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魂 第6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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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無雪,府里的水師修補了一下籠罩在府邸中的冰層,寒氣雖然不像之前那樣熱烈,但出門后迎面吹來的風還是逼人刺骨。 顧聽霜挺直脊背,靜下心來感受每一寸寒風掠入軀體中帶來的近乎于疼痛的涼意,慢悠悠地往外邊晃。 他覺得自己清醒了,只是一時間還沒想好要往哪里去。 正待輪椅慢悠悠停下來的時候,他忽而敏銳地捕捉到了身邊一絲不同尋常的風聲,讓他警惕了起來。 眼前什么都沒有,是一如往常寧靜安和的景象。 顧聽霜皺起眉,手中長劍直接出鞘飛出,直接沒入了另一邊的墻壁中,發出一聲錚然響聲。 與此一起響起的還有一聲孩子氣的痛呼:“??!要死!” 顧聽霜挑起眼皮看過去,看了一眼之后又索然無味地收回了視線:“哦,是你啊?!?/br> 墻邊被攔下的,正好是多日不見的聽書。 小孩離開這么長時間,似乎長高了一點,胖瘦看不出來,總之依然是一臉壞脾氣的樣子。衣服料子倒是好上了很多,一副貴氣小公子的模樣。 多日不見的小公子突然出現,顧聽霜也沒有很意外的表示。 他跟聽書根本不熟,聽書原來在府上的時候,也總是站在寧時亭那一邊,很看不慣他。 聽書狠狠地瞪過來,指了指懸在自己面前的長劍:“要不是我反應快,殿下這把劍就讓聽書血濺當場了?!?/br> 顧聽霜說:“有正門不走,有下人不通傳,冰蜉蝣這樣鬼鬼祟祟地隱身進入,要不是我特意放你一馬,你還以為你有命?百里小公子?!?/br> 兩人間的氣氛一瞬間劍拔弩張起來,比起聽書不在府上的時候,更多了一點針鋒相對的意思。 聽書滿臉嫌惡,似乎是并不喜歡他的新姓,但是礙著顧聽霜是不熟的人,也不好發作。 他拔下那把劍丟到一邊,滿臉不情愿,但還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見過世子殿下。我來找公子的?!?/br> “找哪個公子?” 顧聽霜慢悠悠的,難得有了個機會可以和寧時亭一樣逗小孩,他不打算放過:“我這里可沒有什么公子,只有我的下臣寧時亭。他現在忙得很,聽了我的命令在做事呢?!?/br> 聽書一聽,說:“我去找他?!?/br> 顧聽霜又伸出手,做出了來擋他一下的示意:“見我的人,先問過我讓不讓見,百里小公子,你這性子也太急了些?!?/br> 他身后,小狼也不知什么時候跟了過來。這只狼睡清醒了,跑出來找他,一出來就看見它的頭狼又在兇人,于是趕緊也竄了過來,豎起尾巴跟著兇人,齜牙咧嘴的。 聽書快要被他氣死了:“公子什么時候成你的人了,他就算是什么人的人,那也是王爺的人,輪不到你在這里說話?!?/br> 顧聽霜眼神中閃過一絲寒芒:“你不信的話,叫上他親自來問我。問問他的心到底是偏我爹那里還是偏向我這里——”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身后,寧時亭披著厚厚的大氅出來,看到眼下的情形后,詫異道:“聽書?” 他直直地望著聽書,有些意外,也沒顧得上顧聽霜和聽書在這里說了些什么,只伸出手示意聽書過來:“快來,聽書?!?/br> 聽書一看到他就什么都忘記了,飛快地奔過來往他懷里一撲。 闊別這么久,即使是繃著賭氣的孩子,也會在那再自然不過的溫柔中消解。 聽書被寧時亭抱住了,隨后又抓住他的袖子,要跟他一起走回去。 寧時亭這時候才想起這里還有個顧聽霜,帶著病氣的聲音聽著很清淡,臉上也還帶著發燒后沒有退卻的薄紅。 他問顧聽霜:“殿下方才說什么?” 顧聽霜:“……沒什么?!?/br> 寧時亭咳了幾下,說:“外面風大,殿下也跟著回去吧,小心不要著涼?!?/br> 輪椅咯吱咯吱地滾動起來,小狼跟他一起灰溜溜地跟在寧時亭身后,慢慢回去了。 第68章 聽書過來了,寧時亭顯得很高興。 顧聽霜雖然一向是個愛湊熱鬧的——只愛湊寧時亭的熱鬧,不過今天他倒是沒什么興趣接著待下去。 他知道這對昔日主仆肯定有許多話要說,故而早早地抱了小狼離開,就在庭院中修煉九重靈絕。 他出來時已經是下午了,耳邊依稀只聽見聽書小聲說:“公子,這是我偷偷提前來找你的,不能待太久,一會兒就要回去了?!?/br> 而后是寧時亭“嗯”了一聲,有點寵溺,也有點溫柔。 顧聽霜估摸著這小孩這次能過來,也是因為過幾天百里鴻洲將要被派來加強西洲邊防的事情,也沒當回事。 他有幾天沒回靈山了,順便帶著小狼去了一趟。金脊背狼因為這幾天在靈山照顧妻兒的原因,晴王府的狼群換成月牙在打理,不過月牙一般只是乖乖地向他報告狼群每天吃了多少,有多少只跑出去玩了,又有多少只留在園中。 這些事情寧時亭都替他做了。 他仍然和之前一樣,進入靈山的群狼殿中。 今日雪妖偃旗息鼓,安靜得有點不正常。 顧聽霜靜靜地面對斷崖之上,頭頂是靈山永恒的月色,下方是炙熱翻滾的巖漿之海。黑夜與巖漿暗淡的火光交織,幾乎讓人以為這是一片藏著紅色螢火的土地,時至今日仍然不斷有鹿、馬將巖漿之海當做平地,一腳踏空而活活化為灰燼的。 他望著那個方向,望向對面的群山,還有看不到盡頭的雪光。 金脊背走出來在他身邊蹲著,用鼻吻碰了碰他的手指,以狼的語言問他:“王還在意上次看見的東西嗎?雪妖最近沒有出來?!?/br> “在意?!?/br> 顧聽霜沒有說他在意的原因,只是在那一剎那又回想起了當初對上的那雙眼睛。 盡管大雪中,只有那雙深紅的、接近魔性的眼睛,但是他的直覺一向都不會出錯,那幾乎就是他自己。 看著另一個自己以雪妖那樣近乎于喪失神志的形態出現,放在誰身上都是一件毛骨悚然的事情。 金脊說:“我們會盡快為您追查,雪妖能把氣息隱匿在雪中,找起來可能會要些時間?!?/br> “不必?!鳖櫬犓f,“有空我會自己查,你們不是雪妖的對手,這段時間記得小心應對。等幾天之后我爹回去了,府上空出來,你讓剩下的人都王府上避一避,就交給寧時亭處理?!?/br> 然而就在這一剎那,風雪驟起! 刀割般的冰雪轟然從天而降,顧聽霜的反應卻比這更快,手一揮的當下,地底深處的巨大藤蔓破土而出,生出了屏障,將他和金脊牢牢地護在了堅硬的樹木背后。 帶著邪性的尖冰如同長矛一樣扎入了神藤之中,甚至扎透了厚實的樹木,從顧聽霜這一面中透出幾寸的距離。如果沒有顧聽霜的及時反應,他們肯定要命喪當場。 金脊明顯一驚,長嘯一聲探查其他成員的情況,四野中響起了狼群其余成員的回應。 其他狼都平安無恙,而這一陣動靜過去之后,再度歸于平靜。 雪妖的氣息在這一剎那透出,又飛快地消失了。顧聽霜直接放出靈識追蹤,和上次一樣,雪妖沒有能力進入被白狼神庇佑的這一片月下火海,冰凌是從巖漿的另一邊透過來的。 他追隨著雪妖在雪中遺留的氣息而去,然而未曾來得及,雪妖已經化入了漫天的風雪中,對于顧聽霜來說,整個天地都成了他要探查的對象。 他目前只能借用單個靈物的軀體,不能同時驅使多種生靈幫他探查,此時在漫天風雪中跟丟了痕跡。 然而在他追丟的最后一刻,他那細微到能夠探查人心的靈識放大了在場所有生靈的情緒,萬物對于寒冷和風雪的恐懼中,他找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情緒。 那種情緒很難說,仿佛萬年死寂的魂魄留下的訊息,除了蒼然寂寞,再無其他。 但是這種情緒之所以被他察覺到,是因為雪妖的情緒起了某種強烈的波動,而這種波動是由他剛剛說的某句話引起的。 他記得自己沒有說什么異常的話,而唯一的不同,只有三個字:“寧時亭?!边@是他第一次在白狼神的殿堂里提起他的名字。 會是因為這個嗎? 顧聽霜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重,然而天已經黑盡,再追查下去已經沒了什么意義。 顧聽霜在金脊和另外幾只成年狼的護送下回到了王府。 一進入香閣院子,顧聽霜正想找葫蘆過來交代事情時,迎面卻看見了裹著小披風出門的聽書。 他不由得停下腳步。 聽書的腳步很急,也沒看到他從世子府的方向過來?;蛟S是以為周圍沒有人了,這只小小的冰蚍蜉臉上不是見過故人后的高興,而是某種肅然老成得近乎于成人的冷氣。聽書的神情異常凝重 寧時亭的房間在二層靠窗,窗里亮著燈。 顧聽霜看了看聽書離去的方向,自己一個人上了樓。 小狼走在他前面,屁顛屁顛地拱開了門?!案轮ā币宦暫?,果然就見到寧時亭從窗邊回過了頭。 他顯然是剛剛目送了聽書下樓出去,見到他回來時有些意外:“殿下什么時候回來的?臣方才沒有在院子里看見您?!?/br> “學的小狼竄墻根兒走,你自然是看不見?!鳖櫬犓獰o視了小狼竄起來扒他的褲腿的行徑,問他,“你又趕那個小孩兒走了?我看他又像是快哭了?!?/br> 寧時亭說:“殿下何出此言?聽書剛走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br> 對上顧聽霜的眼睛后,寧時亭又猶豫著說:“該不會是……還是在生我的氣嗎?” 顧聽霜一眼瞧見寧時亭桌上多了一方銀線繡的手帕,湊過去看了看:“這是什么?你跟他說了什么?” 他并不是很在意寧時亭到底跟聽書那個小屁孩說了點什么,他只是例行關心一下獵物的狀態而已。 顧聽霜伸手將帕子輕輕展開,見到上邊是繡好的一副水墨山河,他覺得好看,對寧時亭說:“這個我要了?!?/br> 寧時亭抬手輕輕地敲了敲他的腦門兒:“這個東西殿下就不要跟我搶了,是聽書送來的。殿下若是喜歡,隔天我再為您畫一幅繡樣,讓人繡好了給您?!?/br> 顧聽霜奇道:“你還會畫繡樣?” 又說:“那你給我畫個繡樣,我要三幅,內容等我想好了告訴你?!?/br> 總之都是撿別人的漏罷了。寧時亭給別人做酥,才會想起給他做一份,寧時亭會給別人畫繡樣,他也可以跟著要幾幅畫回來。 寧時亭說:“是,殿下?!?/br> “他跑這么遠偷偷摸摸地過來,就為了給你送這個東西?”顧聽霜說,“我本來以為你們主仆兩個今日有許多敘舊的話要說?!辈⑶也铧c已經然葫蘆另外準備一個他和小狼的房間了,卻沒想到聽書走得這么早。 “嗯,他說家中還有事情,不便多留。他現在是百里家的小公子,有些事要忙也是應該的?!睂帟r亭說。 顧聽霜說:“你們以后若再要見面,還是提前通傳,正式一些比較好。你現在已經被各種人盯上了,如果這個時候再加上一個和百里一家往來過密的罪名,你就是有幾百條命,也不夠給我爹當替罪羊的。按現在的情勢,仙帝也還沒到非要動我爹的程度。到時候問責起來,我爹罰的只會是你,你自己掂量清楚?!?/br> 寧時亭說:“——我知道,他還是孩子心性,這些方面不太懂,只是這一次而已。剩下的,聽書會聽我的,過繼到百里家中一位隱士門下,到時候不涉朝政,等冰蜉蝣身體發育,褪骨長成的時候稱病,那么就不會有人再為難他,他也就能光明正大地回來看望了?!?/br> “鮫人,你說這么多,沒問我允許了嗎?”顧聽霜眼里帶著幾分挑釁的笑容,“這個家誰說了算,你不會現在就忘了吧?” 寧時亭趕緊說:“臣是這個想法,還沒來得及問殿下的意思。請問世子殿下,聽書以后或許會時常來叨擾,這樣準嗎?” 顧聽霜這才滿意,說:“準了?!?/br> 寧時亭抿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