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添香 第101節
沒想到,自己這般千辛萬苦地回來,得來的卻是他滿臉無謂的笑,曹佩兒這一刻又是心慌又是氣憤,眼淚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裘振勾著嘴角看著她哭了一陣,這才走過去摟住了她的肩膀,放柔些聲音道:“別人不了解我,你還不了解我?我對曹統領可是滿心的敬仰,只是我與他在義軍以后的前程上分歧甚大。你父親一心要走的是招安之路,指望著朝廷轉變態度,許了他身份一同收復故土??墒俏遗c狗皇帝有血海深仇,如何能受了招安?你不是了解我的人嗎?我就算讓你爹爹睡了幾覺,又沒有害他性命,你為何也要跟你父親一起質疑我?” 聽了他這話,曹佩兒倒生出了幾分愧疚的心思。是啊,裘振和父親的政見一向不和。 況且裘振的全家人都死在大魏皇帝的手里,要他歸降朝廷,豈不是認賊為父?爹爹的確是為難裘郎了…… 裘振了解這女子,雖然看著如野貓般張牙舞爪,可是實際上耳根子軟,又迷戀自己至深。對待這樣的女子,不要太卑躬屈膝,略微示弱,再給幾分好顏色便可以了。 果然一提到裘家被滿門抄斬的親人,曹佩兒的嗓門便壓低了不少,帶著幾分愧色道:“我父親的確不夠體諒你,可你也不能……” 裘振溫言打斷了她的話:“你沒讀過幾日書,看得不夠長遠,我不會苛求你什么。但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如今已經攻占了嘉勇州,全軍上下士氣鼓舞。待得我平定江山時,定會帶著你親自去曹公處叩首認錯,任憑他處罰……不過在此之前,我無暇處理這些人情世故,也不希望我的女人如此不識大體,一味拖拽我的后腿,佩兒,你會跟我并肩站在一處嗎?” 曹佩兒看著裘振,他說這番話時候氣場逼人,仿佛已經君臨天下。若是自己再一味攪鬧,可不正是目光短淺的村婦了嗎?怎么配做他身邊的女人,將來母儀天下? 相貌平平的曹佩兒本來在容貌出眾的裘振面前就自慚形穢,要是再無內秀品德,有什么資格站在如此出色的男人身旁? 所以曹佩兒向來都一心要當裘振的賢內助。 因此當裘振問起她時,她不由自主地矮了氣焰,信服地點了點頭——裘郎在世間已無半個親人,若連她也不支持不相信他,他豈不是要孤獨半生? 看到曹佩兒眼神里的憐惜,裘振這次的笑意倒是加深了。因為他知道,曹盛給自己的檄文絆子終于可以順利剪除了! 接下來的情形,倒向是蘇落云先前預料的那般,曹佩兒回到了裘振的身邊之后,立刻成親。 而曹佩兒也對外宣稱,父親病重,去了清凈的地方養病。而之前各個州縣流傳的檄文,乃是有人假冒父親之名所寫,并不可信! 一時間,義軍中都在傳揚,那曹盛親筆書寫的檄文是假的。既然曹小姐主動從賊人的手里逃回來,就證明裘振跟曹統領并無齟齬,之前的流言都是污蔑裘振的污水。 借著成婚之機,裘振狠狠斂財了一把,許多與曹盛關系密切的豪紳,紛紛送來了禮金。 說是禮金,其實也是保住各自平安的保證金。畢竟現在裘振勢如破竹,偷偷給些銀子以此給自己留條后路,才是亂世里的生存之道。 其中又以一位神秘的金主所給的數目最為龐大,只待那位神秘金主將金銀籌集交付,裘振便徹底沒了后顧之憂! 總之,裘振終于穩定了軍心,待過些日子,手頭也要變得闊綽了。雖然因為先前的內訌失了氣勢,但是重整旗鼓,不成問題。 只是他先前鳳尾村被神秘人砍了一刀,傷勢頗重,還需要將養,加之還要籌備糧草兵器,想要重振旗鼓,繼續推進,就要再休整一段時間了。 因為嘉勇州的失守,前線不斷向梁州逼近,雖然戰火還沒有蔓延過來,但是許多豪紳官吏的家屬,已經開始張羅不斷后撤了。 依著宗王妃的意思,也學了王昀的家眷,早點退居惠城得了。 那里地處繁華,氣候也比梁州好,眼下時局動蕩,就算他們王府舍棄了封地臨時避險,也說得過去。 聽聞那些叛軍野蠻得很,當攻入嘉勇州時,不少富家女兒都被那些騎兵的匪人擄走,當成犒賞三軍的供品了,甚至被糟踐得人都瘋了。 自己人老珠黃倒也沒什么,可她的女兒正是年少芳華時,可不能讓她落入這樣的險境。 北鎮王卻不同意。他表示梁州是自己的封地,哪有自己先于百姓逃亡的道理? 當年圣德先帝何等驍勇?率軍在前,冒著被俘的風險也沒有狼狽逃跑。他作為圣德韓家子孫,斷不能給自己的祖宗抹黑。 所以,今日韓臨風帶著落云回王府吃飯當口,便眼見著王妃與王爺又因為此事爭執起來。 最后王爺懶得跟王妃說,徑直問向兒子:“你的意思如何?” 韓臨風放下筷子,恭謹答道:“現在說撤退還為時尚早,畢竟駙馬爺的大軍還未到。兒子對趙將軍有信心,不妨再等等?!?/br> 宗王妃一看世子不向著自己說話,便冷哼道:“你不心疼meimei,也得心疼下你的媳婦,聽說那鳳尾村也遭了賊人襲擊。落云生得好看,又是個眼盲無助的,你就不擔心她落入反賊的手里?” 落云雖然已經恢復了對光暗的感知,不過在視力沒有完全恢復前,并未到處張揚。 聽婆婆說她眼盲,她也微微一笑,柔聲道:“我都聽世子的,他既然說暫時無妨,我也懶得cao心那些……” 宗王妃冷笑道:“是了,都知道你是賢惠的。先前頂了罵名,幫著風兒運糧食卻不跟我言語一聲,依我看,不光是懶得cao心,那嘴巴也懶!” 如今,蘇落云以采買家私的名義幫韓臨風運糧的事情,滿梁州的軍眷都知道了。韓臨風也對外宣稱,是怕叛軍劫糧,這才作此掩護。 但是落云先前對宗王妃只字未露。就算宗王妃幾次派人去申斥她,她也沒有半句反駁,嘴巴嚴實得很。 以至于真相大白的時候,宗王妃因為先前派人去罵得太狠,便有些下不來臺。 落云知道宗王妃又挑理了,便柔柔一笑:“世子運的到底是什么,連我都不知道,這嘴巴最懶的就是他了!害得我還以為真是給我采買的東西呢,白白空歡喜一場!幸好母親后來派人申斥了我,讓我知道王府的簡樸家風,也生出了悔意,尋思自己不該管世子要太多東西,正想著退呢。不然這等了一場空,可得跟世子爺大鬧一場!” 落云這話說得是浸滿三兩香油的圓滑,先是將自己摘干凈了,又夸婆婆派人來罵的那幾場沒有白費,最后還表示自己跟婆婆都是被男人的嘴給騙了。 自從落云被韓臨風說了一頓,不要拿自己當幕僚門客,事事沖在他前面后,蘇落云從善如流,回回都把自己的夫君推出來堵滔天洪水,沒有半點心慈手軟。 今日團圓宴上,一看宗王妃又要找茬,落云趕緊祭夫保命,將蒙騙父母的罪責推到韓臨風的頭上。 而韓臨風也坦然接受自家老婆甩來的大黑鍋:“阿云說得沒錯,這等軍機我自然不能先告訴她。母親要責怪,就怪我吧?!?/br> 宗王妃卻不上當,冷哼了一聲。不過先前起的話頭這夫妻倆的推來讓去,給推散了,她也不好再提起來為難兒媳婦。 既然王爺不松口去惠城,她也懶得跟他們說話了,只殷勤地給自己的兒子韓逍夾菜。 韓逍的書院近日放了長假,所以他這些日子也回王府里住了。 對于兄長他們的話,韓逍不甚感興趣,對于戰亂逼近也毫無反應,只是覺得有些杞人憂天。 他愛好風雅,如今得空回來,卻覺得府里多了個俗人嫂子,增添了幾許俗氣。 于是小公子一心要在自家府里張羅個詩畫社,云集一下梁州的才子們,也顯露一下他在惠城磨礪的才華。 第83章 韓瑤聽了弟弟起頭,倒是滿心雀躍道:“那感情好!嫂子,你也別回鳳尾村了,那里太亂,你字寫得好,正好也湊份子入局……” 不過韓逍聽了jiejie的話,卻一眼瞪過去,毫不客氣道:“我若起社,必定不是那等讓閑婦人消磨的假樣子。社里良莠不齊的話,真正有才的,為了謙讓而心有顧忌;腹無墨水的又不得不累心收刮肚腸,生怕自己出丑,又有什么意思?我的先生也教導過,與鳳同飛,皆是俊鳥,豈能與燕雀一流為伍?” 得!落云聽出來了,若是自己這個家雀不識趣去湊份子,便是生生拉低了小叔子詩畫社的檔次,讓梁州大才們沒處施展! 韓臨風今日不知為何,看起來心緒不佳,一直半陰著臉的他可聽不得這種貶低自己老婆的話。 可他剛要冷眉嘲諷回去,落云卻在桌子下踹了他,然后她笑道:“我還是不去湊熱鬧了,你們哥哥最近腰腿痛犯了,我日日都得替他艾灸,你們這些年紀小的,自己玩得開心就好?!?/br> 韓逍小公子又不贊同地搖了搖頭,挑剔起俗人嫂子的字眼:“同好相聚,豈可用‘玩’字?我們這是磋磨技藝,乃是另一種人間修行!” 對于小叔子的斧正,落云很是鄭重地點了點頭,補充道:“嗯,你們都好好修行,爭取早日成鳳!” 王府的飯局子散了后,落云在回程的馬車里問一直沉默不說話的夫君:“你弟弟是在哪個書院讀書?” 韓臨風說了之后,又問:“怎么了?” 落云笑笑沒有回答,還能怎么了?自然牢記書院的名字,以后給自己兒女避一避深坑??! 看著靈光的小公子居然養得像撅尾巴的孔雀,若這是落云的兒子,非要當場扯耳朵好好教訓一頓不可。 她雖然給世子留面子,沒有直接說出來,可是韓臨風又不傻,自然明白她未盡之言,只能淡淡道:“在教導弟弟上,我沒法跟你比?!?/br> 落云培養的弟弟蘇歸雁,可是少年翰林,品學兼備。 比他那個活在高塔上下不來的弟弟強了不止一點半點。 落云聽了世子這么說,便笑著道:“行了,比這個干嘛?不出去調皮,便都是好弟弟。只是裘振現在風頭日盛,趙棟將軍來了,能否力轉乾坤?” 韓臨風沉默了一會,終于說道:“裘振為人不擇手段,若是任憑他一味做大,遲早要撼動山河。只是這邊關吃rou的狼也不止他一個。馬上天氣就要回暖了,一旦春暖花開,牛羊有了豐沛的水草,鐵弗人也要蠢蠢欲動了。曹大哥辛苦多年,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卻被裘賊竊取了成果。只怕大魏若是起了戰亂,鐵弗人也要趁機撈一杯羹?!?/br> 落云點了點頭:“也就是說,趙將軍只能勝不能輸,不然便全無退路……” 韓臨風沒有在說話,而是閉眼陷入了沉思。這些日子來,他的糧草營也招入了不少年輕的兵卒。 陛下對梁州忌憚,所以北鎮王府雖然有封地食邑,卻不能奉養軍隊。 一旦戰火蔓延梁州,父王若不能及時帶著族人逃亡,就只能立在城門上往下跳,以身殉國。 畢竟圣德先帝被俘已經是國恥,若子孫后代再演繹一出,九泉之下,都無顏去見老祖宗了。 韓臨風趁著自己擔著公職,倒是可以名正言順地養些人,一旦戰爭走向不可預測的方向,他最起碼要保護好自己滿府的親人女眷。 想到這,他拉著落云的柔荑,低聲問:“若是前線危及,我說不定也會帶人上陣廝殺。到那時,剩下你一個,怕不怕?” 其實母親的提議,也不無道理,只是當時落云應該是看出了父親的意思,站在了父親的那一邊。 可落云向來是個小心謹慎的人,若是她不愿立在危樓之下,他倒是可以先將她送到小舅子蘇歸雁那里去。 落云抬頭看著眼前看不清眉眼的一團影,輕聲又肯定道:“你在哪,我便在哪,有你,我什么都不怕!” 若是往常聽了這話,韓臨風早就眉眼生笑,摟住落云親了又親了。 可是今日,韓臨風沉默地看著她,神色頗為復雜,突然伸手將她攬在了懷里…… 他的氣力有些太大了,似乎雜糅進了許多莫名的情緒,勒得落云差點喘不過氣兒來。 不過想到眼前的時局,落云倒是理解了韓臨風現在的失常。 這幾日,他睡得不太好,有幾次落云起夜時,卻發現他并沒有躺在床上,后來問了丫鬟才知,這幾夜,韓臨風似乎夜半時分,都跑去院子外的樹林里打拳去了,有時候凌晨才回。 他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并非無欲無求的寡欲之人。二人的閨房之事,一向不算少,只要不分開,幾乎夜夜都不落空。 可是,現在他幾乎么每天都回來,卻已經記不起有幾日沒有行歡好之事了…… 她并不知,韓臨風此時正緊盯著她的臉,欲言又止。 她并不知,他老早就發現了阿云枕下的秘密。 這些天,因為前線的風云變幻,韓臨風睡得并不踏實,有幾次甚至直到天明都沒有睡意。 結果無意中給落云蓋被子,卻讓他看到了她悄悄放在肚臍上的藥荷包。 雖然起初不明白這里的門道,可是他私下里找經驗豐富的老郎中一問,便全明白了。 在確定這荷包的確對女子的身子沒有太大的妨礙后,他將那荷包狠狠捏了捏,最后又悄然放回到了她的枕下。 不過韓臨風自己回軍營時,倒是喝了一場悶酒,那一場醉,侍衛慶陽都嚇了一跳。 因為他從來都沒見過這么失態的世子。 韓臨風宿醉了一場后卻想開了。 倒不是氣怨著她,而是覺得自己太無能了,竟然不能讓自己所娶的女子安心地給自己生下孩子。 他何等會揣摩人心,自然更是明白落云的顧及。 山中的鳥雀尚且是穩固了巢xue,才可安心產卵育雛。 而他卻連那些自由自在的鳥雀都不如! 就算邊關無戰事,他們生下的男孩也要繼續走自己平庸無能的老路。 能培養出那么優秀弟弟的落云,豈能看著自己的親兒終日無所事事,儼然被養廢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