛已經大好了時,她算是長舒了一口氣。 可是后來聽進京采買的丈夫說,那個太子妃似乎又眼疾復發,被太子轟攆出宮的時候,彩箋默默哭了一夜。 不是因為別的,就是深深的自責與遲來的懺悔。 她覺得就是自己當初那無心的一推,才讓jiejie落下這治不好的病根。明明已經擁有了錦繡前程,卻也要慘淡錯過。 彩箋現在已經不是年少無知的少女,想起家姐待她的種種,愧疚之情也是如山洪排泄而來。 結果趙武聽到她半夜哭醒,便問了緣由,越聽眼睛越大,最后瞪眼道:“我竟然不知你jiejie還是當朝的太子妃!” 彩箋現在都改了姓,不姓蘇了,自然也從來沒張揚過這些事情。她自覺自己被蘇家除名,名聲都臭了,何必去招搖,敗壞了jiejie的名聲? 趙武聽完,立刻道:“既然如此,你jiejie落難,你得去看看她呀!” 彩箋低聲道:“我也擔心著她,只是人都說她得罪了太子,被趕出東宮,只怕……” 趙武帶著鄉里人的憨實道:“不就是跟太子和離嗎?那么大的皇子,還能心眼跟針眼子一般?過不下去了就和離另找唄?堂堂鐵面軍的領袖,也算頂天立地的男人,怎么能為難跟自己結發的妻子?再說了,她是你jiejie,打斷骨頭連著筋rou,就是危難時彼此幫扶一把。這個時候,你不去寬慰她,她若想不開可如何是好?” 兩夫妻商量一番,趙武從自己的藥材里選了個大的人參,還有各種藥材和山貨,一路坐馬車趕來京城,一路打聽,去青魚巷子去看望jiejie去了。 蘇落云真沒想到,在她日子“不好”的時候,這個早就被她遺忘了的異母meimei,竟然不懼連累,跟著丈夫,帶著藥材雞蛋,還有蘑菇干一類土產,一路風塵來看望她了。 雖然礙著自己是假裝失明,生怕露出馬腳,落云并沒有親自去見meimei和妹夫。 可是來者是客,她讓香草備下了幾匹精美的布料,還有二百兩銀子作為回禮,算是給彩箋孩子的補禮了。 不過香草說那趙武只收了一匹布料子,說這是姨母給孩子的心意,他當收下,回去給孩子做衣服穿。 可是那銀子他卻堅決不收,只說自己帶著老婆是來探親的,又不是乞討,沒有拿銀子回去的道理。 再說大姨子如今也是大著肚子從宮里出來獨過,以后用銀子的地方太多,可不能這么敗著給人。 如此拉扯一番后,銀子最后還是沒有收。彩箋也只當jiejie心傷不愿見人,只叮嚀香草照顧好jiejie,有事情可以去找他們夫妻幫忙后,便回去了。 有時候,人和人之間的情分能否留存,就在于有沒有一份真誠善意。 落云那日隔著窗戶,偷偷看了看久久不見的meimei。 她雖然沒有以前的錦衣華服,可是面頰紅潤,眼里有光,應該是過得很好。那個趙武看起來也是個利落實誠之人。 meimei彩箋雖然蠢笨,但是這命還算不錯,人生半途遇到個好人。 這個出身不高的妹夫雖然讀書不多,但是為人大氣明事理,頗有些江湖義氣,也是讓落云暗暗點頭。 最起碼有個心思淳樸的丈夫影響,彩箋以后也不會再行差走錯,犯下糊涂事來。 今日彩箋不避嫌地大著肚子來看望自己,說明她當初留存給meimei的那份善念,也沒有被辜負。 當宮變風波之后,蘇落云被太子親自迎回了東宮。對外也只說是夫妻間鬧別扭,太子妃出宮散心去了。 一場東宮婚變居然是逗大家玩? 蘇鴻蒙不由得叫苦連天,直覺得自己可真是被閃著老腰了! 等他再去宮里遞送拜帖時,蘇落云讓人送出來的,卻是他上次拒見,給蘇落云的書信。 在他當初冷言冷語之后,蘇落云只親自續寫了一行字——“父女緣淺,不如不見”。 至于纏繞蘇鴻蒙的官司,也并沒有因為太子妃的歸位而煙消云散。 那官府里好似有人打過招呼一般,縣丞居然緊繃著臉,一點也不顧及未來國丈的面子。 最后蘇鴻蒙因為侵占他人錢財,意圖賄賂官員,阻礙新帝的均田新政,被杖責四十,打得是皮開rou綻。 他被打的時候,前來聽審的鄉紳百姓全看在眼里。 一時間,太子秉公明法,鐵面無私,鞭撻岳丈大人的事跡一下子傳散開來,成為茶館說書先生演繹得又一段當朝國儲鐵面無私的佳話。 再有想要因為田地托人求情的,那就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屁股比未來國丈大人金貴多少。 太子連太子妃的面子都不給,其余諸人還要以身試法? 不過這嚴懲了岳父,一時又讓人疑心,身懷六甲的太子妃又要失寵。 可是轉過頭,太子就在陛下那請旨,追封了太子妃逝去的母親胡氏為一品誥命夫人,賜封號“慧賢”,同時對蘇落云的舅舅與弟弟也是大加封賞。 尤其是蘇落云的舅舅,念及幾次救護太子之功,從一品武將,直升兵部。 而蘇歸雁當初被貶,往北去只走了一半,便折了回來,直接升二品補了吏部的從缺。 雖然只是二品,可他先前的履歷也不過是翰林編修,后任地方七品而已。而且他入的是吏部,若非世家大儒,或者政績斐然,豈能入閣吏部? 蘇大人這是年少有為,前途不可限量??! 而蘇落云那改了姓的異母meimei,雖然不曾受封,可是也得了太子私下封賞田邑。 那夫妻倆守著田產,做個地方的富紳綽綽有余。 可以說一家榮寵,獨漏了那屁股挨了板子的老爹蘇鴻蒙。 不過外人聽了,也覺得責怪不了太子妃不孝,實在是這個做未來國丈的端不上臺面。 如此恩賞分明,也叫人看清了風向——太子妃的父親私德有虧,當初私養外室,刻薄死了結發妻子,薄待亡妻的一對兒女,當真是禽獸不如。 陛下寧可繞開健在的親家公,而獨獨封賞死去的親家母,可足以見圣意風向了。 那些諫官們就算再清閑,也不會抽風上奏討人嫌,挑剔太子妃不孝順。 蘇鴻蒙也是羞憤難當,雖然有個當太子妃的女兒,可惜自己得罪透了女兒女婿,如此潑天而降的富貴,竟然半點都沾染不到了。 所以京城的生意敗了之后,他躲在鄉間老宅,也是終日不愛見人。 再說當初跟著太子一起“調戲”淑妃的趙棟,當時奉命調集軍隊鎮守在了皇城四周,以避免當初發生宮變的時候,再有藩王伺機為亂。 當京城迅速平息了謀反之后,他便領兵遠征,真的去了北地了。 就在四月之后,北地傳來了戰報。趙棟率領大軍,征討了最后兩州。捷報傳來,舉國歡慶。 陛下下旨大赦天下,宮中擺開流水之筵,君臣同樂。落云因為身子漸重,在前殿略略應酬,跟諸位夫人們應酬一番,便回轉寢宮休息了。 自從陛下下令斬殺了幾大世家之后,新政推行異常順利了。 再加上查抄了游財神和幾大世家的家產,國庫日漸豐盈。 這次慶祝北征軍勝利的慶功宴,席面擺布的比上次二皇子成親時,要體面多了。不過蘇落云的身子漸沉,跟諸位夫人們應酬一下便回了寢宮。 這次入宮的官員家眷有許多都是生面孔,不少女眷的衣著并不十分得體,說起話來,也略帶鄉音。 蘇落云知道,這都是韓臨風在上個月的恩科里,新提拔的一批官員家眷。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陛下正培養自己得力的左膀右臂。 想來以后宮宴上出面的陌生女眷也會越來越多。 蘇落云雖然身子重,不能照顧那些初入宮殿的女眷周到,卻細細囑咐了自己的弟妹鄭氏,代她照顧這些局促不安的女眷們。 也省得有些勢利眼的官眷,像當初的方二和竣國公夫人一流,暗地給人使臉子奚落人,影響了陛下和太子招攬賢士的清譽。 此時又是到了入夏,夜色迷人,星光醉人。她捧著肚子漫步在御花園里,一時走走停停。 香草和寄秋在一個月前已經出宮嫁人了。新調來的宮女看著她慢慢挪步的樣子,不由得略微緊張道:“太子妃,您還是回去躺著吧!” 落云搖了搖頭道:“御醫說了,這胎兒最忌諱長得太大,我整日吃得好,若是再不多走動走動,等生不出來,就糟糕了……” 她話說到一半時,突然身后環過了一雙手臂,穩穩托住了她的肚子,讓她走起來,腰背輕巧了許多。 她回頭一看,原本該在大堂上與人飲酒的韓臨風不知什么時候,也溜達到了御花園里來。 “你怎么跑出來了?”落云含笑問道。 韓臨風在她的粉嫩面頰上親了一口,道:“御醫都估摸著你再過些日子就要生產了,我想陪你多走走,這樣生起來,你腰腿也能使上氣力……怎么樣,要不要跟我出宮去散散步?” 落云看他今日這么好的興致,自然也笑著應下了。 結果兩個人一輛馬車便來到了甜水巷子里。 這是韓臨風最近最大的嗜好,總是隔三岔五地帶她來青魚巷口溜達。 這個地方是他們倆個當初的定情之地,現在落云肚子里揣著韓臨風的崽兒,拉著他的手,走在這熟悉的青石板路上,都是覺得恍如夢中。 在夜蟲的鳴叫聲里,她默默走了一會,抬頭看著身邊的男人,笑著道:“你可還記得,你我剛認識那會,我每次從鋪子回來,你總是莫名出現在巷子口,然后就這么一句話沒有陪著我走。我當時尷尬得不行,真恨不得一陣風將你給吹走!” 韓臨風可想不起自己跟她有過這么尷尬時光。在他的記憶里,自己跟她就算不說話,散步的時候也是愉悅身心的。 現在聽聞身邊的大肚婆居然說當時恨不得風吹走他,他不由得挑眉笑道:“是恨我不主動,想讓風把我吹到你的被窩里去?” 落云聽了撲哧一笑:“還用風吹?那時我夜里總是夢見你用匕首逼著我脖子,當真是夜夜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