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歸生病,工作還要繼續。

    廚師，特別是還只有他一個人的情況下,葉奚知的工作量是巨大的，短短幾天，他的身體稍有好轉又立刻加重。

    熬到周天，葉奚知松了口氣，明天終于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今晚來吃飯的客人，葉奚知翻了翻訂單,看見熟悉的名字。

    河元果然很守信用，說過要來捧場，還真來捧過不少次，今晚也是他預定的。

    看見老熟人,葉奚知心態輕松不少，可惜這份心情只維持到了晚上。

    河元的預定名單上是十個人，不超過十二個，同行的也都是朋友、同事之類。

    葉奚知一眼就看見了盧霽，他也不想一眼看見，但是盧霽是他們之中最高的。

    盧霽在和旁邊的人說話，只留給他一個側臉。

    葉奚知倒茶時，刻意專注于眼前，在盧霽扭頭的前一刻將視線從對方的手上挪開，下一秒他發現自己錯了，因為盧霽根本沒看他，只是扭頭看向茶杯，說謝謝。

    我輸了，葉奚知想。

    有時候刻意不在意，就是一種在意，我為什么還要在意？葉奚知在廚房里考慮了一會，他覺得這就是人的普遍心理。

    俗話說，一條狗養久了都有感情，他看見盧霽情緒波動，這不是很正常嗎？而且盧霽還不是狗。

    葉奚知想開了，他是個很容易想開的人，換做是誰，在系統里經歷那么長的時間，任何事情不想開還能怎么辦？

    他開始準備接下來的菜。

    皮蛋沒有了，葉奚知將前菜換成了涼拌木耳，依舊是放在一小碗里。

    一小堆新鮮黑木耳堆疊起，只有最上層幾顆綠蔥花，聞著帶有淡淡清香，好像沒怎么調過味。

    上菜的時候，葉奚知自然地看了眼盧霽，盧霽依舊沒看他，正在專心和旁邊人聊天。

    盧霽好像沒什么變化，葉奚知回想，雖然他也不確定，但是應該沒有太大變化。

    盧霽卻看出了葉奚知的變化。

    葉奚知比以前瘦了，臉上帶著一種疲倦，精神不是很好，剛剛進門和河元打招呼的時候，聲音也更低啞。

    是不是生病了？盧霽有點擔憂，又有點氣。

    一方面是氣葉奚知，一方面是氣自己還會為葉奚知這個狼心狗肺之徒生氣。

    今天河元請客，其中最重要的人是李公子和他的女朋友。

    李公子當然是大家的笑稱，因為他是投資人，他爹很有錢，河元沒事就愿意和這群投資人搞好關系，去投他那不賺錢的破電影。

    李公子是第一次來，他的興趣不大，但是女朋友興趣很大。

    特別是見到葉奚知的那一刻，眼睛都瞪大了，李公子覺得庸俗，這種只看臉的女人太庸俗了。

    他隨意的夾了一筷子前菜。

    很普通的木耳，吃進嘴里想了一會，又夾了一筷子，接著下筷子速度越來越快。

    木耳是涼拌的，非常爽脆，咬在口中還能聽見聲響，明明聞起來特別清淡，口感卻很有層次，酸咸適中，還帶著辣味，很適合下酒。

    很好吃欸！旁邊的女朋友小聲驚呼。

    李公子皺了皺眉，有點不高興，但也無法否認。

    盧霽嘗到了熟悉的味道，這一刻才真的有些恍然若失，他想起之前和葉奚知一起吃午飯，對方逼他吃這道菜，那時候分量很多，還是免費的。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想起這個場景，居然有點懷念。

    懷念意圖撐死自己的人，盧霽懷疑他病了。

    這次的菜單和之前區別不大，唯一的區別是主菜換了。

    主菜換成了牛rou，冬季有些海鮮不方便，最近葉奚知訂購了不少頂級牛rou。

    他用的是上腰rou，需要先腌制，腌好后切成適當的牛rou塊慢慢煎，等到外皮焦香，脂水橫流，最后裝盤再加入調好的醬汁。

    醬汁做法很復雜，底湯是用蝦熬的，也是這道菜的精髓。

    河元入口才發覺，以前從沒有吃到這種口味的醬汁，味道極其濃郁，很鮮，下咽后嘴里還留著蝦的甜味。

    牛rou煎的外層發焦，里層是剛熟的狀態，一口咬下去，汁水豐盈全涌了出來，rou質細嫩柔韌，葉奚知提前把筋挑了，嚼著口腔里不會有任何異物感，口感完美。

    這道菜剛推出幾天，很受顧客的歡迎。

    不僅是河元，其他人也對這道菜很滿意。

    牛rou很好吃！上菜時，河元拉住葉奚知。

    謝謝。葉奚知點點頭。

    大家邊吃邊聊，最后的冰淇淋品嘗完，河元琢磨著，打算張羅又去哪兒續攤。

    葉奚知最后出來，大家給予了強烈的反應，主要是菜很好吃，都是演藝圈的，對他本人反而興趣不大。

    所以我就說嘛，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這里不行就換個地方，總有適合你的。某個人說道，不過馬上反應過來，我不是說你不行??！你最后那部電影演的很好，說明你是行的！

    葉奚知面帶微笑，沒什么反應。

    對了，你最后那部電影不就是盧老師的嗎？我看網上說你們是朋友，今天怎么沒什么互動??？那人又開玩笑問。

    葉奚知說：我不是在工作么，不方便。

    河元也插嘴道：別人今天要做菜，忙來忙去的哪兒有時間閑聊！你以為是我們啊。

    雖然他不清楚這兩人是什么情況，不過對外還是要遮一下。

    對對，是我疏忽了！那人拍了下腦袋。

    葉奚知準備進屋時，被一個女生小聲叫住了。

    長得很漂亮，葉奚知有點眼熟，但是又沒想起在哪兒見過。

    有什么事情嗎？葉奚知輕聲問。

    我那個女生看了看沒人注意，才問道，可以和你合個影嗎？

    她剛剛就想問了，本想著如果有人合影就順便問一聲，結果大家都沒這個意愿，她一個人也有點不好意思。

    來吧。葉奚知說。

    拍完后，女生欣喜地拿著手機道謝，還問能不能發到網上？葉奚知答應了。

    再來一份牛rou。剛要走，葉奚知又被叫住了。

    這次叫住他的是一位相貌平平的男人，不過根據周圍人和他說話的語氣，葉奚知判斷他應該身份挺重要。

    葉奚知說：不好意思，我們這里只供應一份。

    食材為了追求新鮮，數量和日期都有限制，他提前計劃過，對于普通人來說份量是絕對足夠了。

    李公子語氣冷淡：是嗎？每天限量？

    沒錯。

    那我要是加價呢？翻一倍你上嗎？李公子問。

    我愿意！葉奚知很想說，但是事實情況是他真的沒貨了，而且醬汁也是算好了份量。

    葉奚知忍下來，說：對不起，食材有限，沒有多余的了。

    李公子一聲不吭，不做表示，馬上有人又來接話，把話題帶過去，葉奚知趁機離開了。

    臨走前，葉奚知出來送別客人。

    大家都對他很贊揚，說很好吃，下次一定再來，葉奚知微笑回應。

    盧霽經過他時，兩個人終于對上眼，眼神都很平靜，一方有禮貌的道謝，一方有禮貌的送別，沒什么其他反應。

    我下次不想來了。李公子最后離開，和女朋友說著話，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讓周圍人能聽見。

    葉奚知想裝聽不見也不行，只能問：能說一下原因嗎？

    啊，你聽見了??！李公子也裝若無其事，擺了擺手說，沒什么，就是不喜歡，不喜歡一家餐廳有問題嗎？

    葉奚知挑了挑眉，說：當然，這是你的自由。

    而且，說真的我認為老板格局太小了李公子又開始給女朋友叨叨，聲音比剛剛還大，讓河元都有些尷尬。

    河元正企圖上前打斷，葉奚知先一步站了出來。

    能把話說清楚嗎？葉奚知問，反正對方下次也不來，還不如直接問了。

    李公子轉頭看見葉奚知的臉色，在燈光下顯得很嚴肅，加上語氣很不客氣，他的第一反應就是生氣，居然被人駁了面！

    我說的很清楚！李公子說：你做菜還行，但是為人處事不行，一個餐廳不考慮顧客，只上一份還不能續，你這搞笑呢？

    就因為這件事？葉奚知皺了皺眉，看了眼河元，看在他的面子上算了，不想搭理。

    哎呀，其實河元正想幫忙辯解，又被李公子打斷。

    李公子接著說：一家餐廳想要做大，老板的格局就要大！要為客人想周全！你這種不關心顧客的餐廳，我敢肯定你干嘛??？

    門在他眼前砰的一聲關上了。

    傻子都看得出，現在是明著駁他面，不過他都敢在老板面前說餐廳的壞話了，這也很正常。

    李公子火了，剛剛只是隨口發泄，現在覺得今天不找回這個場子，他的臉還往哪兒擱。

    他去砰砰砰砸門。

    大家趕忙上去攔，但是也不方便真用力拉他，萬一被殃及了怎么辦？

    盧霽搖了搖頭，忍不住上前說：李平

    他剛說兩個字，門又打開了。

    葉奚知站在門后。

    他很高，比李公子高半個頭，臉上背光隱匿在陰影中，乍一看還真有點瘆人。

    李公子剛想后退一步，又忍住了。

    葉奚知問：你想怎么樣？

    李公子一怔，這還真問住他了。

    他想怎么樣？對方現在就是一個開餐館的，他也不能拿對方怎么樣啊。

    葉奚知又說：你剛剛不是說我格局小嗎？你知道什么是格局大嗎？

    李公子不吭氣。

    他很想問為什么，但是問出口顯得很傻，所以他就和葉奚知僵持著，他相信對方會接著說下去。

    葉奚知沒說話，他用行動展示了。

    下一秒，李公子的腹部就一陣劇痛！

    他被人打了！莫名其妙被打了！

    葉奚知看著對方一秒倒地，心想格局大就是還好我退圈了，現在就能揍你了。

    他正有些得意，突然他的腹部也一陣絞痛！

    葉奚知捂著肚子蹲下來。

    呀！有女生的驚呼傳來。

    眾人震驚，這兩個人怎么莫名打起來了！

    應該是打起來了他們也沒看清，因為外面只有路燈，兩個人離得太近，只能看見兩團黑色。

    也沒有人非要湊上前去看仔細，又不是看戲，多不長眼，接著就是悶響，一個倒地，另一個蹲下。

    葉奚知捂著肚子，這陣絞痛和之前一樣，而且他有點想吐，估計是情緒太激動，腸胃炎又犯了！

    下一刻，葉奚知被人攬住了，對方語氣也有點焦急：你怎么樣？

    扶我去衛生間！葉奚知聲音都在抖。

    盧霽的鍛煉有了用場，就是能一把抄起葉奚知，沖進客廳把他塞進衛生間。

    葉奚知扶著墻，頭暈想吐腹絞痛，他覺得自己待會必須去一趟醫院。

    李公子在外面恢復了清醒，在眾人的關照中回過神，破口大罵：我靠！這還是個碰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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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葉奚知幾近虛脫地走出衛生間。

    客廳里只剩下一個人,盧霽坐在沙發上，聽見聲音才抬頭看向他。

    你要去醫院嗎？盧霽問。

    葉奚知的臉色實在不太好，泛白嘴唇發青。

    葉奚知點點頭：要。

    盧霽起身來到他身邊,猶豫了一下，問：你需要我扶著嗎？

    你能背我嗎？葉奚知得寸進尺。

    他不是個死要面子的人，能讓自己舒服點就舒服點，死撐著又有什么好處？

    兩個人出了門,盧霽開了車,停在附近。

    盧霽把外套脫了,遞給葉奚知，然后半蹲下來。

    我不冷,你穿著吧。葉奚知說。

    盧霽扭頭說：我是怕你吐了,我沒有衣服換，現在還能留著一件外套。

    葉奚知深感他的明智，爬上了盧霽的后背,讓他背著。

    這還是第一次成年后有人背他，葉奚知想,上一次可能是幼兒時期，可惜，這段記憶他也早就已經忘記了。

    他試圖記住這次的感受，比如盧霽溫熱的后背，冬日街邊昏黃的路燈，但是日后回想,只記住了頭暈腹痛難受。

    盧霽一路飛馳，把葉奚知送往一家私人醫院。

    醫生很貼心的弄了把輪椅，推著做完了檢查，最后的結果如他所想,就是急性腸胃炎。

    盧霽應該是醫院的顧客，和醫生認識，聊了聊病情，就回房間看葉奚知了。

    葉奚知半躺在床上，左手打著點滴，半闔著眼睛，臉色紅潤了點，也有可能是房間暖氣的效果。

    盧霽坐在床邊看著他，有點蔫，看起來沒精神，很脆弱，卻很能引起別人的同情。

    至少能引起他的同情心。

    葉奚知聽見動靜，睜開眼，看見是他：我有點餓了。

    他剛剛把胃里的東西都吐了個干凈。

    盧霽說：不行，醫生說了你腸胃發炎，現在不能吃東西。

    我突然想吃蘋果。葉奚知繼續說。

    盧霽把桌上的礦泉水擰開，告訴他只能喝這個，心想，如果葉奚知少說點話，那就更能引起別人的同情。

    房間里太安靜了，葉奚知把電視機打開，兩個人沉默著看電視。

    盧霽是因為不知道說什么，葉奚知是因為不想說話。

    看了會電視劇，葉奚知問：被我打的那個人怎么樣了？我之前聽你們說話，他好像挺重要的吧？

    投資方。盧霽簡短地說，不過現在和你也沒什么關系。

    河元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