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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的玉牌足以比得上官印、冊封、以及千言萬語。謝玟為表謝意,邀他進來喝一杯茶,黑衣青年拘謹地坐在對面,他的臉上帶著青面獠牙的面具,面具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嘴唇和下頷。 十一在他面前喝了杯茶。謝玟挑亮燈芯,在燈下畫工筆人物,道:“這里不比帝都,我也不是蕭家人,既無權力角逐的危險,亦無偷天換日的騙局和謊言,你在牡丹館不用時時藏起來?!?/br> 十一捧著茶盞,在暖光下望向帝師。他的年紀跟當今陛下相仿,在暗衛中算是小的,也比謝大人小了五六歲,沒能做到情緒滴水不漏,只是倉促地點了點頭,然后起身告辭。終日隱遁黑暗的暗衛不適應出現在人前,離開的背影幾乎有逃離的意味。 在那日之后,童童時常在小樓的轉角、或是屋檐的上方看到他,天家暗衛的輕功比武功還要好,這是原著的設定,盡管在原著當中,所有的蕭家暗衛最后都死于亡國戰爭里,他們于紫微宮自刎,在熊熊烈火里化為灰燼。 他只出現在謝玟和童童兩人的面前,似乎越來越品味到出現在別人面前的滋味,關系逐漸熟絡起來。 一個月后,小樓里燒著炭火,童童坐在竹子編織的席上、懶洋洋地看著爐火,百無聊賴道:“這是宮里帶出來的最后一劑藥了,就算能按方子繼續抓,也不會比太醫院的東西更好……你吃著什么感覺?是不是好多了?” 謝玟靠在窗邊,窗子上糊著朦朦朧朧、時亮時暗的霧紗。他坐在小案前看牡丹館的賬本——青娘信不過外頭的賬房先生,請過一位又一位,轉了一圈兒最后還是得交給謝玟再看一遍。 謝玟是職業棋手,十四歲進國少隊,倒是嘗試了一下高考,只能說是重在參與,語文一百四,英語十二分,沒考上。是后來比賽打出成績之后特招進高校的,本來說好今年打完圍甲就去上大學,結果出了車禍,一睜眼就在這兒了……看賬本的水平其實也是穿書后才學了一點,根本就不怎么會。 但青大娘子信任他,他就幫著看一下,只是這可比棋譜看起來難懂多了,謝玟對棋譜過目不忘,對數字還算敏感,對英文大腦死機,這個時候都沒能分神聽童童在問什么,隨口應道:“還好?!?/br> “喝完了讓小十一給你抓藥吧?!蓖?,“對了,他是不是說今天要把墻的裂補一補的?” 謝玟抽回思緒,道:“好像是今天?!?/br> 他話音剛落,旁邊的另一扇窗子就被推開了,暗衛十一的身上落滿了細細碎碎的雪,他打開了一半,身手敏捷地鉆進來,然后關窗拍掉雪花、一氣呵成,再轉過頭問候謝玟:“帝師大人?!?/br> 謝玟道:“辛苦了,外面是下雪了嗎?” “是?!笔坏?,“很大的雪?!?/br> 隨后,暗衛沉默寡言地撈起帶過來的工具,不吭聲地蹲到裂縫處,擦了擦手開始修補。屋里彌漫著炭火的氣息,十一也是新學的補房子,又想給謝大人修得細致一些,所以明明活兒不重,卻還忙了半天,一腦門的熱汗,他轉過頭的瞬間,忽然感覺一股筆墨書香、與苦澀微甘的中藥味道結合的氣息纏繞過來,帝師的柔淡如煙的衣襟近在眼前。 十一的腦子有點啞火兒,他動作一僵,看著謝玟遞給他一杯茶水,慢吞吞地接了過去。謝大人的目光一直在看墻上修補的裂隙,并沒注意到他的緊張。 “我覺得已經很好了?!敝x玟道,“快到臘月了,大娘子忙得團團轉。如果還冷,我請青娘找工匠來,你不要忙了?!?/br> 十一悶悶地喝了口水,聲音還是很干?。骸澳?、那就先這樣吧,你們有什么事,可以先叫我?!?/br> “難道我不是男人,自己什么事都做不了嗎?”謝玟溫和地玩笑道,“你幫得也太多了,我還以為蕭玄謙給我派了個苦力過來?!?/br> “大人什么都好,什么都會?!笔坏?,“但是您干活兒確實……” 他直言不諱,點到為止,謝玟面露尷尬,知道自己在這方面沒有點任何技能點,掩唇輕咳了一聲,也并未爭強好勝地解釋,而是承認道:“嗯,多虧有你?!?/br> 其實沒有他,那個叫小簡的年輕人也會幫忙,或者青大娘子也舍不得謝先生動手。十一心里這么想著,卻不影響他為謝玟毫不吝嗇的溫柔夸獎感到高興,只是帶著面具,這些神情全都無從表示。 黑衣青年咕咚咕咚地喝了兩杯茶,陷入無事可做的境地,便習慣性地想隱遁進沒有人看到的地方,正待他起身要離開時,忽然見到謝玟倒茶時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纖瘦的手腕,上面烙著陳舊而猙獰的傷痕,像是一塊無瑕的美玉,被鑿穿出令人心碎的裂紋。 謝玟回到牡丹館后,已經不再做任何偽裝,也不避諱將傷痕露于人前。 十一盯著他的手,心中似是被刺了一下。他的資歷還不夠獲知當年奪嫡的內容,但下意識地覺得帝師只會在陛下身上吃這種虧,一時脫口而出地問:“是陛下弄傷您的嗎?” 他這么冷不丁地一問,謝玟都有點沒反應過來,他剛抬起頭,還沒回答,眼前的暗衛已經不見了,只剩下在半空中吱呀晃動的窗子,木窗吹進來一捧柳絮般的雪花。 童童踮腳把窗拉上,避免北風沖滅了炭,才扭過頭面色古怪地道:“我的帝師大人,我的宿主,我的親爹,你能不能不要時刻散發那種……廣博的人文關懷,更不要毫無差別地時刻冒出尊重關心愛護的粉紅愛心……你知不知道在這個時代里,很多人是抵抗不住這種感受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