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添香 第47節
不請自來的這些人,大多沒有見過蘇落云,卻又都是以貌取人之輩。 他們冷不丁看到了落云的容貌,頓時看直了眼,想要取笑韓臨風的話一時間縮了一半,竟然還帶了些艷羨。 這女子當真是個瞎子?怎么看她一路走來,都毫無障礙的樣子,完全不似街上看到的瞎子需要拄著拐棍前行。 他們當然不知道,世子府的地,無論是屋里屋外,都是重新鋪過的。屋外是卵石鋪地,而屋內不適合鋪卵石,韓臨風請人用刻刀在石板山刻鑿了線條和花紋。 不知道的人,只會以為是別致的裝飾。不過落云穿著薄底兒繡鞋,輕易能感知到那些記號,自然走得心里有數。 而隨侍她的香草也會時不時查看前方,若有礙事的障礙物,都是徑直挪走,要不然及時告知落云避開。 只是這些在不知道的人看來,便覺得此女如同開了天眼,仿佛跟常人沒有什么兩樣。 既然撿不到笑話,眾人的嬉鬧之情大減,剩下的便是嘖嘖稱奇,外帶幾分羨慕。 所謂世家女,可并不是全都容月貌,歪瓜裂棗的比比皆是。只不過一個個有著家世支撐,三分顏色便被夸大成了七分。 他們有些已經成了親,雖然夫人都是出身不俗,可論起容貌來,跟這女子差遠了。 雖然他們也有妾,可只要上面的父母還在,太過貌美的也入不了府宅子。畢竟狐媚一類,都入不得長輩眼,只能養在外頭。 平日在府宅里,便是那幾個熟頭熟臉的聊勝于無。 反倒是韓臨風這小子因禍得福,娶了個這般貌美的養在屋里。而且她不但眼盲,出身還低,管不著家里的大爺。 第45章 這些紈绔子弟沒有想到,到頭來卻是韓臨風最逍遙,家里家外的自在。 可比他們這些受人管,還要看岳丈臉色的強多了。 一時間,艷羨之心頓起,難免再給韓臨風勸酒的時候多勸一些,大有灌醉了新郎,讓他荒蕪了新婚之夜的意思。 不過這酒席上也并非都是這類酒rou朋友。 韓臨風雖然沒有發多少請帖,卻有幾個賓客遠道而來。 聽香草說,有一桌上的幾個人的衣著簡樸,乃尋常布衣,并非權貴常穿的綾羅綢緞。 起先落云疑心這些人是“北邊”來的,心里暗道世子怎么敢這般明目張膽? 不過后來敬酒時,蘇落云才知道,這幾個人不過是韓臨風昔日在梁州書院的少年同窗。 他們似乎都是寒門子弟,衣著有些簡樸,但談吐文雅,聽著言語不俗。 其中一個叫聞淺的,似乎是因為妻子病重,賣光了家產治病。 他家里小兒年幼,全家吃不起飯了,就來投奔昔日好友,想要在世子府里做個幕僚門客,讓韓臨風閑養著。 至于北鎮王府的本家親戚,就是那個剛剛來京的貴女,韓臨風同父異母的meimei韓瑤了。 她年方十六,是北鎮王府李王妃嫡出的女兒,生得花容月貌。 這位小郡主已經婚配給了京城峻國公府大爺的三公子,所以北鎮王妃便讓她先來哥哥的府宅住上幾個月,到時可以在京城出嫁。 只是韓瑤入京后,一直忙著替母親走動昔日好友人脈,到處投帖送禮,白日幾乎不在府中,竟然都沒有見過自己的新嫂嫂。 直到今天這樣的正日子,才算是看見了。 陪著這位小郡主身邊的,除了十幾個內外丫鬟外,還有個北鎮王府里有頭臉的嬤嬤。 這位奚嬤嬤是北鎮王府的老資歷,先后服侍了兩代王妃。 據香草說這位嬤嬤滿頭白發,沒有一根頭發絲是散亂的,堆在褶子里的眼睛放的滿是精光,而且老嬤嬤不茍言笑,看上去很不好相處。 落云聽了覺得應該是那韓瑤將要出嫁,所以王妃特意派來個穩重的嬤嬤教她婚前的規矩吧。 當蘇落云跟在韓臨風身后,酬謝了一圈賓朋后,那韓瑤笑吟吟地給新入門的嫂子敬酒,略帶歉意道:“我其實來了一段日子了,只是忙著將母親委托的禮給一些京城故人,一時耽擱了去拜見嫂嫂。還請嫂嫂贖罪……” 她話音剛落,身后那么奚嬤嬤便不輕不重的咳嗽了一聲,似乎是提醒著小郡主什么。 果然那小郡主便轉了話題:“對了,母親收到了兄長的來信,知道陛下賜婚,很是高興,又特意快馬傳信,讓我將奚嬤嬤舍出來,送到嫂嫂的院子里,免得你剛剛嫁過來,身邊少了體貼之人。還望嫂嫂對這位奚嬤嬤禮待一些,她的亡夫對我父王有救命之恩,她也是看著我父王長大的,如同長輩親人?!?/br> 這話說得看似沒毛病,就是遠在他鄉的婆婆給新媳婦賞個嬤嬤。 可是賞賜個下人,跟賞賜個老祖宗,完全是兩回事! 蘇落云聽著小郡主的話,琢磨著這位奚嬤嬤大約是后者。如此打不得罵不得的老婆子,派到自己跟前也不是伺候自己的。 大約王妃覺得一個商戶兒媳婦出身不好,生怕丟了王府的臉面,這才給自己指派個教習嬤嬤。 她一個新過門的媳婦,又怎好反駁千里之外婆婆的話?只能低頭受教。 不過,這位嬤嬤說話時,傳來的味道怎么……這么熟悉? 落云輕輕吸了吸鼻子,確定之后,便微笑不再言語。 一旁的韓臨風聽了,面色不悅:“母親竟然忘了奚嬤嬤的年歲,怎么再勞煩她好服侍人?再說了,我的屋子里就算婢女也都貌美如花。奚嬤嬤年輕時定然是個美人,但是現在……哎,讓我夸哪里好?還是饒了我吧?,巸?,你且讓奚嬤嬤服侍在你的身邊,世子妃若有需要,再傳她近前?!?/br> 這話一出,除了韓瑤和奚嬤嬤之外,旁邊一群酒rou朋友哄堂大笑。 世子此話不假,他的品味向來挑剔,出入樂坊酒樓,也都要找尋格調高雅的女子,那種言語聒噪張揚,容貌不佳的,一向不能近他的身。 像奚嬤嬤那般年老的,自然入不得世子的法眼。 說完這話,韓臨風也不看奚嬤嬤驟然緊繃的老臉,不待meimei說話,拉著蘇落云便去下一桌敬酒去了。 隨后,世子府各路的賓客也越聚越多,敬酒敬得沒完沒了。 原本就不是兩情相悅的婚嫁,弄得陣仗這么大,落云有些覺得心累。 好不容易敬了酒,落云終于被香草和兩三個丫鬟攙扶入了洞房。 她挨到了床邊,也不管身邊侍女們的驚呼,只讓香草先替她卸了鳳冠霞帔,好好輕松一下了。 這么重的冠,堪比刑具。 她本以為過禮能很快,早餐吃得不多,現在已經餓得饑腸轆轆。 可落云有心要些吃的,可是一旁侍女為難地說,奚嬤嬤交待過,新娘子要與世子吃了半生的餃子,再飲交杯酒才可進食。 落云點了點頭,這不是她的蘇家小院子里,自然不能隨心所以,她不好為難侍女,只能自己隨手摸索著找吃的。 另外她還在想著今晚如何過夜的事情,既然已經跟世子商議好了權益婚姻,那就是走個過場,就是不知道這新屋是留給她住,還是她要搬出去呢? 到了晚上時,伴著屋外一陣嘻嘻哈哈的笑聲,新郎官被推入了新房。 不過有些醉意的新郎官進來的一瞬間,突然轉身一推,竟然一個巧勁便將身后的幾人給推了出去。 那些人原本是要跟進來鬧洞房的??蓻]想到醉醺醺的世子爺竟然來這么一招。 等他們反應過來時,再去拍門,那上好的雕花木門已經緊緊閉合,里面的人似乎用木桌之類的給頂住了。 “韓世子,沒有你這么不地道的!趕緊開門,我們量過新娘子的繡花鞋就走!”外面的人還在起哄,非要鬧一鬧洞房。 就在這時,慶陽笑吟吟地領著人來哄勸這些爺去隔院醒酒。 他們起初還不愿,直言今日要睡在廊上,聽一晚上的墻根。奈何這些侍衛一個個手勁兒甚大,最后掛著笑臉,像拎提雞仔一般將那幾個鬧得最兇的給拎提走了。 待屋外終于安靜下來,蘇落云才小心翼翼地問坐在她身邊的男人,他也要在洞房過夜嗎? 方才韓臨風入了新房時,就看見自己費了一番心機娶來的新娘子,正坐在大紅婚床上剝花生吃。 他踱步來到內室,低頭看著她。 她還沒有等新郎官入洞房,便自己拔下步搖,卸下了鳳花釵冠,連繞著頸的霞帔也放到了一邊…… 至于她臉上的新娘嫁妝,看上去也不過薄薄施了一層粉,并沒有像尋常的嫁娘一般,施以厚妝。 看來正如她說的,不過走個過場,全然沒有將這婚事放在心底。 韓臨風看看手里撩撥步搖珠簾的秤桿,顯然它已無用,便放到桌子上,也坐在了紅床上剝花生,還不忘幫著蘇落云抖了抖裙擺上的花生皮,淡淡道:“我不住這,要去哪里?” 蘇落云趕緊起身,一邊抖了抖身上的花生殼一邊道:“那……我是要去哪個屋子,還望世子派人給我領路?!?/br> 他們之前是談好的,只是做對掛名夫妻,若世子要住新房,她當然得識趣搬出去。 韓臨風自覺是得不到新嫁娘過來替自己寬衣解冠的待遇,便自己解了發冠,扔到一邊,慢慢說道:“阿云,你還記得我們是陛下賜婚吧?” 落云被世子驟然改口的稱呼震懾了一下,從沒有人這般叫她??催@稱呼輩分,似乎排在饞貓阿榮左右,親昵得有些透著怪異。 她刻意忽略了一下,接口道:“自然記得……” 韓臨風沉穩接道:“既然是陛下賜婚,我在新婚當夜,扔甩新娘獨守空閨,豈不是在給陛下甩臉子?你也聽見了,那些人鬧得很,大約夜里都會來新屋徘徊,你我今夜要做一做樣子了?!?/br> 這……的確有些道理,若是陛下賜婚,就算新娘貌如夜叉,體若肥豬,也得橫心閉眼睡一睡。 何況她在外人眼里,還是被韓臨風急色拽到路旁的佳人一個,而且因為rou太燙,貌似還沒吃進嘴就被劃了一身的傷。 現在新婚之夜,名正言順,若世子不吃,被那些浪蕩公子發現的話,似乎會崩壞了他維持甚久的風流子形象。 沒等她說什么,韓臨風走過去,挪開桌子,推門吩咐外面的侍女端些吃食進來,然后關門道:“入秋太涼,這屋子里又沒有軟榻,誰睡在地上都不好,阿云若是信任我,便同床一夜,我自當君子守禮,不會冒犯姑娘?!?/br> 落云不敢懷疑世子的cao守,算起來,她與他婚前獨處的光景,雖然不算太長,但是在落云的認知里,韓臨風私下里的確是個正經人。 當滿桌子的菜肴擺上,落云也顧不得跟世子研究這一夜該如何度過,自是先吃飽些再說。 蒸魚鮮美,卻有些多刺,韓臨風便用筷子將魚rou剝下來,放在小碟子里送到了落云的眼前。 落云聽著沒有他咀嚼吞咽的聲音,卻不斷給自己夾菜,便問他怎么不吃。 韓臨風道:“飲了太多的酒,吃不下?!?/br> 那些狐朋狗友都是好玩鬧的,豈可放過這等日子,他雖然使了法子將他們攔下,不讓他們來鬧新娘,可是作罰的酒水卻不能免,所以他飲得自然有些多。 落云聞著他身上的酒味,心知他所言不假。 只是他現在難道就坐在一旁看著自己吃? 想到著,蘇落云微微側了身,略墊了墊胃,便也不吃了。 可是解決了吃,接下來便是睡了。 韓臨風的意思是,二人暫且同睡一床,反正他秉承君子,不越雷池就是了。 蘇落云客氣表示不必了,她睡地上就成。 新屋沒有軟榻,只有一張寬寬的喜床。這等新婚分床而睡,當然要避人的,也不能叫侍女抬寢具進來。 韓臨風又是喝醉了酒,不甚愛動的樣子,她又不好叫丫鬟,只能自己摸索著拽了一床被子,再摸索著來到地上,尋一塊空處鋪被。 時值剛剛入秋,白天雖然溫熱,到了夜晚卻有幾分涼意。落云就算身上裹了被子,也總覺得是哪里的門窗漏風,呼呼地從地面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