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小千似乎并沒有受到太過嚴重的影響。

    他看到江浮月身上的傷口立刻爬起來給他包扎，焦急詢問：大人，剛剛究竟發生了什么？我們怎么會在這？您怎么會受這么多傷？

    看對方擔憂的表情不似作假，江浮月喘口氣問道：你不記得了？

    隱約、有點印象小千眼中閃過一絲狂亂，隨后像是受到什么東西的蠱惑一樣緩緩開口：我好像看到了

    看到什么？

    過去。

    什么？

    狂亂情緒消失，小千抱頭蹲下：等一等！等一等！我馬上就能看到了！馬上！

    看他好像知道什么，江浮月沒有出聲，認認真真地打量這個小小少年。起初，他以為對方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世界原住民，但經歷這么多再看看，對方似乎很不簡單。

    不說別的，就談最近。

    明明自己和祈它們全部都失去意識，是誰把他們救出來的？

    自己用盡手段都在默琉緹斯手下受到這么大的影響，為何小千醒來卻沒有任何反常？

    他安靜地躺在地上注視小千，神情平淡。

    突然小千松開抱頭的雙手拽住江浮月，哆哆嗦嗦地說道：我看到了，22年前的喜族使者！

    江浮月坐起身，嗓音低沉：你怎么看到的？

    默琉緹斯的意識，小千舔了舔干澀的嘴唇，我吸收了一點點它的意識，它的經歷不過大部分我都不理解，只模糊分辨出喜族使者離開后向著那里去了。

    說著，他指向遠處一片變了色的天空。

    那是一種藍灰色云霧覆蓋的地方，朦朦朧朧地遮擋了星海。

    江浮月沒多說什么，在小千的攙扶下向那里走去。

    路上，他狀似無意地問起：22年前的使者長什么樣？

    小千抿唇：我也不知道，我是根據年老后的畫像推斷的默琉緹斯意識里的那個身影，應該是他吧

    說著說著，小千也不肯定了，眼中劃過退縮之意：大人，要不我們找個安全的地方先躲起來吧？我從來沒想過這里竟然這么危險

    哪里安全？江浮月微微挑眉，我一定要找到信物。

    只有找到信物成為神使，他才可以離開這部詭異的電影。

    但小千曲解了他的意思，以為他為了哀族的榮耀愿意豁出生命，忍不住感動到落下淚來：使者！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幫助您的！哪怕丟棄性命也在所不惜！

    江浮月：？你激動什么？

    之后兩人跟著默琉緹斯模糊意識的指引，順利來到那處藍霧的附近。

    這藍霧和江浮月想象的不同，由塵埃、電流、信號、思維等等微小或抽象的東西組成，沒有固定形態，漫步在漆黑的星球上，閃爍著滋味的電弧，溫柔而沉靜，透著一股詭異的浪漫。

    但江浮月已經不相信這顆星球上有安全的東西了。

    他沒有輕舉妄動，撿起一顆石頭扔進藍霧之中。

    藍霧被石頭飛行時刮起的氣流蕩開一小塊空白的區域，然后又緩緩合上。而那顆石頭也骨碌碌停下，沒有異變，無事發生。

    但江浮月還是不信，于是他拿出被勢嫌棄沒用的掃地機器人推入藍霧中。

    這次終于有事情發生了。

    那個垃圾桶一樣的掃地機器人被藍霧包裹后竟然自動開機，藍色屏幕閃爍著電流與藍霧中的信號開始交互。

    江浮月看不懂是如何cao作的，只知道幾道電弧閃過，機器人突然講話了，說的還是黑潮市的語言：人類？

    江浮月緊皺眉頭，沒有回答。

    于是機器人上前挪動兩步：能與我交流是你的榮幸，人類。

    機器人的屏幕閃爍著紛亂的雪花，很顯然說話的并不是它本身的意識，而是其他。

    比如說，這片藍霧。

    聽到奇怪的鐵疙瘩突然說出古怪的語言，小千下意識拽緊了江浮月的衣服小聲詢問：發生什么了，大人？為什么它能說話？

    江浮月沒有回答，只反手將他拉到身后獨自與附身于機器人的存在交談：你是誰？

    藍霧涌動，伸出一只模糊的手輕輕撩起江浮月銀白色的長發，懶洋洋地回答：人類還不配知道我的真名不過鑒于你是這千萬年來唯一一個能與我溝通的螻蟻，我允許你和以前一樣，稱我為沃格溫爾大人。

    沃格溫爾？江浮月偏過頭去避開藍霧手，雙目死死盯著機器人和它周身涌動的電流、塵埃：你們究竟是什么東西？

    人類，無知才是你們生存下去的真理。機器人答非所問，你也不是第一次來這，不需要每次都重復相同的問題。

    熟悉的話中含義，和當初那顆巖漿心臟說的差不多。

    情緒猛然激動，他聲音拔高詢問對方：你是什么意思？我之前來過很多次？

    無數次。沃格溫爾和其他混沌無知的怪物們不一樣，他高傲而又溫和，和人類相似擁有情緒和思考，理智高于本能。

    他對江浮月說：這里曾無數次成為你的刑場。

    話音落下，藍霧中電光閃爍，無數道相似的身影出現在藍霧之中，形態各異但都長著同一張面孔，驚得小千發出一聲驚叫：怎、怎么回事！為什么會有這么多大人？

    無數個江浮月在藍霧中閃爍，或健康，或受傷，或強壯，或瘦弱他們的外表或許有些許變化，但無一例外都孤身一人露出了絕望的表情，在被藍霧覆蓋的一瞬間煙消云散。

    與此同時，藍霧吹出一陣風，將他們死前的情緒與思維灌入江浮月的腦中。

    恐懼、絕望、不甘、憤怒、釋然

    無數道情緒在腦海中爆炸，驗證了刑場這個說法。

    他最終會死在這。

    江浮月的大腦被信息塞滿，痛到癱坐在地，卻能夠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更涼了。

    他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注視藍霧：你說這里是我的刑場，意思是我每次都死在這嗎？

    是的。

    有例外嗎？過去無數次的我，可曾有一次成功離開過這里？

    沃格溫爾微微停頓：過去，沒有。

    看著前方無數個自己消失，江浮月不甘地握緊雙拳，心想自己難道也要和他們一樣死在這里嗎？

    但是，哪怕死，他也想要弄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他再次追問：你知道我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嗎？

    我不在意，沃格溫爾說，對我來說，你和山脈外偶爾吹進的風差不多，不值得讓我去探究。

    可你說我是唯一能和你溝通的

    螻蟻，沃格溫爾笑了笑，如果螻蟻能與你對話，你會去問對方從哪來到哪去嗎？

    江浮月低頭沉默，可憐小千聽不懂他們之間的話，急得抓耳撓腮卻又不敢貿貿然行動，只能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使者大人的神色。

    突然，沃格溫爾再次開口：不過這次可能不一樣。

    黑暗中猛然出現一道光，江浮月連忙握?。菏裁匆馑?？

    循環終有打破的一天，我也厭倦了這枯燥的日子，沃格溫爾聲音淡淡似乎已經失去了耐心，去前面的山坡等著吧，當索亞提普拉斯吹響長笛，就是那兩個混沌之物蘇醒的時刻。

    說著，藍霧左右分開，讓出一條寬闊的道路來。

    江浮月不相信天下有白吃的午餐，他握緊小千的手質問沃格溫爾這么做的意圖。

    意圖？沃格溫爾發出一聲輕蔑的笑意，我做任何事都不需要意圖。之前無數次殺死你，和這次放你離開，在我眼中都是一樣的性質，娛樂而已。

    娛樂

    普通的一個詞匯卻讓江浮月遍體生寒，心中升起一股無法壓抑的畏懼之意。

    人類的性命、崇拜、反抗，乃至人類的整個文明都不過是它的玩物罷了。它不喜歡，不厭惡，更不在意。就像人類不會在意海底的草履蟲如何掙扎求生，會不會崇拜自己。

    因為人類對比草履蟲已經強大到不需要在意。

    是啊，我厭倦了你這個玩物，趕緊滾吧。下次再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可能就是另外的想法了。

    話剛說完，掃地機器人就轟然消散，化為萬千原子混入藍霧之中。就和之前無數個江浮月一樣，融入塵埃，成為沃格溫爾意識的一部分。

    小千不清楚發生了什么，只知道大人在和鐵疙瘩嘰里咕嚕說了什么后，本就蒼白的面容血色更少了，就像被抽干了養分的土壤一樣，一碰就碎。

    他不敢開口，只能低頭跟在對方身后亦步亦趨。

    突然，一縷淡薄的藍霧飄進他的耳蝸，侵入他的意識：你不是早就想離開這嗎？這可能是一次機會。

    小千一愣，詫異地捂住耳朵。

    小千？江浮月疑惑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沒、沒事！揉了揉耳朵，小千快步跟上。

    無人看到的地方，和瑪士薩蘭德、默琉緹斯一樣的瘋狂與冰冷從他眼中閃過。

    藍霧覆蓋的范圍非常廣闊，廣闊到江浮月不敢想象沃格溫爾究竟吞噬了多少東西才能夠擁有如此恐怖的體積。

    有之前無數個自己的死亡作為警鐘，他不敢越過雷池半步，小心警慎地走在沃格溫爾開拓的道路上，向著遠方前進。

    起初，他還強撐著力氣走在前頭。

    但很快，頭腦風暴持續時間過長的后遺癥到來，在遍布傷痕、神經受損的身體上留下沉重一擊。

    唔。

    雙腿突然失去控制，他膝蓋一軟跪倒在地，嚇得小千立刻蹲下來扶住他：大人？您還能走嗎？

    江浮月沒有回答，只是死死咬住毫無血色的蒼白唇瓣，按住小千的肩膀努力起身。

    但還沒來得及直起上半身，他就感覺自己腰椎一麻，徹底失去了下半身的知覺。

    小千悄悄收回身后的手，擔憂地抱住江浮月的肩膀，用瘦小的身軀將他背起：交給我！小千一定會背大人您出去的！

    江浮月沒有力氣反抗，他發現自己的大腦再次灌滿了膠水，想來可能是技能失效了。趴在小千瘦弱的后背上，他氣若游絲地開口：放我，下來吧。

    誰知小千也是個倔骨頭，費勁力氣把江浮月背起后咬牙道：我不！我一定要把大人您帶出去！

    你去、去找信物江浮月的眼皮沉似千鈞重，成為神使

    他沒忘記，只要有人成為神使電影就拍攝結束，他也可以順利離開。

    但小千不理解他的意思，以為江浮月要放棄自己，眼淚立刻落了下來：大人，相信我，我一定能帶你出去的，你休息吧。

    小千話音剛落，江浮月的意識就徹底陷入黑暗。

    而后，本來費勁背人的小小少年突然挺直了腰背，邁著沉穩的步伐順著藍霧通道走去。

    沃格溫爾與他交談：你還是第一次到達這里。

    小千腳步一頓，露出笑容：確實。

    會成功嗎？

    不清楚。

    如果失敗呢？

    那就和之前一樣，再等22年。

    今天如果不是你在，我會和之前一樣吞噬他。

    他得感謝自己之前伸出的手。

    小千一步一步走在藍霧道路上，眼中閃爍著異樣的神采。

    又過了幾個小時，江浮月總算醒來。

    他揉揉太陽xue，發現自己竟然可以自由cao控身體了，并且本來渾渾噩噩的腦子也重新變得清明，一切都回到了自己巔峰狀態。

    太好了大人，您終于醒了！

    喜悅的聲音在身旁響起，他轉頭便看到小千渾身是汗，對著自己露出虛弱的笑容：我還以為、以為您再也醒不來了。說到后面竟然還帶上些許哭腔，似乎真的害怕對方死去。

    江浮月舔一下干燥的唇瓣，啞著嗓子問道：是你把我背出來的？

    是回了一個字，小千繃緊的神經總算放松，癱倒在地面呼呼大睡。

    他實在太累了，哪怕現在有道雷劈下來他都不會醒。

    江浮月神色復雜地看了他一眼，將他挪到稍微平整的地方，開始觀察周圍的環境。

    一千米外就是藍霧沃格溫爾的領地，也不知小千哪來那么大的毅力和耐力，將他背到這么遠的地方。

    他轉過身，發現身后是一個一百米高的小山坡，沒有植被，沒有動物，只有無盡的黑色干枯珊瑚扎根在其中。

    突然，兩道身影出現在山坡頂端。

    他瞇起眼睛一看，發現正是之前失散的面具女和柳葉刀。

    此時前者摘下了整個面具，露出那張和他極為相似的面容。

    江浮月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對方：媽？

    作者有話要說

    誰能想到我竟然把時間搞錯了修改一下選拔神使的時間，不是19年，是22年。

    感謝在20210926 00:02:21~20210926 23:49: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難以言喻你的詩 2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48章 長笛吹響

    因為距離很遠，所以他的聲音井沒有傳入山坡二人的耳中。

    他認真觀察著面具女，確認她的面容和照片中的一模一樣，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沒有一處不同。

    江浮月曾在很小的時候幻想過，如果齊微月還活著的話他會過得怎么樣。但他年幼的小腦袋瓜又覺得，對方還活著的話，自己也不會遇到后來的梅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