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添香 第121節
如此一來,竟然盤查出了不少被侵吞的舊賬。 若是單這個世子妃坐在那,老油條們自然可以滿嘴扯謊,搪塞過去。 可是現在,王爺沉著臉坐在一旁,每當那些管事們巧舌如簧的時候,世子妃總是不緊不慢地端起茶杯,然后王爺就在一旁緩緩說出跟兒媳婦對好的臺詞:“你這通狗屁不通的話,覺得本王和世子妃會信嗎?” 一向待人文雅的王爺都如此放粗了,嚇得老仆們是撲通撲通地跪下求饒。 再然后,世子妃便放下茶杯,不急不緩地駁斥他們的搪塞之言。 這個新婦似乎早做了功課,居然將他們采買的逐個環節都能說出個章程來。魚rou青菜四季的價格,全是心里有數,而布匹和藥材一類最容易做手腳的地方,人家世子妃居然甩出了采買店鋪子的賬本來。 這……顯然是不動聲色,早就查驗清楚了呀! 對于這么內行的主子,還如何扯謊? 結果蘇落云在王府的中堂查了兩天的賬目,從貪墨錢銀的管事仆役那里摳回了銀子足有六七百兩。 跟陛下寬容的”金銀赦”相比,這婦人就嚴苛多了。 挨板子討回銀子不算,落云又一口氣發落了十多人,轟攆出府,不再起用。 北鎮王起初也是閑坐,可是看兒媳婦查賬越查越心驚,最后等人出去了,他氣得一拍桌子:“無知蠢婦,宅子竟然讓她管成這樣!” 落云倒不是故意要給婆婆難看,只是一邊扒拉算盤一邊道:“母親管得很盡心了,只是有些賬目,不是在市井里出來的壓根就不會清楚錢銀多少。我不過因為出身商賈之家,整日在市井里討生活,所以才知道這些。至于查得這么細,也不全是為了討回這幾百兩?,F在是戰時,我們北鎮王府里又住著漁陽公主這樣的貴人,難免人多嘴雜。我也是趁著這個機會,往外攆一攆心思不純的人。也算是給剩下的人立立規矩。王府里主人不多,仆役減少些,也能開源節流,如今邊關不穩,誰也不知以后會如何,手里有些積攢,總歸是心里不慌?!?/br> 替宗家拿的那筆錢實在不算少。若是還像以往一樣養著些挖墻根的碩鼠,遲早有將王府吃空之日。 其實北鎮王罵得也沒錯,宗王妃在管理賬目的方面只求沒有大錯處。 可是她身邊養著的諸如奚嬤嬤、盛mama一類的老奴太多,以至于府里掌管要事的也都是這些有權勢的老奴族親。 這些人互相勾結串聯,難免要生出些歪心思。 而落云轟攆出去的那些人里,就有盛mama的兩個兒子和奚嬤嬤的兩個孫子。 這也是落云讓北鎮王坐在一旁聽自己理賬最根本的原因。畢竟她跟奚嬤嬤一類老奴結下了梁子滿府皆知。 若是她掌管庶務后,一上來就發落王府的老人人脈,難免有挾私報復的嫌疑。 可是北鎮王從頭到尾都坐在一旁,聽了其中的細枝末節,都知道這些人是犯了什么錯被打發出去的,也就免了有人背后告私狀,她跟王爺還要費心解釋一遍。 一時間,北鎮王府的管事下人們,都知道改朝換代了,新掌事的世子妃可不是善茬子,大家且得擺正了心眼,仔細些做事。 至于那被轟攆出府的,自然也有不死心的。 在家養病的奚嬤嬤看到孫子們灰頭土臉地回來,自然不干。 于是老婆子仗著自己有臉面,拄著拐杖,讓兒媳婦攙扶著,又跑去宗王妃那邊哭訴去了。 奚嬤嬤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只說著自己丈夫當年對老王的救命之恩,外加兒孫不爭氣,跟她這個老東西一樣不會討世子妃的歡心。 奚嬤嬤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老奴這么一走,王妃您怎么不會照顧自己了?您這一病倒好,整個王府都改朝換代了,我們這些老家臣,再沒容身之處了!” 說到這時,一旁的盛mama也是撲通跪倒,哭訴自己的兒子糟了冤枉,被世子妃轟攆出府,沒臉見人了。 就在這時,有小丫鬟端來了王妃今日的燕窩補湯。 宗王妃十分愛美,雖然年華已逝,但也注重養顏,所以每隔兩日都要飲一碗nongnong的燕窩紅棗枸杞羹。 可是今日這湯碗里的汁水似乎太稀了一些。等王妃用調羹舀起來一看——這哪是燕窩,分明就是一碗銀耳羹??! 王妃以為是下面的人憊懶糊弄,立刻氣得拍了一下桌子,問道:“當我是瞎嗎?還分不清燕窩銀耳?今日廚房是哪個人當值?竟敢這么糊弄!” 結果廚房做飯的廚娘帶著一路小跑過來跪下解釋:“并非奴婢存心糊弄王妃,實在是今日送到廚房的食材里沒有燕窩,我也跟采買的管事說了,您每隔兩日都要飲燕窩羹??墒枪苁聟s說,這幾個月王府的公中空虛,所有的食材采買一律得按世子妃批過的單子來,沒有多余的錢來買燕窩,便讓我想想法子用銀耳替代。管事說是等幾個月后收上佃租子了,再給王妃買一些名貴的燕窩來補補?!?/br> 宗王妃原本聽老奴告狀,心里就憋著一肚子火,現如今看到自己養生的份例都抽了水,立刻怒不可遏,冷聲說道:“來人,去請世子妃來我的屋里坐坐?!?/br> 等落云過來向她福禮問安的時候,王妃冷冷哼了一聲說:“我可不敢當,你如今掌著家,拿著庫房鑰匙,真是好不威風。我聽說你不光是轟攆了府里一批老資歷的奴才,而且還讓王府所有的開支全都折半。難道你掌家之后,我們王府就此落魄,窮的都揭不開鍋了?” 一旁的盛mama也冷冷道:“居然用銀耳來充燕窩糊弄王妃您,可不就是揭不開鍋了?” 落云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奚嬤嬤,那老東西的眼睛還紅著,應該是好一頓告狀。 落云想了想,輕聲說道:“王府里的確是沒錢了,母親不也是愁得都‘病’了?先前宗家外祖父出了事兒,父王給墊付了一半罰金,這公中一下子就空虛起來。我一個新婦,沒有母親掌家的本事,只能向王爺表明需得節省些過日子。至于哪些地方需要節省,哪些不能省,我心里沒有數,于是干脆列了單子給了父王。由著他老人挨個過篩子。我還真沒注意,父親居然也克扣了您的燕窩這一項。這的確是我的錯,不過我房里有一盒八盞的燕窩,是我舅舅托人給我寄來的,年份成色都好,回頭我讓寄秋送到廚房去給您燉上。就算我們小輩兒節衣縮食,也萬萬不敢虧待了您的身子?!?/br> 宗王妃聽她伶牙俐齒的應對,居然一推三六五,把所有的責任全都推給了王爺,也是心里有氣。誰都能去問王爺,她能去嗎? 王府的錢都墊給了宗家,她若再問,簡直是主動過去給王爺罵。 可宗王妃不說話,卻有機靈老奴善解人意,盛mama訕笑開口道:“世子妃真是好口才!您既然一掌家,王府就沒錢了,是不是該想想法子?就沒聽過哪個王侯之家因為沒有錢,而學著平頭百姓勒緊褲腰帶過日子,您當初給糧草營一出手就是兩千兩銀子,難道就拿不出區區幾百兩銀子讓王府過過難關?” 看來要論厚臉皮,還得是這些當奴才的,王妃和王爺都不好意思開的口,老刁奴一下子就說出來了! 這正經熟人之間,若是開口借錢,都不太好意思推諉,更何況她是北鎮王府的兒媳婦。 婆家有難處,她可不就應該主動慷慨解囊嗎? 當盛mama這么說時,奚嬤嬤是嘴角掛著冷笑,嬤嬤是世子妃的手下敗將,被世子踹了一腳后,也識趣不再打頭陣,只看自己的表親沖鋒陷陣。 第97章 宗王妃權當沒聽見老仆逾矩,只顧拿著茶盞飲茶,閑看落云如何應對。 落云聽了這話,卻是抬頭看了盛mama一眼,語氣平平道:“你是仗著自己在王府有幾分臉面就這般放肆?還知道這是王侯之家!就算平頭百姓家,也沒有婆家隨便開口索要媳婦嫁妝的道理,你這老奴說出這種話來,是準備讓別人笑話北鎮王府要吃軟飯,得用媳婦的錢銀度日?” 落云自從雙目恢復之后,說起話來,眼神也會隨著話語投射過來,雖然還是以前那般文靜羸弱的模樣,但是眼刀子一過去,立刻就能感覺到一股壓人氣場。 盛mama雖仗著宗王妃撐腰,卻依然頂不住世子妃的眼神,立刻躲閃著辯解道:“是奴婢多言了,還請世子妃見諒。不過王府雖有難處也是一時的,您若肯體恤二老,誰會多嘴說王府的閑話……” 落云其實清楚,若宗王妃不放權,斷沒有讓自己這個沒出身沒背景的兒媳婦掌家的道理。 現在這刁鉆老奴說的,大約也是宗王妃自己的算盤。 落云覺得還是把話講清楚些,斷了某些人的念想,所以她挑眉繼續說道:“王府這次錢銀周轉不便,全是因為宗家外祖父出了事兒,王爺作為宗家的女婿,自然要盡一份心力,傾其所有。雖然王府現在日子緊巴了些,可也沒到需要你這老奴四處討錢的份兒。母親都沒有拿自己的嫁妝來填補,你卻拿話擠兌著我,是何意思?要不知道的,還會以為母親挑唆了你這老奴欺壓新婦,我們王府的名聲,就是讓你們這群人敗壞的!” 落云這么一說,宗王妃自己的臉都要掛不住了。 這新婦真是句句一針見血。倘若王府真到了需要女人嫁妝填補的份兒,按理說,也得從宗王妃開始。 畢竟是她父親貪贓枉法出了事兒,才牽連著北鎮王府吃不上燕窩的。 ”夠了,盛mama還不快些給世子妃認錯!”落云說得句句在理,宗王妃一時也無法反駁,只能推盛mama擋一擋。 盛mama只能趕緊低頭認錯。宗王妃卻還是心里憋火,又斜看著蘇落云道:“你說得對,要是王府沒錢了,也得是我先將嫁妝舍出去,給滿府上下賠罪,你且算算看,用不用將我也賣了,好來填你賬面的窟窿?” 一看婆婆發火,落云自然是趕緊跪下賠罪。 就在這時,門外有嘈雜的腳步聲傳來。 “這是怎么了,屋里這么熱鬧?”伴著這一聲,漁陽公主帶著侍女丫鬟一起走了進來。 原來落云來之前,聽聞奚嬤嬤進府,就預料到了老攪屎棍出山。 韓臨風現在忙著自己的那一攤子事,許久都不回府,她也不能回回指望著公公解圍。 所以臨來之前,她還邀了漁陽公主一同前來給王妃探病。 漁陽公主自從上次惠城遇險之后,就回到了梁州的北鎮王府里借住。 這里離經州很近,將軍和兒子若是有空,也正好回來看她。 只是趙棟身為上將軍,基本不會回來。好在兒子趙歸北還算孝順,有時替父親前往驛站傳送重要文書,或者取拿東西時,會來看看漁陽公主。 今日漁陽公主閑來無事,受了落云的邀約,打扮一番后,便來看看宗王妃。 結果正好聽了半句閑話,便順嘴問了問。 宗王妃是多好面子的人,一看漁陽公主來了,可不好再繼續審蘇落云,只讓她趕緊起來,然后笑臉迎向公主。 若是被漁陽公主知道,自己府上銀庫見空的事情,那王妃的臉可真是丟光了。于是她連忙笑著打岔,將著話頭岔開。 而奚嬤嬤那老貨也知道這場合沒她插嘴的余地,自是被兒媳婦給攙扶著灰溜溜地走了。 漁陽公主天生好交際,這一來,話題倒是不會重樣子,順便還帶了些京城的新鮮事情。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峻國公府的夫人如今臭了名聲的事情。 宗王妃愛聽這類,一時間都顧不得申斥落云,只顧著跟公主細聊這些大快人心的八卦,順帶再跟公主提一提,看看她相熟的京城府宅子里,可有年齡相當的公子,再為女兒相看一門。 自從惠城天寶樓那次,大家一起跳了樓,漁陽公主自覺跟這位王妃也算是共患難的交情。 看著王妃為女兒的事情一直上火得病病殃殃的,也著實可憐,當下也是一口應承下來,說是要給京城的好友們多寫信舉薦一下北鎮王府的小郡主,看看能不能結下良緣。 待公主走后,宗王妃的心情好了一大半,看著落云坐在一旁,才又想起被公主沖散的官司。 待她再次凝聚怒氣,詢問她為何遣散府里的老人,是不是想要改朝換代的時候,落云柔柔道:“只是起初發現賬目不對,等問時,才發現是哪幾個犯事。本想看在母親的面上從輕發落,可當時父王不放心我查賬,就坐在一旁……父王的脾氣您還不知?他在氣頭上,說府里現在本來就缺銀子,哪里還能留這些吃里爬外的?便都轟攆走了……母親若不愿,我稟明了父王,再讓他將人請回來?” 宗王妃聽了一滯……先前因為父親宗慶交罰金,王府給墊進去了一半,所以王府現在日常的開銷都縮緊了。所以那些人的賬目若真有問題,當真是撞在炮眼子上了。 她若給這些人求情,只怕她也要被王爺數落一場…… 想想自己在王府里含辛茹苦這么多年,拉扯了三個兒女長大,到頭來,混得卻不如個新婦有情面,宗王妃也是悲從中來,一時眼圈翻紅道:“你也甭拿你父王來壓人。如今這府里一對父子,都被你拿捏住了,我的身子也如今也頹敗了,還是趁早死了,給你個新女主人騰挪地方……” 落云給宗王妃遞了茶,有些哭笑不得。 她的這個婆婆,雖然有些小聰明,但也沒有什么大的壞心眼,另外就是耳根子太軟,易受刁奴的挑唆。 再不然,就是自覺人生際遇大不順,旁人都沒有她來得苦。 其實北鎮王爺雖然也就是頂了紈绔的名頭,可是仔細算來,府里的子嗣也就三個。除了韓臨風是愛妾所生,便再無其他庶出子嗣,府里雖然也有一兩個同房侍妾,但王爺也不常宿,這在王侯府宅里,已經實屬難得了。 王爺雖然跟她相敬如賓,但也并非刻薄對待發妻之人,可是這兩人脾氣相沖,就是能相敬如賓,一言不合也會吵起嘴。 落云以前從來沒有體會到什么是性格無法磨合的怨偶夫妻,畢竟她的娘親雖然對父親失望,可也從來沒有像王爺和王妃一樣,三天兩頭地面紅耳赤吵嘴。 等見了公公婆婆之后,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就算門當戶對,品貌相當,也不適合結為夫妻。性格上的不合適,其實比八字不和更要命! 聽了王妃說要早死,她柔柔開口道:“小叔子和小姑子還沒成親,母親可不能早早不管了他們!若是父王或者世子來張羅,必定找不出好樣的來……母親只管養病,等您能起身了,就趕緊接過賬本鑰匙,我的年齡這么小,可撐不起這么大的家?!?/br> 宗王妃接過她遞過來的帕子拭了下眼淚,又喝了幾口茶,覺得蘇落云說得有道理。 自己的兒女都還小,她若死了,誰來管他們? 不過這新婦說得倒是大方,好不容易掌管了王府的管事權,如何舍得放手? 等聽婆婆質疑自己的誠意,落云大方一笑,很是老實地說:“王府的底子太空,管家掌錢勞心勞力的。我管慣了自己的產業,一向大手大腳慣了,有些不會掌管窮家了……” 宗王妃再次被氣得嗆了一口水;這死妮子說話真是氣死人!堂堂北鎮王府竟然成了她嘴里的破落戶? 不過宗王妃也知道新婦的底子,人家并非胡吹牛皮。聽女兒說,這蘇落云的香鋪子生意在不斷地擴大,甚至還在海外包了商隊,準備運輸些稀缺的舶來香料。最近就連惠城里都有她瘦香齋的分號了。 人家財大氣粗的媳婦說出這話來,就是大大的實話。能如山如海的花用錢,再回過頭錙銖必較地算計著公中花用,的確有些束手束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