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添香 第83節
諸位夫人心里忐忑,可是看蘇落云氣定神閑的樣子,又好似沒有聽到。 一時間,她們的心就像爺們兒手里的骰子,也跟著忽上忽下。 蘇落云偏還頻頻沖著她們笑,惹得夫人也跟著回笑,全然忘了她是看不見的。 好不容易,韓臨風玩得盡興,這些手下雖然公事上不交實底兒,可賭桌上卻個個大方得很,輸給了新上司不少的錢銀。 韓臨風伸了伸懶腰,吩咐慶陽將銀子收一收,就準備送夫人回梁州了。 他們回來的時候,已經華燈初上。梁州不像京城,到了夜晚就清冷多了。不過街角巷尾還是會有湯面攤在支著火。 兩個人在糧草營虛以委蛇,其實都沒吃踏實,已然錯過了飯點,若回王府叫廚下做東西吃,也要等等。 于是韓臨風干脆拿賭贏的銀子請客,請落云在街角的湯面棚子里吃熱乎乎的湯面。 這類民間小食,講究的是味濃解饞,與王府里精致的搭配又是不同。 韓臨風在落云的湯面里加了一勺辣子,喝上一口足夠驅散夜晚的寒涼。 落云毫無防備地喝了一大口,結果嗆得鼻頭都紅了。 韓臨風笑看著她嬌憨的模樣,又在她的碗里加湯,沖散味道。 落云沒好氣道:“我現在就指著鼻子呢,你這一勺辣子加進去,我的鼻子都要廢了?!?/br> 方才在糧草營巡視糧倉時,她也跟著一群女眷,走在這些糧草營的軍官后面。 雖然看不見,可是她的鼻子卻嗅聞到了不妥。 那些糧食保管得并不妥當,有幾個糧倉甚至有股子潮霉味道。 雖然糧食儲存一般都有損耗??蛇@是陣前,那些糧食都是給打仗的官兵吃的。 損耗小些也就罷了,發霉的太多,臨時上哪找糧食替補?若是將發霉的糧食給將士吃,只怕沒等上戰場呢,一個個都倒下了。 這個糧草營,倒也不必六皇子花心思下絆子,本身就是千瘡百孔,問題真是大得很哪! 聽她說完,韓臨風也是徹底服了她的狗鼻子了,捏了捏她的鼻尖道:“你說得不錯,有幾個倉庫的墻腳破裂,沒有及時修補,應該滲透進雨水了。不過我看他們倒像是故意的,總得有個由頭去上報損耗,然后他們才好倒賣糧食,填平賬目。這些東西,欺上瞞下,看來是準備將我架空起來,只等出事的時候,再推我出去做了替罪羔羊?!?/br> 落云沉聲道:“糧草營攏共就那么多的人,想要整治倒也簡單。擒賊先擒王,只要將陳群那個老油條先煎炸了,其他的也就好處置了……” 韓臨風道:“不急,且緩一緩……” 說完之后,他便不再說話,似乎在沉思什么。 落云的眼睛看不見,平日雖然已經習慣??擅慨斶@時,二人獨處,他不出聲時,她總會有種隱隱的失落感。 她看不到他的喜怒,也沒法替他開解分擔,由此升出的無力感,也是無解。 她垂下眼眸,慢慢攪動著自己的湯碗,盡量不發出聲音,免得攪了他的沉思清凈。 韓臨風其實在想著北地的事情。 他的義兄曹盛已經許久沒有同他聯絡了,而一直以收復失地為旗號的義軍,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變了味道。 因為今年接連的洪水天災,許多一無所有的災民也紛紛投奔義軍,現在那義軍高舉的大旗,除了以前收復故土的口號,又多了“攘除貪官”。 這旗號一變,整個義軍也為之一變。以往冬日,鐵弗人都會拔營起寨,遷往別地。當大雪漫飛時,邊境也能安穩太平一些。 可是現在義軍接連攻向大魏軍兵把守的州縣,又鬧著要封國號,這眼看著要揭竿而起,冬日都不見消停。 這顯然違背曹盛的初衷,可是他隱隱被那裘振架空,處境也是岌岌可危。 他先前曾經收過信,說曹盛半年前身中刺客毒箭,雖然及時救治,可是余毒未清,身體一天比一天衰弱。 那個裘振,似乎有意娶曹盛的女兒為妻,成為曹盛的女婿,便可以順理成章接過曹盛的這些基業。 曹盛當初扯起大旗只為一腔愛國熱血,收復故土,卻不想被人竊了幾年來的根基,他的親信打了幾次敗仗,傷亡慘重,在義軍中的聲望漸漸不及那常勝小將裘振。 如今曹盛病入膏肓,也許只能眼看著妻女被野心人利用…… 想當初,他和曹盛不過江湖相逢,惺惺相惜而結拜一場。卻想不到,結拜二兄弟的人生際遇也是如此相似。 曹盛誤收了狼子野心的部下,如今生死未卜。而他也要被別有用心的權貴利用,將要充作替罪羔羊。 如今北地就是一盤錯綜復雜的棋局,局中的每個人似乎都身不由己,只能走走看看…… 當他終于抬頭時,卻發現落云一直安靜地坐在他的旁邊,湯面已經攪得爛軟,也不見她吃 “阿云,怎么不吃東西?” 第70章 落云微微一笑:“你不也沒有吃?我想等等你……” 韓臨風笑了笑,又叫店家換了一碗來。 兩人在一盞油燈的映照嚇,伴著天邊孤月,襯著三倆行人,仿佛尋常的夫妻般,在街角各自吃了一碗羊雜熱面。 等他們吃完了,便步行回了王府。 等回了屋子,二人獨處時,韓臨風才跟她講起了曹盛生病的事情。 若是換了旁人,韓臨風與義軍隱秘的過往自然不好宣示于人,可是蘇落云當初窺破了他的秘密,才成就了二人的這一番姻緣。 在她的面前,韓臨風可以知無不言。 蘇落云皺眉聽著,一時也為曹盛擔心。 曹統領是舅舅最崇拜的一位英豪,如今竟然疾病纏身,情形如此堪憂! “曹統領很賞識那個叫裘振的?居然還想將女兒許配給他?這個裘振幾次諫言讓曹盛自立稱王,看起來絕非善類?!?/br> 韓臨風如今也不太清楚那義軍的內幕,說起來,他和義軍在各處購買糧草的袁惜也許久沒有通信了。 在上次彥縣籌糧的時候,韓臨風其實也替曹盛籌集了些,當時一并交到了袁惜的手里。 聽到了蘇落云的擔憂,他倒是摸了摸她的頭,感慨道:“你若是曹盛的女兒,也許我就不用太擔心曹大哥了。最起碼,姓裘的玩心眼,也玩不過你……” 蘇落云噗嗤一笑:“可得了,還是你去投生成曹家女兒吧。若是你的話,只怕姓裘的還要被你賣了,還要替你數著錢銀呢!” 韓臨風知道,她又在暗諷自己被他騙入韓家大門的事情,笑著拉她的手,又道:“當初我也提醒過曹盛注意裘振此人,可惜他過于愛才并沒有往心里去。如今裘振一人做大,看那架勢,北地這幾個州縣壓根填不平他的胃口??砷L溪王家鼠目寸,居然要舍棄地勢重要的嘉勇州!一旦裘振真的攻占了嘉勇州,進可攻,退可守,北地相連的州縣,甚至梁州也要不?!綍r候,他王家再想攻打回來,就難如登天了!” 蘇落云不懂軍略攻占的事情,可是聽韓臨風這么一分析,也隱隱明白一場潑天人災迫在眉睫。 偏偏眾人皆醉,還在蠅營狗茍地算計。而清醒的那個卻要被送上祭壇遭受陷害…… 如此二人待洗漱完畢,蘇落云躺在他的懷里低低道:“大不了,不要這官職了。你也尋個由頭,讓人打斷腿,稱病辭官得了……” 韓臨風被她的話逗笑了,故意繃著臉道:“怎么?不心疼你男人了?我若斷腿落了殘疾,豈不是給了你和離的借口?” 蘇落云伸手摸著他的臉,倒是情真意切,低低道:“沒關系,不管你變成什么樣,我養你便是了……” 韓臨風聽了心里一暖,低聲道:“軟飯聽著倒像好吃。但是我也得盡量努力些,免得淪落到要你養的那日……不過,我看那京城里也有富貴的寡婦養著軟飯男人,雖然有人養,不必擔憂衣食,但也要床榻上使一使氣力……要不,我先交些食宿費用吧!” 說著,他結結實實地壓在了落云嬌軟的身上。 蘇落云正自傷感家國情懷,擔憂著韓臨風的前程。沒想到,他說著說著居然下了道,扯出交食宿費這樣的虎狼之詞! 一時間,她也是氣得哭笑不得:“韓臨風!你又油嘴滑舌!” 韓臨風低頭抵著她的鼻尖道:“那你要不要嘗嘗,看看是不是很油……” 說著他便低頭與她唇舌纏繞到了一處。 如今在床榻上,他倆倒是磨合得甚好,愈加水rujiao融。想著從明日起,他要安扎遷西的糧草營,要與她分開一段日子,韓臨風愈加不舍。 這食宿費用不免也要一交再交,多續存一些相思纏綿在里面。 結果胡鬧了半宿,以至于蘇落云第二日晨起時,愣是睡過了頭,都沒能去送送韓臨風。 對于兒媳婦的沒規矩,宗王妃不甚滿意。 她雖然懶得搭理這個大兒媳婦,卻不容她壞了府里的規矩。 清晨起來,王妃跟王爺,還有女兒韓瑤一起吃早飯時,便叫了落云去她跟前,立在飯桌旁聆聽訓斥。 “我聽說了,你當初在京城里時,仗著世子寵愛,隔三差五趕著世子去書房?,F在看來,丈夫去軍營應差,你都能旁若無人的晚起,也太是沒規矩了!” 落云覺得今早沒起來,確實是自己不對,宗王妃作為長輩教訓得甚是,所以她自是恭謹聽著。 她也算是被京城女魔頭方二磨礪出來的,這點子訓斥也不算什么。 倒是一旁安坐的北鎮王開口和稀泥道:“年輕人總是貪睡些。她以前在京城府宅里沒有長輩需要請安,閑散慣了,以后注意就行了?!?/br> 落云一聽公公給了臺階,連忙恭謹道:“母親說得我都記下了,以后一定注意,按時給父王與母親請安?!?/br> 宗王妃冷然道:“你出身不好,想來從小也沒學習什么規矩,以前奚嬤嬤教你的時候,聽說你很不受教,也不知到了我的跟前,是不是還要如此莽撞……” 這下,正在喝粥的韓瑤都聽不下去了,小聲嘀咕道:“奚嬤嬤懂什么,我倒是聽了她的,在宴席上丟了大丑!人家漁陽公主都夸我嫂子進退得宜,茶藝調香皆是出挑……” 宗王妃微微瞪眼:“你在京城倒是出息,學會跟長輩頂嘴了?是不是在峻國公夫人面前也這么沒大沒小,才遭了人嫌?” 看母親瞪眼,韓瑤立刻又沒詞了。她此番沒能出嫁,就是原罪,宗王妃三句話不離推遲婚期,綿延的暗火,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能竄出火星子。 北鎮王看了看一直站在飯桌前被立規矩的蘇落云,又適時打斷了宗王妃的申斥:“坐下一起吃飯吧。咱們王府從來沒有給兒媳婦立規矩的家風。你以后別惹到你母親,她這個人就是嘴硬心軟,人好得很?!?/br> 宗王妃不甚滿意北鎮王拆了她的臺子,可是王爺給了良善之家的高帽子已然戴上,她也只能受用著,不屑地垂著眼慢慢吃著飯。 等早飯完畢,韓瑤陪著嫂子一起熟悉王府花園子,一邊走一邊說:“嫂嫂,我父王看著倒是對你很好。平日里母親罵我時,都不見父親維護過我。今日吃飯,他倒是三番五次地替你開脫。奇怪,你一進府就跟他頂嘴,他怎么不惱你?” 落云微微一笑,她雖然看不見,可是以前也聽世子說起過他跟父親的日常,與其說王爺不愛長子,其實更像是嚴父不會跟兒子表達愛意。 最起碼,每個月王爺都會給韓臨風寫信。雖然里面大多都是申斥嚴訓的話,可這堅持親手寫家書的舐犢情深,不容作假。 她雖然攔住父親打兒子,好似惹得王爺不快,可這其實也是給了王爺順坡下的臺階。 他若是真想打死兒子,豈是她說說就能停手的? 她到梁州前也曾有些忐忑,不過現在見了公婆反而心里安生了。 韓臨風不是宗王妃親生的兒子,所以王妃雖然挑剔她,卻也是她不守王府規矩,讓掌家主母沒面子時,才會言語申斥。 那些話,換了別的小姑娘可能會往心里去。 可蘇落云向來不在乎這些,王妃若申斥,就當耳旁蒼蠅嗡嗡作響,她完全能做到臉上的微笑不減,一句頂撞的言辭都沒有。 除了宗王妃時不時擺一擺婆婆的譜,蘇落云整日里比在京城時,要清閑多了。 以前她在京城時,不光要cao持自己陸續開的十幾家店鋪子,還要忙著打理世子府的庶務。 雖然府里有管事和賬房先生,但是許多事情還需要府里的女主人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