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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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藥罐被端起,被陸凈沒好氣地放到塌旁矮案。 與百弓莊有關的飛舟往來,左胖子已經動用天工府在調查了。你們太乙那四個弟子身手和能耐還不錯,徹查梅城城祝司的事,已經交給他們去做了。我給不渡傳了符訊,那禿驢至多凌晨就到。我們兩個是比不上大少爺您厲害,但護個法還是綽綽有余。 陸凈起身,拉開房門。 按道理,不管是為了暗流涌動的局勢,還是為了仇薄燈的暗疾,都不該讓他進大荒。 可陸凈沒有勸阻。 該怎么勸阻? 知交反目,俗事雜陳,瑣事纏身。 三次身死,又過十二年了啊。 蒼生就是個沼澤,誰進誰喘息不得。 偶爾的偶爾,去做真的想做的事吧。 娘親的話由在耳邊,說,江湖就是幾個打打鬧鬧,吵吵笑笑的人,你做一些很傻的事,他們陪著你,他們去做一些很傻的事,你陪著他們那就這樣吧,大家再齊心協力犯一回傻好了。 藥力夠護你神識進幽冥一個來回,陸凈仰面看掛在屋檐下的排鈴,低聲說,去找他吧。 清風攜雪,簌簌而落。 他走出門。 陸十一。 背后有人喊了他一聲。 陸凈沒有回頭:謝就不必了,本公子知道自己有多瀟灑倜儻。 我是想說,你黃連放多了,太苦了。 苦死你得了! 房門砰一聲,被人怒氣沖沖地甩上。仇薄燈將青瓷碗放到桌邊,無聲笑了。他自袖中取出深黑漆金的面具,指尖一點一點描摹過狹長深刻的眉眼?;秀遍g,想起陸凈先前說過的,某個人還在等著你帶他回家。 不是的。 仇薄燈輕輕說。 他十指點在面具邊沿,慢慢覆蓋上自己的臉,一如從前。 天高幾丈,路長幾里? 地厚幾丈,鄉廣幾里? 不是他帶阿洛回家。 是阿洛在,他才有歸處。 迷轂燭芯爆開小小的燈花,火焰向上躥起,房間倏忽明亮,又倏忽黯淡,仇薄燈的神識墜入黑暗。 天池山下。 陸凈盤膝坐于石上,一把秀麗的彎刀橫于膝蓋放著。出于年少俠客夢的情結,他習慣佩刀帶劍,但其實他真正的本事是一身神鬼莫測的毒。如今這個世上,敢且愿意毫無戒備地飲下他熬的藥湯的人,只剩寥寥幾個。 衣袂掠空。 一道人影落下。 開始了? 不渡和尚望了眼氣息封鎖的天池山,問。 陸凈點頭,他便過來,一手肘將陸凈擠開,毫不客氣地分了大半塊巖石,口中叨叨抱怨這一路好懸沒被左胖子的飛舟坑死。陸凈聽他抱怨,沒忍住,還是問:禿驢,你覺得,他這次能成嗎? 這不是仇薄燈第一次入大荒找師巫洛。 十二洲尋覓無果,他早就疑心過,師巫洛是依舊墜魔墮進大荒了,便如曾經以巫儺降天的方式,以神識往幽冥搜索,只是一無指引,二無跡尋,一次又一次,總是沒結果有一回,還險些被墜荒的天神發現。 能吧,不渡和尚說,撓了撓頭,再不能就該瘋了。 陸凈苦笑:你覺得他現在沒瘋? 不渡和尚低聲念,阿彌陀佛。 兩人忽然就明白了。 十二年來仇薄燈始終是太乙小師祖,不過是有人希望他被千嬌萬寵著,所以他就把自己活得恣意豪奢,憑一句我以赤誠愛天地,天地亦赤誠愛我撐起一個驕縱少年的朽殼,朽殼總有一日會倒塌的,可他還能把自己活成什么? 一個瘋了,一個入魔。 總歸是找到了。 積雪滿川,落花滿河。 靜水從玄冰下流過,他逆行在往昔的河。 光陰錯落,全是記憶。 這是三次死生之后,仇薄燈第一次見到南疆,見到巫族的萬水千山,在另一個人的記憶里。重巘深綠,峭崿巍峨,博水蜿蜒在最高的巫山腳下,四處除了濃霧就是蔥蘢老樹。草木一歲一枯落,白鳥唱老藤蘿。 細碎木屑,如塵飛舞。年輕男子坐在黑石祭壇上,低頭雕刻一節若木。 他的動作很生疏,還拿捏不好力度,有時候一刀過深,就直接毀掉了即將刻好的木偶。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停下來,睫毛低垂,銀灰的眼眸注視刻刀,仿佛在清晰地回憶什么,然后換一個,從頭來過。 他好像不懂失落,也不知道挫折。 要斜紋走刀,落鋒不能太重,仇薄燈俯瞰看他,唇角微彎,對啦,就是這樣。 仿佛聽見了他的話,年輕男子走刀很快變得越來越穩,越來越輕盈。 細碎的木屑紛紛揚揚,像下了一場很短的小雪,可周圍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時間其實已經過了很多年他為阿洛設好凝形塑骸的祭壇時,笑言說,別看你現在知道了很多,等你真正有形骸,肯定還是很多不懂,有得頭疼。 到時候再教你吧。 好。 他答應了卻沒來得及教。 可阿洛自己學會了。 仇薄燈在過往的時間里走過,看他學刻若木靈偶,學鑄夔龍金鐲,學取雪梅釀酒,一遍不會,就重復百遍千遍千萬遍。再沒有他這樣笨拙的學生,也再沒有他這樣執著的學生,在漫長的時間里,一邊等待,一邊揣摩。 跌跌撞撞學怎么去愛一個人。 這么傻??? 仇薄燈抿唇,欲笑先淚。 阿洛,我們一起回家。 星星點點的光芒因循一絲氣機的指引,無聲無息地在幽暗中蜿蜒,一點神識不上清穹,卻下黃泉,倏忽萬里,越過古往今來,越過死生相隔,抵達不知多遠多深的瞢闇。星輝止于漆黑無光的深淵。 無數魑魅魍魎,無數死魂骷髏停下廝殺,貪婪抬頭。 幽冥忽震。 一道氣息殺意橫掃,化作一個最可怖的惡鬼,暴怒地將所有仰望星芒的死魂撕成碎片,爾后黑色的霧有若實質,從四面八方匯聚,縱橫交錯成巨大的囚籠,將自點點星光中走出的紅衣少年籠罩其中。 他捕獲了唯一想要的東西。 狠厲、貪婪、占有、私藏。 死去之后,所有以往被死死克制住的尖銳欲/望終于徹底爆發要死死擁抱,要牢牢箍住,要徹徹底底地吞噬,一點骨血都不分與他人,要從此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再也不分開了。 多少年的愛戀,鑄成欲望無邊。 囚籠收縮。 紅衣在昏暗中舒卷,走過人間來到黃泉的仇薄燈卻不躲不避。 阿洛。 仇薄燈聲音微啞,他想要微笑,眼淚卻先無聲無息劃過雙臉。 一滴一點。 晶瑩的淚水穿過惡鬼的雙手。 逼近的黑氣定格在虛空。 蒼白虛幻的惡鬼在穢暗中怔怔凝望紅衣如火的少年,冷氣森森的雙手伸出,又止住,黑霧徘徊在仇薄燈的脖頸附近,像兇獸即將獵殺獵物的尖利爪牙,也像想觸碰又不敢觸碰的指尖。 不要哭。 他慢慢地說。 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甚至不知道每個字每個詞的含義那么多的亡魂恨怨,那么洶涌的偏執愛戀,紛紛雜雜,刺激他的理智,撕扯他的靈識,他連形容都無法控制,可他還記得,記得該怎么笨拙地哄一個人。 不要哭。 我在。 黑氣徘徊收緊,又散開,蒼白的手向前伸出,又收回,囚籠崩塌破碎,構成新的鎖鏈,反過來惡鬼束縛。無窮無盡的惡念重新聚集,拖著他墜向深淵。惡鬼猛地伸手,抓住少年的雙肩,要帶這個人一起墮落。 是他的。 要留下來。 可等到真正抓住時,手指卻忽然松開了。 只知索求占有的惡鬼輕輕推開少年。 要送他返回人間。 不要來這里。 這里污穢,骯濁。 你不要來這里。 或悲或歡總無恨,最是懵懂最情深。 仇薄燈向后飄退出幾丈,緋紅的衣袖在空中漫漫展開。 他低頭看被百鬼叢穢纏身的阿洛,想要說話,咽喉卻被無形之物堵住了他的阿洛啊,干干凈凈,誕生在高天之上的阿洛,該是蒼山的雪,該是亙古的湖,該是人間的月與風,光與塵。 他連一點丑陋污濁都舍不得他見到。 怎么如今卻與穢物廝殺,墜于泥間? 仇薄燈閉了閉眼。 再次睜開,已然平靜了下來。 你不該讓我走。 他慢慢說。 聲音和當初戴著巫儺面具,走過千山萬水,教導天地懵懂的冥靈什么是萬物什么是風月婉約沒什么兩樣。 從前如此,今朝如此,來日亦如此。 生生世世。 仇薄燈如仙鶴涉水,一步一步,自虛空中走下,走向最深最冷的晦暗。 他的紅衣飄拂起落,所過之處,衣袂逸散出金色的光塵。濃墨般的黑氣纏繞上他的衣袖,而他只是一味縱容,心甘情愿,任由惡鬼的欲/望滋生蔓延。他如最愚不可及的囚徒,囚門打開,卻自困籠中。 可既然心甘情愿,又怎么能說是樊籠? 這是他唯一的歸處。 你該留下我。 仇薄燈偏頭,輕輕地笑了。 眼角星星點點,都是明媚光痕。 仇薄燈在幽暗中跪坐。 他低下頭,漆黑的長發散落,迤邐垂過雪色的臉頰與脆弱的脖頸。他向漆黑的荒虛伸出手,紅衣娓娓覆下,只露出伶仃的腕骨與微暖的指尖。 阿洛,你覺得自己一身污穢,那就把我也弄臟吧。 我是你的。 第127章 十指相扣,永不分離 夜色籠罩大地。 陸凈緩緩從打坐調息的狀態中退出來, 睜開眼,就是不斷落下的飛絮。 晚風不大, 雪落的軌跡就和雨落的軌跡重疊在一起。白天的變故被城祝司暫時封鎖了,梅城的人們只知道近城郊處的百弓莊坍塌了,不知道自己熟悉的城池下有那么一個可怖的血池,如今,山腳的房屋點起了燈,昏黃的光從窗戶投出來,被雪模糊成一團一團。 遠遠看, 好像一顆顆星星落在地面。 陸凈怔怔地望著雪中的燈火。 時間好像一下子就倒退回轉了。 在清洲有個小小的叫做枎城的小地方,忽然下山的太乙小師祖,離家出走的藥谷小公子,被流放的山海閣少閣主, 被驅逐出城祝司的無名小子,還有偽裝了身份默默注視太乙小師祖的十巫之首。 紅衣烈烈的少年立在樹梢。 手提太一劍。 他說, 他見過天上星辰多得數都數不清,見過大地被徹底點亮,要多亮有多亮, 見過從億萬光年外看, 厚土上一片璀璨。 怎么了? 不渡和尚看他發愣, 問道。 不渡, 陸凈聲音很輕,仿佛怕驚擾了什么, 你說, 假如天空上都是星星, 會多亮? 會很亮。不渡和尚回答。 他也望向天池山下的城池。 托山而建的梅城房屋隨山脈起伏,灰瓦白墻, 連排成片,順雪水匯聚成的河谷向前。一到晚上,燈火就好似一條條星辰匯聚成的帶子,散落在人間?;蛎骰虬档臒艋痱暄严蚝苓h的地方,漸遠漸稀少。 最后零零星星,散進黑暗中。 很亮是有多亮? 很亮就是不渡和尚仰起頭,看向天空,就是以后的以后,星辰如燈,明月四照。人也好,妖也好,手拉手走在大地上,不用點燈籠。天上的星星就能把路照得清清楚楚。到那個時候,小孩子爬到樹梢上,再向城外看,看到的就不是死魂野鬼,是高高低低的山。山連在一起,如龍如蛇。 陸凈不出聲,聽他說話。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四季輪回,花開花落。 人們與妖靈愛走到哪,就走到哪。 再也沒有走荒人。 再也不需要一到瘴月就只能躲在城墻之后。 真好啊。 一定會很好。 沉默了一會,陸凈將視線轉回到天池山腳的城池上:不渡,有時候,我挺害怕的。 不渡和尚沒有開口,等他往下說。 十二年,我殺了很多人,也殺了很多妖,殺的人和妖越多,我就越覺得,其實人和妖沒什么兩樣,有些時候,人還要更可怕一點。妖的愛恨太過極端,人的貪欲太過難以估量。陸凈低頭看自己的手,久了,我就會覺得害怕處理了一個百弓莊,在不知道的地方,還有十個百個,千個百弓莊。永遠也殺不完,永遠也清不干凈。 紛爭無休,苦海無涯。 他們真的能讓天空布滿星辰嗎? 如今,連天道也墜了魔,好像就是在說,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丑陋的。他們再怎么掙扎也無濟于事。 可他很害怕。 他怕大家已經這么努力了,最后卻又回到原點。 不渡和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心如明凈,無煩亦無憂好吧,不跟你瞎扯了,不渡和尚撓了撓頭皮,正經了一些,我跟你說過,我師父怎么撿到我的沒? 陸凈一思索,發現還真沒聽這家伙顯擺過。 我師父,那個嘮嘮叨叨的老家伙,其實是從圣蓮里把我帶回去的。不渡和尚淡淡道,罕見地不嬉皮笑臉了,雪地的光落在他臉上,照得他面色如玉,潔凈出塵,他是奉佛陀之命去找我的,我出生在六色圣蓮池里。 陸凈瞪大眼,表情活像不渡和尚侮辱了他的某種信仰,一時間連感傷世事都顧不上了,脫口而出:你爹是蓮花還是你娘是蓮花?我cao,你竟然還是個蓮花精!話本里不是說花仙子一般都是女的,長得還很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