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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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我家代代單傳。左梁詩眼疾手快地按住金錯刀,停停停,都是長老的人了,不要動不動就打架。 君長唯腦門上青筋直跳:別說動不動就打架了,我還能動不動就砍人,你信不信? 前半夜這一場大火的福,大半條紅闌街都被燒掉了??腿藗償∨d而走,無處可去的藝伎舞女們只能暫時停留在街上,靠在墻角互相整理衣衫,又或者干脆直接抱住雙臂睡著了。滿街的流鶯落雀。 左梁詩和君長唯也蹲在街道邊,為了不引人注目,都套著一件女子的長衫 也虧剛剛不渡和尚跑得快,沒有發現,否則山海閣閣主和太乙宗長老的形象,就要從此破滅了。 行行行左梁詩忽然一肅,來了。 君長唯的袍袖一蓋,掩住刀柄。 半空中掠過一道極其細微的衣袂聲,仿佛海風輕微地拂過屋檐瓦片,可殘火里卻沒有半個人影經過。君長唯閉上眼睛,沒有動用靈識,單純只靠雙耳進行分辨整條紅闌街的聲音都被他盡收于耳,風穿行而過,氣流描繪出立柱橫梁,以及輕煙般經過的身影。 一道。 兩道。 三道。 從燭南城的各個方向而來,無聲無息地去往溱洧樓,又無影無蹤地從溱洧樓離開。 最后一道身影離開后,君長唯睜開眼,轉頭冷冷地看向左梁詩。 左梁詩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兩人回到觀潮塔上。 被嚇昏的兩名山海閣弟子橫躺豎癱,竟然睡得口水都流出來了左梁詩無言片刻,一手一個把人從觀潮塔上丟下去。咚咚兩聲,砸在底下的泊船上,一人一個大包地撞暈過去。 換做平時,君長唯肯定已經要嘲笑兩聲,但現在他沒有笑。 有句話我想問你很久了,君長唯懷抱金錯刀,神情冰冷,你們山海閣,還是不是當初的山海閣? 我很想說是,但我沒辦法說是。左梁詩轉過身,袍袖在海風中翻飛。他笑了笑,笑容自嘲,應閣老、嚴閣老、孟長老真熱鬧啊,一場大火,誤打誤撞驚出了這么多人,這還只是沉不住氣的,剩下的不知還有多少。 說吧,君長唯索性盤腿坐下,情況到底怎么樣了? 左梁詩罕見不在意形象,也在他對面坐下:之前百氏南渡要借道的時候,我故意松了點口風,三天里私底下來見我的閣老就有三十多位。有些力主借道,有些力拒借道可惜認為不應該借道的那些人,一部分是在試探我,一部分也不是出于真心。 他從袖子里摸出張寫滿人名的紙,遞給君長唯。 當時就覺得不能再等下去了,可真要動手處理起來,才發現比想象的更糟糕。左梁詩手指點了點應鐘閣老已經徹底倒向了百氏他算是最直接的一個,直接讓玉橋和太虞次子走一起了。這部分和百氏走得也很近。 剩下的這三個呢? 這三個很奇怪。左梁詩沉吟片刻,低聲道,有個猜測,但不好說。 都到這個地步了,還有什么好說不好說的?君長唯淡淡地問。 我懷疑,接觸他們的,不是百氏不是海外三十六島,也不是天外天。左梁詩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是大荒。 他們瘋了!君長唯脫口而出,接觸大荒?他們怎么敢?! 無光無風者,荒。 中土十二洲和海外三十六島是人們的立足之地,再向外便是永無止境的黑暗,永無止境的冥穢,稱之為大荒??丈0偈虾桶酥芟砷T矛盾再怎么深,仇怨再怎么久,雙方還能勉強共存。但大荒不同。 大荒與所有凡人,所有修士,與中土十二洲海外三十六島的全部生靈活物,絕對對立。 絕對不死不休! 再無知的稚子都能隨手做出三界的大概地圖。 首先在紙張中間圈出一個圓,在圓里橫七豎八地幾塊碰撞拼湊在一起的陸地,這就是十二洲。然后貼著圓,在離陸地不遠不近的地方畫上一圈島嶼,這就是三十六島。再隨便往圓里哪個地方放上一塊石頭,這就是誰也不知道具體懸浮在哪里的云中城,天外天。 剩下圓圈外的地方,全部涂黑。 那就是大荒。 孩子們畫三界圖的時候,圓圈總是很小,占不到紙面的十分之一,圓圈外的黑暗總是很大很大。有的還會用炭,畫出一道道觸手般的黑須,從大荒里伸出,在圓內肆意縱橫那就是在大地上流轉不休的瘴霧。 稚子無知,卻畫出了世界最本質的模樣。 蕓蕓眾生,不論仙凡,其實就是活在一片黑暗里,只是人們以城為燭,在黑暗中燃起了一片光明。一枝枝光如螢蟲的燭聚集在一起,與晝夜不休的金烏和玄兔一起,驅逐蒙晦,生靈萬物才有了立足之地。 可黑暗漫漫無邊,隨時要將這片好不容易才圈出的生息之地重新吞噬進腹。 一如瘴月與城池。 是以,仙門與城契,結契兩相生。 與大荒往來,便形如背叛!背叛的不僅是山海閣,還是整個十二洲整個人間。 你們山海閣的人,怎么敢與大荒往來?君長唯死死地瞪左梁詩,你這個閣主,干什么吃的? 他們為什么不敢?左梁詩反問,他們都敢放任魂絲種子在鬼市上流通,都敢為了一些錢財兵器,放身份不明的人進入燭南寶市,他們還有什么不敢的? 我來燭南前,以為你們山海閣頂多只是出了一兩根敗枝爛桿,沒想到根都開始爛了。君長唯極盡尖銳刻薄。 你還記得我們那一年的仙門論道嗎?左梁詩問。 記得。 第三天宗門對博的時候,山海閣對太乙宗,策論時你們太乙十個九個輸給我們山海閣的。那時候,我還笑你們,說你們太乙怎么這么多一根筋的傻瓜。左梁詩淡淡地說,可聰明人未必就比傻瓜好。 你想挨揍嗎? 想揍一會再揍吧。左梁詩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不是在損你,是在夸。你知道我最近一直在想什么嗎? 你想什么我怎么知道。 我在想,是不是人真的很自私,越聰明越自私。你問我山海閣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其實答案也很簡單做生意的,做買賣的,最精通的就是盤算,算來算去,就什么都覺得吃虧,什么都不愿意白付。算來算去,就覺得這邊一點點那邊一些些無所謂,就忘了聚沙成塔集腋成裘。 君長唯沉默許久,吐出句話:千里之堤潰于蟻xue 左梁詩拍了拍手:不錯,當初你要是也有這水準,策論也不會一分都沒有了。 君長唯二話不說,轉刀朝他臉上砸了上去。 啪。 血從左梁詩的顴骨處涌了出來,君長唯砸得極重,他卻沒有躲?;蛘哒f,他今天找君長唯,就是為了有個人能揍他一頓。 不是說了嗎?打人不打臉。左梁詩輕聲說。 君長唯冷笑,收回金錯刀:揍你就該對臉揍。 當年左梁詩被他親爹扔到太乙交流的時候,由于太乙上下厲行節儉也就是說比較窮。所以根本沒有給山海閣來的貴客什么優待,查了下,發現君長唯的院子還有間空屋,就把人塞進去了。 兩人互相看不順眼,要不是有孟師姐壓著,估計房屋都能被他們拆了??煞且f的話,君長唯馬馬虎虎也算最了解左梁詩這sao包的人之一。 左梁詩極其好面子,就算知道自己錯了,也絕不明面承認,他拉不下那個臉??伤€有那么點良心,所以要是什么事情,過不去自己那個坎,他就找人打架,明知道打不過還要打。 在君長唯看來,這就是窩囊小白臉的又一力證:連自己的錯誤都不敢承認,不敢面對,不是懦夫不是窩囊,是什么? 讓人瞧不起。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左梁詩笑笑,我也看不起我自己。 講吧,你到底在后悔什么?君長唯說。 一百年前,舟子顏求我問天軌,我拒絕了?,F在我后悔了。左梁詩抽回那張名單,點了點上面幾個名字,我心里覺得一座鱬城,不值得山海閣大動干戈,不值得山海閣與空桑正面相抗。他們也覺得,一座山海閣,不值得他們守山鎮海,骨葬不死城鱬城之后,很多人的動作就越來越明顯了。 左梁詩把紙一折,一揚。 紙在半空中燃燒,化為飛灰。 我舍了鱬城,他們也舍了山海。因果輪回,報應不爽。 你和佛宗的禿驢走太近了,說話都帶著禿驢的兜轉味。君長唯說,別繞了,你想做什么,直接說。 我要把敗了的枝爛了的根一起燒掉。 左梁詩直視他的眼睛。 我要清山鎮海。 一字一句,如金鐵相撞。 他還披著偽裝的女人衣衫,臉上還流著血,半邊臉頰高高腫起,這大概是他一生中最狼狽的時候,也是他一生中最偉岸的時候。 君長唯沉默了許久。 左梁詩笑了笑:我修為是所有仙門宗主里最低的,能當這個閣主,不過是因為玄武和左家的契約我一個人沒辦法徹底攪動滄溟,我需要幫助。 你這筆買賣,做得有夠大的啊。君長唯慢慢說。 沒辦法啊,我不能讓燭南就這么熄滅。左梁詩站起身,不過今天晚上倒還真不是找你做買賣你們太乙小師祖救了我兒子兩次,今天晚上,就算我還他這個恩情。 真讓人刮目相看。君長唯挖苦。 我總不能讓我兒子連個朋友都沒有。這些年把他東塞西扔,就夠對不起他了。左梁詩低聲道。 我還是不信你。 君長唯站起身,提著金錯刀就要下觀潮塔。 不過,這次我幫你。 左梁詩笑笑,把一樣東西丟給他:這個給你們小師祖吧,就當見面禮了。 君長唯接住一看,眉心一跳:佛宗的梵凈決? 讓他有事沒事修煉一下,多少壓一下業障。我說,你們好歹盯著點他的修煉吧,明心期墊底供祖宗也不是這么供的算了,我沒資格說,我家那小子我也拿他沒辦法。左梁詩露出頭疼的神色,一天天的,威逼利誘都不修煉。 君長唯搖搖頭,把玉簡扔還給他。 不是他不修煉。君長唯慢慢地下了塔,是他沒辦法修煉。 左梁詩愕然。 他剛想追問,君長唯已經踏著滄溟海面,走了。 滄溟的盡頭,明月高懸。 師巫洛略微低頭,發現仇薄燈唇上沾了一點血,艷得近乎蠱惑,下意識伸手去碰上一碰。 就在他指腹剛壓上柔軟唇瓣的時候,仇薄燈忽然睜開了眼。 第55章 一點靡麗一點頹艷 仇薄燈眼尾很長又天然上翹, 側眸看人時就有點過于靡麗,平時因眼眸過分深黑才壓得冷銳??梢粓錾罀暝? 他的眼睫上微沾細淚,眼尾薄紅,黑瞳蒙一層水色,那點靡麗就瞬間頹艷得勾魂奪魄。 師巫洛愣愣地與他對視,不僅忘了移開手指,還無意識地按了一下。 溫熱柔軟。 仇薄燈側眸看著他,忽一張口, 咬住他的指節。 師巫洛耳尖陡然泛熱。 指骨被齒鋒隔一層皮rou不輕不重地咬住,指腹被柔軟濕潤的舌尖緩緩舐過炙熱從指腹轉瞬guntang過心臟與神經,仿佛一捧火忽地燒了起來。仇薄燈松開口,舌尖舐著牙齒探出, 自己將唇上的一點血跡舔去。 想什么呢?他似笑非笑地看師巫洛,耳朵紅得這么厲害? 師巫洛不回答。 仇薄燈也不問了, 古怪地抿住唇他們在海面,師巫洛跪在水月中,仇薄燈其實是坐在他腿上, 靠在他懷里, 兩人近得密不可分, 有點什么反應再細微都能察覺到。他忍不住斜乜師巫洛, 師巫洛倉皇地移開目光。 微垂眼睫,猶自鎮靜。 要不是仇薄燈還坐在他腿上, 真就信了。 放開。 仇薄燈拿肩膀撞他, 沒好氣。 師巫洛悶不吭聲, 松開橫在他腰間的手,腿上一輕, 仇薄燈起身了。溫熱的身軀離開時,微冷的海風灌進兩人間空出來的縫隙,師巫洛放松了一些,同時又格外失落。 心臟里,一捧火不上不下地燒。 紅衣快要全部離開的時候,他本能地伸手挽留。 仇薄燈被抓住手腕,不得不低下頭。 那雙銀灰色的眼睛與他對視,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蒼白俊美的臉隱約帶了點茫然的神色,看著還有點委屈剛剛他醉的時候,不是還挺放肆的?現在委屈給誰看啊。 仇薄燈扭頭不想理他,視線掠過他肩膀洇開的深色血跡,微微一頓。 真是的。 仇薄燈輕罵一聲,一手任他握住,一手按在他另一邊沒受傷的肩頭上,俯下身蜻蜓點水般親了親他的唇。 要起身離開的時候,后勺被人扣住了。 剛要說話,聲音就被含住了,連喘息都被奪走。仇薄燈閉上眼,又長又密的眼睫輕輕顫動,眼角的緋紅越染越深,沁成色/欲一線,盈盈欲墜。師巫洛放開他的唇,吻上他的眉,他的眼,吻去眼角逼出的水光,仿佛要把他所有淚都吞去。 從此不再凄悲。 行了,屬狼嗎你? 仇薄燈在他又要吻上唇瓣的時候,按住他的肩膀,略微喘息地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