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添香 第147節
東平王無意中得知這陳年往事,便尋到了當初的穩婆寫下供詞,又找來了嬤嬤一并送到了趙棟的眼前。 趙棟自然是認得那穩婆,聽她如此說起,頓時想起了深埋在心的前塵——如果他沒記錯,當初慧娘好像提起過,說這穩婆是漁陽幫她找來的。 他當初就不能接受平日身體康健的亡妻怎么突然就會難產? 當時也有人風言風語,但是秉承著對帝后的尊敬,趙棟當時并沒有相信。 可是現在王皇后都能做出挾持陛下逼宮,屠戮皇家子嗣的惡事來,此時再有人提起這段往事,趙棟不由得入了心。 待他看到當年的穩婆聲淚俱下地說著自己被脅迫的往事時,不由得怒發沖冠,一腳將那穩婆踹暈,然后不管不顧地攻打起當時被王皇后掌控的行宮。 若不是韓臨風及時趕到,跟他打了一架,生生將他打清醒了。只怕當時他會殺將進去,待審了之后就會一刀捅死王皇后。 落云聽著這些后,低聲問:“那將軍后來有沒有見你母親,有沒有問出什么來?” 漁陽長嘆了一口氣,道:“他見了,可是母后就是不承認。不過趙棟說無所謂了,母后當初做出這事兒來,就是為了我考量,現在死不承認自然也是奢望著他還會要我?,F在斯人已逝,審出真相也遲了。他現在只求與我和離,生死不再相見……” 說到最后的時候,漁陽的語調都是淡淡的,仿佛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般。 接著,她蒼涼道:“其實那穩婆還是我介紹給慧娘的。當時趙棟在外征戰,她一個人在京城里cao持著家事,我與她在茶宴上見到時,也會一起說說話。恰好竣國公府的二爺媳婦生得不順,就是這個穩婆接生下來的。于是我跟慧娘說,讓她將這個熟手請進府里,以求安穩。我當時以為自己幫了慧娘的忙??墒菦]想到……母后竟然做出了這等事情來。我就算立刻死了,也無顏再見慧娘。歸北那孩子若是知道了,該會如何恨我?你說,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她人生的苦楚來得太晚,像是積攢了多時一般,毫無預警,一股腦襲來。 現在父母、夫君,甚至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都不再是她的依靠,她自己也是茫然困頓了多日。 今日蘇落云前來,倒是讓漁陽有了宣泄的渠道,方才哭透一場,整個人也似被掏空了一般,能平靜說話了。 落云對于這夫妻倆的恩怨無從勸解,只能讓漁陽靜養好身子,同時叫了自己帶來的郎中給漁陽診脈,看看可有需要調節之處。 誰想到郎中請脈之后,有些詫異地看著公主,小心翼翼問:“敢問公主這幾個月的癸水可準?” 公主苦笑一聲:“我這個年歲了,大約是要到了枯竭的時候了,這幾個月又是煩心事太多,一直不曾來……” 郎中斟酌了一下語言,覺得自己不必再說“恭喜”二字,只開門見山道:“公主看您這脈象,似乎是有喜了,而且月份還很大了,眼看著就往四個月去了……” 這話說完,漁陽都傻眼了,自言自語道:“不可能,我飲過落紅花的水,怎么可能還會有孕?” 郎中又細細問了她最近服藥的日常,又重新診脈一番,最后篤定道:“您若也喝了太子妃調劑身子的藥湯,便對上了,也是您身子的底子好,比著同齡的婦人年輕,如此調養之后,您這便懷上了……您若是想不要,用藥打下來,可是會傷些根本的,不過您這年歲若生孩子的確是有些冒險?!?/br> 漁陽呆愣愣地捂著自己肚子,臉上慢慢浮現夢幻的驚喜之色:“我怎么會不要?這是我的孩兒啊……” 說到這,她的臉色微微一變:“我兩天沒有吃飯,會不會對腹中的孩兒有什么影響?” 郎中道:“胎心是有些弱,還請公主注意些飲食,待我再跟您開些安胎的湯藥調劑一下,看看有沒有改善?!?/br> 落云聽了漁陽懷有身孕,一時不知該不該替她高興,待郎中退下去開藥時,說道:“若將軍知道你懷了身孕……” “千萬不要告訴他!”漁陽急急開口道。 她沉默了一下,又接著說:“因著我母后的緣故,如今我在京城里已經是臭不可聞,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前些日子,我去見父皇的時候,他不肯見我,卻派人帶話給我,讓我以后莫要再恣意妄為,得學著夾尾巴做人,不然就是給自己的夫君作死……再說了,他現在恨透我了,我又何必給他出難題?既然如此,就此和離了也好,最起碼他和歸北也算清清白白,不再與廢后牽扯關系,以后為官也輕省些?!?/br> 落云聽著漁陽的話,覺得她經歷了這一場國事家事的變故之后,倒是有了些心境上的成長。 那個當初在父皇母后下嬌寵的公主總算是不再執著于自己的執念,而是學會了替別人考量。 只可惜她學會得太晚,若早點懂得人在低處的不易,大約也就不會有如此孽緣結果了。 那天漁陽在落云的陪伴之下,終于鄭重地在將軍一早就遞送來的和離書上簽字畫押了。 這一式兩份,她自留一份,再送給將軍一份,自此兩人便可以一別兩寬了。 公主帶著一絲留戀,打量著自己生活了經年的府宅。在這里,她度過了平生自認為最甜蜜的日子,可惜到頭來,卻原來是黃粱一夢,一場空罷了。 既然現在夢醒了,她又何必死賴著不走?卻讓那父子二人在外居無定所? 想到這,她緩緩開口道:“太子妃,我還要厚著臉皮,求您一件事?!?/br> 落云鄭重道:“你說,只要我能做的,一定盡心幫襯?!?/br> 公主道:“父皇當年賞給我的封田在云州,那里有消夏的屋宅,我想要搬到那里去住,將這宅子給他們父子空出來。不過在走之前……我想要去看看母后,與她訣別?!?/br> 落云遲疑了一下,道:“這事我也無法做主,還需我與太子請示一下?!?/br> 漁陽苦笑一下:“我也知為難你了。我對你的恩情,其實你早已償還。只能讓我懷下身孕這一樣,我已經是對你感激涕零。你不必為難,若是太子不答應也情有可原,我不會怪你的?!?/br> 就此,落云握了握她的手,輕聲道:“為了你肚子里的骨rou,你也要振作起來,莫要郁郁寡歡,不然肚子里的孩子也會知道的?!?/br> 一番寬慰后,她和漁陽就此別過。 當她回轉東宮的時候,卻發現去巡鄉的韓臨風已經回來了。在鄉下幾日,他似乎又曬黑了些?,F在天氣轉冷,他居然打著赤膊在東宮的小武場練著拳,大概是這幾日太忙碌,也顧不上拳腳,生怕荒廢了,這才回宮就開始活動筋骨了。 跟他的形貌相比,他的身材也很有看頭,雖然穿衣時顯得高挑,可一旦脫下衣服便全是結實流暢的肌rou。 尤其是看他的背影,蜂腰緊實,臂膀糾結,長臂舒展間真是拳拳有力,帶著拳風勁道。 落云每次看他,都覺得自己眼睛復明了可真好,男色如斯,不用目光賞玩,當真是可惜了…… 韓臨風練罷拳,便看見自己太子妃正面頰緋紅,倚靠著廊柱,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韓臨風接過下人遞來的巾帕擦拭了汗,然后披著衣服,邁開長腿向落云走來,然后問:“怎么笑得這么不正經?” 落云臉上的笑意未退,眼睛卻瞪圓了:“怎么不正經了?” 韓臨風想了想,老實道:“就跟我以前的故友郭偃看見了絕色一般……” 落云沒想到他居然拿自己跟那個色胚比。 于是想著郭世子的德行,她下巴輕抬,舔了舔櫻唇,伸出手指,勾住了韓臨風的下巴,低低道:“爺這幾日不方便,等容空了,再去找你……哎呀!” 韓臨風方才居高臨下,低頭看著不知死活“調戲”自己的小妖精,算一算,兩個人相聚以后,他便算入了和尚廟。因為老郎中說太子妃剛剛有孕,不宜行房,這幾夜來,每當她噴香綿軟的身子往自己懷里拱時,韓臨風就要不住默念心法練氣。 現在這小妮子居然不知死活地來這般逗弄自己,看來不讓她知道知道男人上火時什么樣子,自己都不算男人了! 想到這,還沒等她將郭公子的那一套演完,韓臨風已經一把抱起了蘇落云,大步流星地入了寢房,再一腳將門給關上了。 緊閉的門房里傳來了落云的低笑驚呼聲:“哎呀,你要干嘛?我懷著身孕呢!” 然后就是男人磨著牙低聲道:“敢惹事兒不敢接事兒,今日你不替我消火,便別想出這個屋子!” 一時間,再接下來的聲音就低了下來,等韓臨風變著法兒,教會了女人如何消火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了。 落云抿著被親吻紅潤的唇,抱著男人的腰肢,倒是得空說了說漁陽公主想要見一見王皇后的事情。 韓臨風想了想道:“母女一場,不讓見未免太過冷心腸,正好過兩日是中秋,讓她們見上一面吧,” 落云點了點頭,也是心有感嘆道:“漁陽公主如今懷了身孕,卻不想告知將軍,只自己一個人撫養。不過她這般也對,若是將軍因為孩子暫且容了她,那么大的心結也難以消化……她當年若是不那么死心眼,也許跟將軍也是各自安好,都自過自己的日子了?!?/br> 韓臨風挑了挑眉,輕輕摸著她的秀發道:“你如今也懷著孩子,若是哪天跟我生悶氣,可不準一個人賭氣,學了她的樣子揣著孩子給我偷跑了!” 落云看他居然一路拐到了毫不相干的地方,忍不住抿嘴笑道:“這都哪跟哪???不過若真有一天,你跟趙棟一樣不要我了,我不走,豈不是自討沒趣?” 韓臨風狠狠親吻了她的嘴唇,道:“我在你心里就這么不靠譜?若真有那么一天,定然是我被人假傳了話,你不盡心護夫,一心跑了算什么?” 落云聽著韓臨風這一套歪理,先是跟他笑了一陣,可是她的心里其實也是也有著不安的,只只低低道:“讓男人休妻的理由太多了,七出之罪樣樣都是女子的不對,首當其沖的便是無子……你說我若生不出兒子,該怎么辦……” 說到這,她的話微微一頓。因為她想到了,若是她生不出,自然會有別人的女人前赴后繼地給太子生孩子。 不過韓臨風卻并不在意,他發現這個小女人因為懷孕的緣故,最近總是愛問些亂七八糟的問題,只能失笑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怎么可能么沒本事再讓你生?再說了,萬一都是女兒,就從韓逍那里過繼一個過來。韓逍最近選親不都是選花了眼嗎?不光選了正妃,連側妃都選三四個了。以后他的膝下總不會都是女兒吧?以后韓家皇室可不缺男丁,你真是杞人憂天……” 說完,他便抱著落云睡著了。 落云看著韓臨風那濃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她知道韓臨風這幾日也是在鄉下累極了。 畢竟來年若再饑荒,流民之亂還要再出現。所以就算農田水利這樣的事情,他身為太子也是親歷親為,輕輕摸著他沉睡的臉頰,落云也依偎著相擁而眠了。 自從入京以來,他一直忙碌個不停,像這樣相擁的時刻彌足珍貴。 這些日子來,因為害喜的緣故,也因為韓臨風不在京城,落云便沒怎么出去見人。 結果京城里就有人開始影傳,說是陛下對皇后不甚滿意,太子殿下對自己出身太低的太子妃也不甚滿意。 畢竟以前這父子二人挑選老婆的時候都太過粗糙馬虎,估計也沒有想到自己一脈居然有成皇為帝的一日。 現在終于身居高位,要換一換正室也能理解。就算為了顧全名聲不好直接廢了的話,別的法子也是多極了。 比如說,這太子妃稱病久不見人,說不準哪天突然暴斃而亡。這樣太子既可以顧全結發夫妻的名聲,又可以名正言順地另外選擇與之匹配的良伴。 第117章 這幾日,韓瑤接連看望落云好幾次,再三確定她是自己不愿見客,而不是哥哥強迫拘禁了她不準出府的。 從韓瑤的反應,便可以看出外面的影傳有多么厲害,就連知道內情的韓瑤心里都有些畫魂。 那些急著給太子生孩子的女人,一定都熱切盼著她早日歿了呢! 甚至還有些等不及的,主動來看看她死了沒有。 這日瑞王妃與幾位夫人便來求見太子妃了。 原來中秋晚上的宮宴時,要制月餅,餅中需要放入寫了各府才子才女詩句的紙條,增添趣味。這事兒原是該皇后cao持,可惜宗皇后最近入了佛堂。 瑞王妃原本是京城里幾個世家詩社的掌事,便拿著謄寫好的詩,帶著詩社里的夫人們讓太子妃代為挑選入餅。 當然,這也都是借口。方錦書就是想來看看蘇落云到底是怎么樣了。 落云原本也可以借故推脫了,可又覺得也該讓那些傳謠言的歇一歇口舌了。于是看了她們的拜帖后,欣然同意,就在東宮的客廳里見一見她們。 以前落云每次見方錦書,都需要向她行禮問安。 這也是落云成為太子妃后,二人私下里第一次碰面。 只是這次,方錦書不得不屈膝向蘇落云跪下,開口與她行禮問安。跪拜的時候,方錦書的臉色也是不大好看,滿是國破山河在的悲愴。 落云依舊落落大方,得體地讓瑞王妃免禮,又吩咐人賜座,笑吟吟地問她瑞王世子可安好。 方錦書本以為會看到個一臉病容,被軟禁得有些困頓的女子樣貌。 可是這蘇落云卻是一臉閑適從容,看上去比在茂林縣的時候,更是嬌艷動人。 方錦書覺得蘇落云開口就問自己的兒子,是故意的! 自從上次,方錦書在自家花園里故意沒有抱住襁褓里的兒子入水后,魯國公夫婦生怕再出什么意外,壓根不讓她近孩子的身了。 而且那嬰孩好像也有感知,知道自己不討親娘喜歡,加之平日都是奶娘帶他,跟方錦書一點也不親近,每次看見她就咧嘴大哭。 魯國公思前想后,怕小世子在他的府上出了意外,便入宮稟明了太上皇,將這孩子過繼到了韓家的一個宗親的名下,代為照料。 太上皇當時一聽就明白了,這是守寡的兒媳婦嫌棄累贅,要甩包袱了。 畢竟方錦書沒有替瑞王守寡的意思,以后還要再嫁人的。魯國公站在父親的角度替女兒考量,少了個拖累總是好的。所以太上皇只是擺了擺手,任著他們去了。 落云其實還真不知道這事兒,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正好戳在了方錦書的短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