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海從舊城老宅里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

    抬頭看看被夕陽染紅的半邊天空，身上的寒意慢慢褪去。

    他有種從地獄重回到人間的感覺。

    這一關，算是過了？還是每過？

    顧老爺子雖然放他離開了，可這老頭子是心思，沈文海實在的摸不清楚。

    剛才那番話，雖然沒敢再隱瞞，可也算是避重就輕。沈文海把想要順勢除去顧硯哲的心思說成了“失誤”，還假托這是為顧老爺子教訓一下“不聽話”的兒子，處處站在老頭子的立場上為他考慮，出發點也是先把顧硯哲從“迷途”上拉回來。

    只不過“用力”有點過猛，導致事情往不可預測的方面發展。

    顧老爺子聽了不置可否，卻也沒有再大叫“來人”，還讓傭人把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了。

    算是暫時接受他的說法了吧？

    沈文海站在車子旁邊，曬了一會兒夕陽，直到自己的心神慢慢安定下來。

    可是心底里到底還是有些揣揣不安。

    顧家的爺倆，老的小的，每一個都不是容易對付的。

    不行，他要加快步伐才行！否則誰知道哪天又會落在顧老爺子手里？

    這老頭子的心機和手段，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栗。

    一個不小心要是再行差踏錯半步，老頭子像今天這樣發作起來，可真夠讓他喝一壺的。

    覺得身上被曬得有些熱了，沈文海才打開車門，上車，發動車子離去。

    ……

    “就這么讓他走了？”沈文海離開之后，老管家從側屋里出來，給顧老爺子空了一半的茶碗里添了點水。

    顧老爺子今天有些反常??？就沈文海做的那些膽大妄為的事，放在以前，怎么可不可能全須全尾地走出這座老宅。

    還是說，人的年紀大了，心腸也變軟了？

    這種事情要是擱別人身上，老管家或許還信，可這位是誰？是顧老爺子??！

    年紀增大，非但沒讓這位商場霸主因為閑適而變成柔軟，反倒更讓他的心腸冷硬了幾分。

    就因為了解自己的主子，所以老管家才對顧老爺子今天的作法很不理解。

    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疑問問了出來。

    顧老爺子斜著眼睛掃了老管家一眼，沒有立即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端起茶碗，慢條斯理地吸溜了幾口。

    又過了半晌，老管家以為顧老爺子不會回答他的這個問題了，他才慢悠悠地說道：“‘貪欲使人瘋狂！’，古人誠不欺我！這句話是至理??！”

    老管家聽不懂！但也沒敢再問，陪著笑，點了點頭?！拔矣珠L學問了！”

    “屁學問！你這老東西，現在也學會溜須拍馬了？”顧老爺子面對自己信任的人，還是挺放松的。沒好氣地橫了老管家一眼，這才搖搖頭?！袄换貋砹?，就任他去吧！”

    還是不懂！老管家一頭霧水。

    “你知道人生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嗎？”顧老爺子突然問道。

    還能是什么？老婆和隔壁老王給自己戴了綠帽子……把屎把尿的養大的兒子，突然發現不是自己親生的……中了彩票，拿去兌獎的時候發現號碼是上一期的……

    林林總總，諸如此類，老管家能想到的“人生最痛苦之事”也就那些了。

    可他知道顧老爺子想要的不是這樣的答案，所以只能賠著笑搖搖頭?！拔也恢?，猜不著！”

    顧老爺子瞪了他一眼?！安婚L進的老家伙！”

    好在他也并不是真的生氣，老管家笑著“呵呵”了兩聲。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不是‘求而不得’，而是‘得而復失’！……你知道我想說什么了吧？”顧老爺子覺得自己給的提示已經夠多了。

    沒想到老管家還是搖搖頭?！安恢腊?！”

    正所謂“說多錯多”，對于自己不能確定的事情，最好不要亂搭腔。老管家除了足夠忠心之外，能優于常人的，也就是個性中的這份謹慎了，這也正是他可以留在顧老爺子這么多年的最主要的原因。

    顧老爺子“嘖嘖”搖頭?！澳阏f你，一把年紀了，讓我說你什么才好？在我身邊呆了這么些年，就是塊石頭也要成精了，你呢？還是一塊土疙瘩！”

    土疙瘩就土疙瘩吧！只要自己在老爺子的心目中地位不變，那也是塊很有價值的土疙瘩。

    老管家“嘿嘿”笑著，不以為杵，反以為榮！

    “沈文海這個人，看起來聰明其實都是小聰明，而且把這份小聰明用得不是地方！”顧老爺子也不再和老管家繞圈子，終于給他解惑?！耙粋€人的貪欲膨脹到一定地步的時候，就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了?！?/br>
    而且，他也沒想把沈文海拉回來。

    人性本就“貪”，只要不過分，顧老爺子都能看在妻子的份上對沈文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是這回不行，他觸及他的底限了。

    而顧硯哲做為顧老爺子唯一的兒子，也就是他唯一的弱點和逆鱗，任何人都觸碰不得。

    沈文海膽子太肥，居然敢對顧硯哲對手，還一出手就想把顧硯哲置之于死地。

    顧老爺子怎么可能放過他。

    可是一巴掌把他拍死了，顧老爺子不好和老婆交代，更不想讓沈文?！八赖谩蹦敲摧p松。

    他有一百種辦法整治沈文海，現在選擇的這種，是最最痛苦的一種，沒有之一！

    “之所以放他走，是因為時機還沒到！”沈文海想要的還沒有弄到手，受了今天的這番敲打。他回去之后一定動作頻頻。

    顧老爺子要就是他“動”，動得越厲害，能留下的把柄也就越多。

    “我們就這么……等著？”老管家似乎明白一些了。

    顧老爺子點頭?！皩?，就這么等著！等到氣球越來越大的時候……”他頓了頓，做了個扎針的動作?！拔覀冊俳o他來那么一下！噗……爆了！粉身碎骨！呵呵……”

    他最后的兩聲“呵呵”，配上臉上陰森的笑容，哪怕是陪伴再他身邊多年的老管家，都不禁打了個寒戰。

    “再就是……沈文海這次要對付的人是硯哲，所以，我要把他交給硯哲來親自處理！”這也算是對兒子的一種歷練吧？

    顧老爺子做事，目的從來不只有一個。

    老管家知道，這個話題最好到此為止。

    知道得太多，對他沒有什么好處。

    老爺子再信任他，他也不過是一個管家而已。說得好聽是管家，說不好聽，其實就是一個傭人，伺候人的下人！

    老管家從來對自己的定位都很清楚！

    他笑了笑，往顧老爺子的茶碗里又象征性地添了點水。

    顧老爺子搓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思索了好一會兒，才重新開口?！澳莻€姓林的小丫頭，住院幾天了？”

    “差不多有半個月了吧！”老管家恭謹答道。

    顧老爺子點點頭?！鞍雮€月了啊……那，也該出院了吧？”

    “大概也差不多了！”

    ……

    出去“放風”了一次，林子妃現在的狀態，用顧硯哲的話說就是——“心野了是吧？”

    早知道這樣，顧硯哲怎么都不可能讓林子妃出去溜達。

    真不知道陪幾個小孩子玩怎么還能讓她玩得那么開心？

    顧硯哲這是第三次帶林子妃出來“放風”了。

    他遠遠坐在一個涼亭上，看著林子妃和她的“小伙伴”們在吹氣球，是長條形的那種氣球。

    把氣球吹起來以后，林子妃拿在手里幾個翻飛，紅的白的黃的藍的氣球就變成了一個個小鴨子、小兔子、小花……

    顧硯哲是真不知道林子妃居然還有這門手藝。

    幾個孩子被她哄得一個勁拍手，為了讓林子妃變成更多的小玩意兒，孩子們主動把吹氣球的“工作”包攬了過去。

    拿到兔子、鴨子的孩子們獻寶似得把自己的“工作成果”拿去跟一旁的護士，或者家屬炫耀。

    這么一宣傳，休閑區里不僅越來越多的孩子圍了過來，就連幾個大人都過來湊熱鬧。

    嘰嘰喳喳的聲音，就算是顧硯哲離得不近，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喏，就這樣，在這里繞一下……不對不對，必須要繞緊，不然待會兒就散了……別怕，氣球不會炸的，就是炸了也不疼……”林子妃儼然成了這一群人里的老師，手把手地教大家怎么被氣球變成各種花樣?！皩?，對，就是這樣……小瓜真聰明！”

    林子妃摸了摸旁邊一個剃了“瓜皮頭”的小男孩的腦袋，以示鼓勵。

    小男孩有些委屈的抗議?！癹iejie，我不叫小瓜，我叫睿睿?！?/br>
    “好吧！我這次保證記住了，你是睿?！毙『⒆影櫝梢粓F的包子臉，怎么看怎么可愛，林子妃實在忍不住，在他的臉上“吧卿”地親了一下。

    “這話jiejie都說了三次了?！毙∧泻⒚黠@對林子妃的“保證”沒有什么信心。

    果然，不出三分鐘……

    “不對不對，這樣不對，是往左邊繞，小瓜你往右邊繞的話，小兔子的耳朵就站在嘴巴下面了……”林子妃更正小男孩的錯誤。

    小睿睿：……

    不僅是旁邊圍觀的人，就是注意著這邊一舉一動的顧硯哲都差點要笑出聲來。

    他幾乎能感覺到小睿睿所受到的一萬點的傷害。

    這妮子的腦袋到底在記些什么呢？怎么連小孩子強調了好幾次的名字都記不住。

    不過……這樣的林子妃，真的很可愛！

    為了不讓路過的人覺得自己獨自坐在一邊發笑，像個神經病似得，顧硯哲只能用拳頭搗在薄唇前面，輕輕咳了幾聲。

    剛想把注意力重現放回到林子妃身上，顧硯哲的手機響了。

    “喂……”他掏出手機，看了看上屏幕上面顯示的號碼，馬上接通。

    對方不知道說了些什么，顧硯哲臉上輕松的笑容慢慢收斂，換成了淡淡的冷笑?！啊⒅托?，別的先不用管……嗯，就這樣！”

    掛上電話，看了看時間。

    顧硯哲直起身，走到林子妃身邊?！昂昧?，放風的時間結束了，回去吧！”

    林子妃和孩子們異口同聲地發出一陣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