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玄學) 第75節
老舊廟宇里陰冷昏暗、哈氣成霧;若有若無的風在流動,夾卷著細碎的黑色灰燼拂過眼簾。 正中,是一個將近四米有余,頭頂到天花板的巨大神像。 祂的頭離奇的大,脖頸卻細長,像一根脆弱的樹枝頂著臃腫的腫瘤,隨時都要掉下來,碎掉。 該是眼睛存在的位置,也風化剝落的看不出本來面貌,碎成了蜂窩般密密麻麻的千百塊鐵銹。 祂的姿勢也十分奇怪,是歪著頭,雙手背對拈花的。 如果有稍微懂佛理的人看了,一定會驚恐萬分,高呼“邪祟”。 畢竟在一些地方的說法中,只有邪物才會做與活人“相背”的活動。 比如用手背鼓掌、合十。 奶奶說,山神爺叫“巴摩喇·孔度”,是他們村的保佑神,大家都尊稱他叫“孔度爺”。 “快跪下,”奶奶顫抖地說,“嬌嬌,跪下!跪下?。?!” 那時候,白綺還很小。 太小了,小到不明白很多事情。 以至于,做出了讓所有人都后悔一生的決定。 第43章 盜取果實 在四面八方涌來的惡意中, 在嘈雜吵鬧的囈語聲中, 白綺緩緩跪在了地上。 ——那個小小熟了嗎小小沒小熟沒沒? ——快快快了快…… ——他也香好香啊真香真香??! 白綺不明白為什么奶奶要讓他認一個雕塑做爹, 為什么自己要跪在這里。 他很想抬起頭,看看頭頂上的“山神爺”,那個長壽村的佑護神,到底是個什么模樣。 他想大喊、想不顧一切的跑出去,想開口說“不”,這樣一切就會停止。 但…… 奶奶也跪著呢。 老婦人合起被生活磋磨的遍布皺紋與傷痕的手,那樣虔誠的說: “孔度爺,孔度爺, 收下這個孩子吧。以后, 他就是您的兒子了……” 燭火,滅了。 “他以后定會感恩戴德、虔誠供奉……求求您,保佑他平安喜樂, 一生順遂, 長命百歲……” 線香,也滅了。 孔度神腫瘤般的巨型頭顱微不可察的震顫了一下, 發出瓷器脆裂的“咔”。 潮濕、陰冷, 比廟外明顯低幾個攝氏度的廟內,輕輕蔓延開一股從未有過的甜膩香氣。 一瞬碾壓過了原有的通風不便的霉味。 盛夏的山頭, 有果實在搖搖欲墜, 朝成熟蔓延。 “長命百歲……” “命?!?/br> “百歲?!?/br> 那個暑假后,白綺改了名字,搬了家,也學會了出聲說話。 他的嗓音不再是嘶啞難聽, 厲鬼一樣的駭人聲音。 一個人時, 也不會囈語那些讓人恐懼的不可名狀的低語了。 所有親戚都笑著說, 他變成了一個正常人。 啞巴白綺死了,死在了過于酷熱的山中的夏天。 …… 所以,巴摩喇·孔度真的存在嗎? 白岐玉恍惚的想,如果這個印度佬兒似的怪名字神真的存在,為什么事情還會演變到這種地步呢? 面前,懷中緊抱著的“奶奶”,還在痛心疾首的喊:“快跑,綺綺……快離開這里,你會死的……” “奶奶……” “你不要怕,奶奶一直在保護你,奶奶來帶你走了……我們離開這里,回家!” 白岐玉痛苦到整個心臟都被攥緊。 有好幾個瞬間,他很想不管不顧的起身,跟著奶奶走,離開這一片荒謬的地獄。 但他不能。 因為,這個奶奶是假的。 他推開“奶奶”,一字一句抽噎的說:“你不是我奶奶。我的奶奶,喊我‘嬌嬌’?!?/br> “我其實……只有在我奶奶面前,才是個嬌氣包的……” 溫馨時刻,像是畫面按下了靜止鍵,然后又加速快進,面前慈祥溫柔的農村老太,扭曲成一個令人作嘔的英俊面容。 張一賀面無表情的說:“在我面前,你也可以是……” “滾……”白岐玉泣不成聲,“快滾!” 幻境破碎。 如老電視花屏般的發麻褪去,白岐玉渾身痛楚回歸。 主祭室外,露天祭場熱鬧而詭異的鼓聲與鈴聲一刻不斷。 羅太奶癲狂不似人聲的嘶吼與大喊回蕩在夜空,不可忽視、不可抵抗,震懾一切陰影中蠢蠢若動的污穢。 稻草人棍上,已經插入了六只魂釘。 粗麻繩捆出來的人型上,頭、喉、雙手、腹部、左腳,被狠狠砸入小臂長的長釘。 難以置信的是,明明是麻繩與衣架做出來的東西,卻從內部滲出黑紅腥臭的血。 污血一絲一縷的從任何縫隙中,從釘口中滲透出來,在粗糙破損的麻繩皮膚上一滴一滴的從空中下透,砸在地上。 然后蒸發、潰散,像滴在燒燙鐵板上的水。 羅太奶仰天長嘯,又大喝一口黑公雞血,朝第七只魂釘上噴去。 她雙臂顫動著朝天揮舞,步伐跳躍著奇特的韻律,手中釘錘“嚓嚓”的發出撞擊聲。 猛地,她惡狠狠的把稻草人魂朝篝火中砸去,火焰爆燃。 第七只魂釘已落。 那火焰猛地暴漲到一人有余,喧囂的金紅光芒扭曲著、膨脹著,似乎有看不清的東西在掙扎、扭動。 羅太奶“啊啊啊”的尖嘯著,抓起旁邊的香煙小塔,大力吸了一口,小塔一瞬湮滅成香煙灰燼。 她露出愜意而自得的神情,順著這股勁頭乘風而上,朝火光中再噴一口黑公雞血—— “嘩——” 火焰出現了明顯的分叉,像被撕裂開來,發出腥臭難聞的焦味兒。 “不——!” 秦觀河突然渾身劇烈顫抖起來,像重度癲癇病犯了,他努力維持意識,可是不能,口中嘶吼出無法理解的怪語! “對不對對不對不啊啊啊對不起?。?!” 怪叫打斷了二神唱調與鼓音的節奏,火焰再次暴漲! 見狀,周圍森嚴矗立的弟馬中猛沖出來一人,一把奪過秦觀河手中的文王鼓和武王鞭,氣勢恢宏的繼續敲擊起來,融入魂鈴的細密緊湊的節奏。 另外三個人把口吐鮮血、渾身震顫的秦觀河拖走,早已守在庭院的人們急忙迎來。 緊接著,第八只魂釘下落。 厲溪鳴也堅持不住了。 颯爽秀麗的女孩像返祖的原始人類,恣意不羈的尖叫著,并雙手大力掐著自己的嗓子,差點讓自己窒息。 另一個同樣滿臉油彩的女弟馬奪過引魂鈴和凈水瓶,替代了她。 一人,兩人…… 尚保存意識的弟馬們越來越少,羅太奶釘錘的喀嚓聲愈發激烈。 第十二只魂釘下落…… 香煙小塔已經耗盡,韓嫂和裴世鐘緊急的拖來兩車,極速的碼上,羅太奶在繚繞的煙熏與原始的吼叫中飄然若仙。 白岐玉覺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痛的地方。 他想,他應該渾身都被割成了一塊塊的“rou”,碼得整整齊齊的,被放置在案板上。 血管斷裂、內臟被掏出來扔到一邊,空氣穿透他布滿空洞的身體,全部,全部都在潰爛,全部都在發膿、腐朽。 連呼吸都變得困難,每一次喘氣都是在凌遲他的氣管。 羅太奶瘋狂的嘶吼與火焰熊熊燃燒的“噼啪”聲在逐漸模糊的意識中漸行漸遠,變得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磨砂玻璃后傳來的。 耳畔越來越靜。 他脫力的闔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