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秘密
趙小舟發現了一個秘密。 是關于顧淮明和喬稔的。 說起來也是巧,偏偏是那一天。 她原本都打算離校了,可同桌徐可的練習冊死活找不到放在哪兒了,于是只好借她的來抄,以糊弄老師。 要擱在平時也就算了,胡講八講搪塞過去。 可今天不行,下午就是家長會,頂風作案,擱誰也沒這么傻。 趙小舟就這樣留了下來,等著徐可抄完作業。 在教室待不住,一想到下午的批斗大會,她的心里就生出一股惡寒。 想著那張四十七分的地理卷子,和頭一回反常地跌出年級前二十的名次,趙小舟一陣陣頭疼。 本想著去天臺吹吹風,但半路在樓道里被韓驍塵拽了過去。 天陰得很,學生走得七七八八,樓道里沒開燈。 他的臉全都隱沒在陰影里,可熱氣隨著他嘴巴一張一合,襲在趙小舟頸間,熱乎乎的。 韓驍塵湊近她,刻意壓低了聲音:“想不想看個好玩兒的?” 趙小舟一皺眉,饒是知道他平日里鬼點子就多,但此刻也不知道他又在耍什么花招。 一來是想著此時無事,二來著實是被他這種莫名蠱惑的語氣給吊起了胃口,趙小舟欣然應允,跟著他一前一后,來到了雜物間的門口。 門被他輕輕推開了一條縫,他稍微向右側了點身,給趙小舟騰出了點位置,趙小舟一臉狐疑看了看他。 韓驍塵的聲音輕得即使是離這么近,趙小舟也只能勉勉強強聽到。 “看好戲?!?/br> 他緩緩在胸前交叉雙臂,擺出一副懶洋洋的態度。 趙小舟更好奇了。 雜物間內有人在說話,但聲音很低,竊竊私語,發出低悶的沉音。 雜物間不是總有保潔員來打掃,又總是堆一些很久不用的東西,久而久之,就連空氣中的灰塵都比外面大很多。 窗臺布著一層厚厚的灰,窗框里漬著飽經風霜的黃漬,和塵土卷在一起,一下雨就變得泥濘不堪。 喬稔椅在窗邊,把窗戶推開很小的一條縫透氣,指尖夾著的煙剛剛點著,她呼出去一口,從窗戶縫散出去。 顧淮明走近她,默不作聲奪走那根煙,純熟地撣了撣煙灰:“怎么樣,味道不錯吧?!?/br> 喬稔不太習慣地咳了一聲:“把東西給我?!?/br> 顧淮明笑笑:“程瑰怎么不自己來?” 喬稔極其輕蔑地哼笑了一聲,壓制著語氣里的微微抖動:“你覺得她還敢來嗎?” 顧淮明盯了她兩秒,突然覺得自己那天好像看走了眼,這個角度看來,明明,她比那個叫程瑰的要更好看一點兒。 見顧淮明不說話,喬稔的心上涌起來一絲不耐:“把東西給我,以后別再來找她?!?/br> 煙霧從口中緩緩吐出,繚繞在面前的空氣當中,喬稔的身影在面前亦真亦幻。 顧淮明嘴唇微張:“不找她可以,東西你拿走也沒什么用,我不只這一份?!?/br> 喬稔表情復雜,眼眸微冷:“顧淮明,你到底想怎么樣?” 顧淮明像是很認真地思考了一番:“這樣吧,以后我找你,你替她,我就把東西給你?!?/br> 胸腔中的憤怒延展開來,喬稔狠狠攥起拳,顧淮明眼睛瞟見,先她一步握了上去。 喬稔不知道他竟然有這么大的力氣,一時間只覺得極度難堪。 顧淮明的呼吸離得很近,另外一只手像游走的蛇,一點一點地纏繞上她的手臂,順著校服寬大的袖子向上爬行,收緊。 喬稔渾身一顫。 顧淮明的側臉挨近她的頭發,眼皮抬了抬:“你自己來,還是我幫你?” 喬稔的身體難以自控地抖動,面無血色地目視前方:“你就不怕我告訴老師,告訴學校?” 顧淮明的眼睛里閃著異樣的光澤,仿佛聽到了低級幼稚的故事:“你可以說,可以鬧得人盡皆知。反正程瑰的人生已經爛透了,多幾個人知道,又有什么所謂?” 他怕她不相信,又好笑地添上一句:“你猜到時候會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她看?” 趙小舟錯愕地窺視著眼前的這一幕。 他們說的話云里霧里,可越來越大膽逾矩的動作,在接下來的時間里緩慢發生。 她似乎聽見喬稔哭了,低低的啜泣聲時斷時續,又似乎是她的幻覺。 她看不下去了。 才要走,突然被里間的人叫?。骸爸劢?,韓驍塵,進來看啊?!?/br> 趙小舟執意要走,韓驍塵卻一笑,無所謂地拉著她的手腕推門進去。 喬稔余光瞥見一前一后走進來的兩個人,頓時大驚失色,臉色紅白交替,難堪到了極點。 她慌亂地拾起落在洋灰色地面的校服外套,不管不顧地套在了自己身上。 顧淮明回身從身后摞在一起的暗黃色課桌的一角拿出來手機。 錄制一直在繼續,視頻聚焦在喬稔那張惶然無措又羞憤難當的臉蛋上,戲劇性十足。 趙小舟和韓驍塵站在一起,不自然地向后退了一步,卻意外地踩住了身后那個人的鞋尖。 她下意識地躲閃,回過頭去張望。 程瑰那張蒼白的臉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顧淮明叫了一聲:“今天人可真齊?!?/br> 程瑰的手一直在發抖,死死攥著大腿外側的校褲,純棉布料的褶皺異常顯眼。 喬稔快步走過去,將程瑰死死護在身后,怒目盯著顧淮明手里的鏡頭。 顧淮明的視線直直穿過喬稔,落在程瑰的身上。 程瑰被他冷色的眸光一閃,登時向后退了一大步,硬生生地撞上了背后隨意堆放的課桌椅。 最上層的椅子翻倒下來,椅子腿在落地時與地面發出一聲摩擦的巨響。 極其刺耳。 鏡頭畫面在四個人的臉上逐一劃過,趙小舟本來面無表情的臉色沉下來,她甩手就要走。 “小舟?!?/br> 程瑰的聲音顫顫巍巍,像是從其他空間飄散而來的悠遠飄渺。 程瑰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眼神努力地在趙小舟臉上定住,然而底氣還是很孱弱:“小舟,你可不可以——” 話沒有說完,被顧淮明輕易打斷。 程瑰的聲音斷續聽不清楚了,趙小舟實在沒有多余的心情去多管閑事,轉身奪門而出。 “你就帶我來看這個?” 趙小舟頭也不回直走到老遠才停下來,做了好幾口深呼吸才感覺到平靜。 韓驍塵手抄在校服褲兜里,跟著她過來,低頭笑出來:“怎么樣,好玩兒嗎?” 趙小舟沉默不語,韓驍塵的笑容在臉上慢慢出現:“跟我就別裝了?!?/br> “喬稔怎么會和顧淮明……” 趙小舟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磕磕絆絆繼續往下說:“還有程瑰,他們怎么會做這種事?” 她的反應在韓驍塵意料之中,他回頭朝雜物間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全是不屑,嘲弄道:“倒像是我這個jiejie干出來的事?!?/br> 品學兼優的好jiejie。 早些年,韓驍塵的父親再婚,喬稔便是女方帶來的孩子,比他大兩個月。 平時他們的交集并不算多,只是因為父母的結合強湊在一起的人,又算什么親人。 何況有了這個品學兼優的jiejie,就更襯得他生性頑劣,一無是處。 韓驍塵從來也沒把她放在眼里。 但是從今天起,便不一樣了。 他知道了喬稔的秘密。 發現一個在所有人眼里都無懈可擊的天之嬌女的秘聞,遠比任何事情都來得有趣。 趙小舟從方才的荒誕中回過神來,后知后覺地想到一些事情。 或許從今以后,喬稔再也不是那個像一張白紙一樣,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的、不容染指的乖乖女了。 趙小舟這樣想。 傍晚的天空依舊陰沉,飄落的雨絲若有若無。 涼意并不怎么明顯,反倒是潮氣涌了上來,悶悶的,黏膩的。 這一片的老房子已經有四十年了,紅色的墻體有的地方已經褪了色,暗暗的紅色隨著天漸漸黑下來而讓人分辨不出。 六點,路燈亮起來,一片市井之氣。 誰家嗆炒辣椒的味道從半開著的窗戶里飄出來,嗆得人直咳嗽,油煙熏得睜不開眼睛。 趙小舟就是走在這樣一條道路上。 她慢吞吞地走,早已不顧校服外套和頭發被這濃重的油煙味纏上來,四十幾分的地理卷子被拋到腦后。 每次走在這條路上的時候,她都不免想起那些或許現在看來很遙遠,但幾乎會轉瞬就來到眼前的未來。 雖然像她這樣的人,配不上什么美好而純粹的未來。 在這樣一棟棟低矮錯落的老房子里,她已經生活了九年,或許以后還要繼續生活匆匆幾十年,像這里的許多人那樣。 庸庸碌碌,渾渾噩噩,稀里糊涂的就搭上一生。 多么平凡,多么無奈,多么可惜。 趙小舟站定在一灘污水漬旁,抬起一只腳,小心翼翼地從包里掏出一張濕巾,忍著惡心擦掉了鞋底沾上的粘痰。 狹窄,逼仄,令人作嘔。 連空氣在這條小巷子里都染上那些魚龍混雜的廉價味道。 她抬起頭做了個深呼吸,目光流連在頭頂那些橫七豎八交錯搭在一起的電線,將一整片天空分割成無數大小不一的小塊。 像拼湊的假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