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大家還挺不待見白建華一家的，特別是熊老師和宋潔凈，每次見到他都要奚落兩句。

    這天天見面，該出的氣也出得差不多了，大家也就當他們一家是透明人，除了沒什么人搭理他們，其余的也都和普通食客一個樣。

    賣完最后一碗羊雜湯，江萍找了個托盤去收拾桌面，剛收到白建華隔壁的一桌的時候，天藍色格子的圍裙兜里手機響了起來。

    江萍接起來，叫了一聲，“張老師...”

    聽筒放在耳邊，她的臉色卻越來越白，拖著碗筷的托盤嘩啦一聲掉到地上，摔了一地的狼藉。

    伊凡聽到響聲，從廚房里跑出來。

    江萍臉色慘白地對伊凡說，“白雪出事了，說是滑雪的時候摔了，現在人還在搶救?！?/br>
    “你別急?！币练渤雎暟参?，卻覺得自己的聲音也是顫抖的，“老師是讓您過去嗎？”

    “嗯?！苯计疵馗嬖V自己穩住，穩住，白雪還等著她過去。

    “你快回家收拾一下，我給你訂機票?！?/br>
    “好！”江萍握了握伊凡的手，伊凡感覺到她手心里冷沁沁的汗。

    白建華不知道什么時候躥到了江萍面前，他臉上焦急的神色也不像是裝的，他攔住江萍，“我和你一起去，白雪也是我女兒?！?/br>
    江萍大力推開白建華，她現在極度焦慮，力氣也大得不受控制，那么清瘦的一個人，一把就把白建華推翻在地。

    “你給我滾！”江萍厲聲道，“白雪早就當她爹死了，你這會兒別突然詐尸嚇到孩子?！?/br>
    扔下這句話，江萍奪門而出。

    今天到白雪那邊的機票全都售空了，食客們圍著伊凡，七嘴八舌地出著主意。

    宋潔凈說，“要不坐動車吧?！?/br>
    曲老師也抱著手機在查票，“動車還得中轉，兩趟列車之間的時間也銜接不上，不如先安撫一下江老板，訂明天的航班過去?！?/br>
    這時候，方老頭掏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是我，你向機場那邊申請一下航線和機長，今天下午我要飛一趟哈爾濱?！?/br>
    “...”

    他這句話一出口，小小的飯館里鴉雀無聲。

    半晌，宋潔凈默默地問了一句，“請問...是私人飛機嗎？”

    方老頭點點頭，深藏功與名。

    宋潔凈，臥槽...

    伊凡把方老頭請出小吃鋪，倆人在廊下站定。

    她的個頭只到方老頭的肩膀，抬起頭請求道，“方爺爺，您可以陪江阿姨去過一趟嗎？現在也不知道情況怎么樣，我怕她一個人應付不來?！?/br>
    “我回去收拾收拾?！狈嚼项^說完話，抬腿就往外走。

    曉虎噠噠噠地追上去，抱著方老頭的大腿不撒手，“爺爺，我也要去?！?/br>
    伊凡薅住曉虎羽絨服上的絨毛把他揪回來，“爺爺和江阿姨是去辦事，你別添亂?！?/br>
    江萍和方老頭在下午七點多的時候到了哈爾濱，落地后江萍就給伊凡發了消息報平安。

    伊凡正給食客打包紅燒排骨套飯，聽到手機響了一聲，她把打包好的飯菜遞給食客，掏出手機看了消息。

    后面還有人排著隊，伊凡快速地回過去一條消息，“到了醫院什么情況再和我聯系?！?/br>
    手機仍回口袋里，她抬頭一看，開放式廚房的玻璃窗口處，站著的人是杜陽和禾光。

    倆人點了紅燒排骨套飯，伊凡把飯遞給杜陽，沖他笑笑，“現在還有點忙，你們吃完等等我，庫房的事我問好了，但有點復雜，一會兒說?！?/br>
    杜陽端起排骨環伺一圈，店里的桌前都坐了人，他只好和禾光在院子里的卡座上吃，還好院里隴著火塘，并不會冷。

    禾光在卡座上坐下，便迫不及待地撈起一塊排骨咬了下去，她的性格跟個小孩子似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昨天還因為店鋪出事要死要活，今天吃一塊軟嫩香酥的排骨，心情又好了起來。

    曉虎嘟著嘴，氣呼呼的，抬起小短腿一下下地踢著面前的火盆。

    杜陽用勺子把紅燒排骨的rou汁舀起來澆到米飯上，他把rou汁和米飯拌勻，沖曉虎抬了抬下巴，“曉虎，怎么不開心？”

    “不要你管！”

    “喲，這倒霉孩子脾氣還不小?！焙坦馓е燮た戳艘谎?，打趣道。

    “哼！”曉虎收回小短腿，小胳膊撐著膝蓋站起身來，“你們還是管好寄幾的事吧你們?！?/br>
    他走回店里，隔著廚房的玻璃對伊凡喊道，“我要排骨飯?！?/br>
    伊凡低頭一看，排骨飯就剩兩三塊排骨和一些湯汁，她盛了一碗米飯，上面澆上rou湯和排骨，再切了個溏心鹵蛋放進去。

    “喏，給你，排骨米飯?！?/br>
    曉虎抱著胳膊，斜著大眼睛看她，“沒有豆腐，我要豆腐！”

    “你不想吃就算了，我從來不勉強小朋友吃飯?！币练舱f著，作勢要收回端著小碗的胳膊。

    曉虎踮起腳尖，一把搶過飯碗，鼻子里又重重地哼了一聲，“哼！”

    嘴巴噘得能掛一個油瓶。

    燉紅燒排骨的砂鍋見了底，今天的經營終于告一段落。

    伊凡捧了一杯茉莉花茶，在院子里的軟墊上坐下，她和杜陽他們說了門面的事，也說了自己的建議，“如果要租這個店鋪做倉庫的話，還不如裝修一下直接開起來?！?/br>
    杜陽沉默了半天。

    伊凡又說，“如果是錢的事情，我可以先借你們，你們回去商量一下，看房租加裝修要多少錢?！?/br>
    “不是，不是錢?！倍抨枔u了搖頭，然后勉強地對伊凡笑了笑，“我們回家再商量，麻煩你了，伊凡?！?/br>
    “沒事，都是鄰居嘛?！币练舶阉螡崈舻奈⑿磐平o杜陽，“要租的話你可以直接加這個微信，這是學校后勤部的宋老師?！?/br>
    送走禾光和杜陽，店里還有一堆收尾工作要做，收拾完狼藉的杯盤，火盆里的炭火都只剩下一點火星了。

    伊凡牽起曉虎回去，一路上都在盤算著明天的工作。

    食材要提前打電話定，羊雜湯、小米粥明天一早就得先燉上，冰煮羊的冰好像快沒了，明天一早得先聯系人送水...

    江萍突然一走，伊凡覺得自己像是損失了一支隊伍。

    回到家里，曉虎又不肯洗澡，叫鬧著滿院子跑，伊凡和他周旋了半天，終于把他騙進浴缸。

    伊凡拿了一片白雪的玫瑰泡泡浴珠扔進水池里，浴珠遇水后噼噼啪啪地爆出很多細小的玫瑰色泡沫，曉虎忙著玩泡泡，終于消停了一點。

    她一回頭，看到可憐扒拉地蹲在門口的大金毛，伊凡朝它扯出一抹疲憊的笑意，“大康，今天吃狗糧好不好？我沒力氣做飯了?！?/br>
    大康好像是聽懂了，搖著尾巴走上前，在伊凡的臉頰邊蹭了幾下。

    ......

    曉虎在浴缸里玩著玩著就困了，眼皮耷拉著，一顆大頭小雞啄米似的打瞌睡。

    伊凡趕緊把他撈出來，用蓮蓬沖干凈曉虎身上的泡沫，再把濃密的鍋蓋頭吹干，曉虎已經靠在他的懷里昏睡過去了。

    給曉虎蓋好毯子，把臺燈的燈光調暗一點，她才在陰影里坐下，獲得了片刻的安靜。

    大宅院里安靜極了，現在又是冬天，連蟬鳴蛙叫都聽不見，耳邊只有曉虎淺淺的呼吸聲。

    驟然響起的微信聲音嚇得伊凡一個激靈，以為是江萍發過來的消息，她趕忙拿起手機，卻看到是一個陌生人的添加請求。

    “小能貓”的好友請求。

    ...？

    伊凡點進去看了看，這個“小能貓”頭像就是一個逗號，直到看到朋友圈分享的一些兒童成長教育的案例，她這才想起昨晚填寫的那個申請。

    好友通過以后，對方很快發過來一條消息。

    小能貓，“伊小姐你好，我是苗苗計劃的育兒心理師小能貓老師，沒有打擾您休息吧？”

    伊凡昨天就看到網站上的公告，苗苗計劃是公益性質的一對一育兒心理輔導，在線的心理咨詢老師都是兼職，所以一般會在下班時間聯系。

    她發過去一個笑臉，“我還沒有休息，您好?！?/br>
    小能貓，“我看到您填寫的基本資料，您本人才19歲，是伊曉虎的jiejie，冒昧地問一下，他的爸爸mama呢？無意冒犯，但這對我的工作開展非常重要?！?/br>
    伊凡，“他沒有爸爸mama，mama在他出生的時候就去世了，爸爸現在生著重病，沒有辦法撫養他?！?/br>
    那邊沉默了很久，又發過來一條消息。

    小能貓，“那你是主動選擇照顧弟弟呢，還是迫于現實不得不照顧他？”

    伊凡，“主動的?！边€不是饞人家身上那點功德。

    他們聊了挺長時間，伊凡給小能貓交代清楚現在姐弟倆的情況，又把曉虎最近的一些叛逆癥狀都說清楚。

    小能貓，“好的，您的情況我都清楚了，我先制定一下相應的輔導計劃，下次再聊。笑臉！”

    伊凡不由得笑了一下，她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打笑臉，就真的是寫“笑臉”兩個字的。

    和小能貓聊完以后，再看時間，不知不覺都是半夜11點多了，江萍那邊還是沒消息，伊凡的心又懸了起來。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給江萍打過去一個電話，等待電話接聽的過程中，伊凡能聽到自己的心撲通跳得厲害。

    過了好久江萍才接起電話，她的聲音透著疲憊。

    “小凡啊，白雪現在還在手術室，現在確診的是腦震蕩和右腿大腿骨骨折，其它的得等檢查結果出來?！?/br>
    伊凡又問，“那現在動的是骨折手術？”

    “嗯嗯，是的，我這一天心里亂得很，忘記給你打電話了，你擔心壞了吧？”

    “你們晚上休息的地方安排好了嗎？”

    江萍捂著聽筒，“安排好了，方老頭讓人定了醫院旁邊的一個五星級酒店，一晚上要五千多，兩間房就是小一萬了，我勸他住便宜點的，他說住不慣?！?/br>
    伊凡想起方老頭臭屁兮兮，嫌東嫌西的模樣，不由得勾起嘴角，“他愿意住你就住被唄，方老頭買單?！?/br>
    “那可不行，人家大老遠來幫忙，哪還能讓他出錢??？”

    “那您要算得這么清楚，私人飛機的錢您也一起付了唄...”

    江萍那邊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

    伊凡好笑地掛了電話。

    這幾個人，才離開，就開始想他們了。

    早上起了個大早，和曉虎斗智斗勇半天，終于幫他洗漱好，金毛自己在家太孤單，便拖家帶口地一起帶到了小吃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