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玄學) 第73節
三大牲首右側,則是樹根粗壯捆捆線香,正待點燃。 線香下方,是一人高的、小山般的血紅饅頭、金銀元寶山、紙錢寶塔、香煙小塔。 以及看不出內容的一壇壇黏稠漆黑的液體,把“小山”圍了一圈。 羅太奶堂口門口,印著“張強生畜”的兩輛貨車正緩緩駛來。 等候已久的弟馬師傅們急急迎上去,把白岐玉和厲濤歌在農貿市場購買的東西卸貨,短暫的清理后,快速運到祭場。 六個八字硬朗的壯漢扛著兩半片羊、牛、豬,一一掛在祭場左側、右側、最后方的架子上,以鐵鉤鉤起脖頸,自然地垂下。 遠遠望去,像一具具死亡已久的人尸,正在夜風中凄悲的飄搖。 最后,是兩只大白公雞,兩只大黑公雞,由一位地位較高的王弟馬,左右手相持著,拎入祭場等候。 裴世鐘和韓嫂一左一右的在祭場最外的庭院長廊處做記錄,正小聲詢問一位弟馬:“二神準備好了么?” 那弟馬低聲道:“秦師傅好了,厲小仙姑還在調試鼓和鈴?!?/br> 韓嫂嘆口氣:“厲濤歌的消息呢?” “暫時還沒聯系我們?!?/br> “如果……”裴世鐘猶豫的說,“0點前聯系不上的話……” “儀式照舊?!表n嫂嚴聲厲色的打斷他,“無論發生什么,都不能打斷今晚的儀式?!?/br> ——“無論發生什么,都不能打斷今晚的儀式?!?/br> 與此同時,主祭室里,羅太奶背對著白岐玉,沉聲說道。 裴世鐘已經把太奶的祭袍送來許久了,可羅太奶還遲遲未著衣。 與其他人相比,意外的更加素凈的純白祭袍,正靜靜地掛在衣架上。 此刻,她尚還不是“靖宗爺”。 她穿著粉紅與翠綠相間的毛衫,俏麗而活力,脖子上是珍珠項鏈,頭發也沒有以米水梳起,短短的卷發隨意的披著,能看出發根處泛白的灰發。 甚至,她還拎著手機自拍了一張,笑著解釋說“如果失敗了,這就是最后幾張自拍了”。 白岐玉喉頭一酸:“太奶……” 這是第二次,白岐玉見到普通老婦人一樣的羅太奶。 主祭室里,似乎常年不滅的七彩琉璃寶燈也全數熄滅。r /> 高高的供桌上數十位仙家雕像沉在黑暗里,幢幢黑影襯的三尺三點堂簿也陰森詭魅了起來。 而白岐玉,也并不是表面上那么平靜。 見羅太奶背著他,他抑制不住的咬起指甲來,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咔”聲。 他很難不去想失敗以后的事情。 昨夜,“祂”又來找他了,是來下最后通牒的。 甚至,祂似乎察覺到了白岐玉要搞得小動作,但卻絲毫沒有慌亂之意。 祂在睡夢中——或者并不是睡夢——總之——祂緊緊抱著他,像抱小朋友一般的裹在懷里、胳膊里,讓他從頭到腳都陷在祂的身軀里。 那些滑膩的、單是觸碰到便讓人不安到發狂的肢干,從各個角度裹緊祂,整個室內、室外、甚至白岐玉覺得這片大地的陰影里都是祂。 祂說:“10月4日,你就可以隨我離開了?!?/br> “去哪兒?” “履行我的諾言?!?/br> 白岐玉難以抑制的想到那個無法逃離的出租屋,然后驚恐發作。 他的眼淚奔涌而出,他渾身抽搐,所有的皮膚火燒般灼燒起來,后頸尤其疼痛到大腦空白。但他咬著牙,一聲不吭。 他不會求饒的。 他腦中空白的想。 這是我唯一,還能擁有的自尊了。 而祂是怎么反應的呢? 祂一點一點的舔舐他的臉,把淚水、眼中的光輝,還有痛苦舔去。 祂似乎不太理解為什么白岐玉會怕成這樣。 擁抱、親吻,都沒有反應,然后祂不得不點了點白岐玉的太陽xue—— 白岐玉暈了過去。 這一場短暫的噩夢,他沒能告訴羅太奶。 他仍心有僥幸,覺得祂在臨死掙扎、不蒸饅頭爭口氣。 他又十分害怕,如果說出了口,會不會一語成讖。 面前,羅太奶為他泡了一壺雨后雪青。 這是泰山頂霜降后的第一茬苗,清苦溫潤。 熱騰騰的水霧在昏暗的主祭室升起,羅太奶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慘白的臉,長嘆了一口氣。 然后,她緊緊盯著白岐玉的臉,一字一句的說了第二遍。 “無論發生什么,都不能打斷今晚的儀式?!?/br> “啊……” “記住了嗎?” “記住了?!?/br> 小茶杯碰撞在木質茶盤上,氤氳出水霧。 “你在最后想一遍。水里,除了手機,沒有東西了吧?” 白岐玉仔細又想了一遍,許久道:“沒有了?!?/br> “山上的痕跡呢?” “……山上不會有痕跡殘留的?!?/br> “回到老國土局宿舍后要做的事情,記清楚了吧?” “記清楚了?!?/br> “復述給我?!?/br> “……把所有的私人用品燒了?!卑揍裆ひ羯硢?,“再……搬家,離開靖德?!?/br> “還有?!?/br> “太奶,一定要這樣嗎?他只是信仰了錯誤的東西……” “塵歸塵,土歸土,死去的魂離開骨與rou,無關乎信仰?!绷_太奶嘆息,“這樣,一切才能結束?!?/br> 白岐玉痛苦的動了動喉嚨,哽咽的說:“我知道了。我會讓始作俑者安息?!?/br> “記住,只有這一次機會,才能讓你完整?!绷_太奶緊緊盯著他的眼睛,重復第三遍,“無論發生什么——” 白岐玉與她一齊呢喃:“都不能打斷儀式?!?/br> 甚至,靖宗爺亦上身叮囑他:“祂與我們的不同,正如我們與你們不同?!?/br> 昏沉沉的室里只有燭火燃燒的“噼啪”聲,靖宗爺一字一句地說:“仙有強有弱,善意的仙是好的執念,可惜壞的更多?!?/br> “但祂……祂們本身,就是惡。祂們永遠是惡?!?/br> “永遠不要憐憫祂。就像祂不會憐憫人類。大地不會憐憫海洋?!?/br> “切記,切記……無論發生什么……” “都不能打斷儀式?!?/br> …… 23點50分。 白岐玉沐浴完畢,渾身裹上泰山山土,躺在主祭室的層疊燭光中。 裴世鐘與三個男弟馬背對他站在陣法四角,臉上貼著白岐玉的四柱信息,巍然不動。 主祭室外,露天祭場上,靖宗爺氣勢巍峨的走向未燃的篝火堆。 白袍素裹,飛云廣袖,在大作的獵獵晚風與爆燃的燭火中站定。 篝火旁,左右共二十四名弟馬,已嚴陣以待。 為首的,儼然是秦觀河和厲溪鳴。 他們全臉涂以斑斕詭魅的七色油彩,頭頂薩滿傳統祭帽。 左側男弟馬高舉武王鼓,文王鞭;右側女弟馬高舉引魂鈴,凈水瓶。 同樣華彩斑駁的祭袍,如大自然中最詭異艷麗的毒物,宛若地獄之口,與黃泉、天地引路的渡河人。 韓嫂在庭院口,敲響黃銅大缽。 一下——氣場清—— 兩下——眼目明—— 三下——震陰魂—— 四下——三千來—— 五下——吉時——奏樂——請神! 0點了。 同一時間,城中村的人們,都心有所感的朝窗外看去。 靜謐、昏暗的夜色里,似乎沒有什么不同,紅綠燈一板一眼的動著,斑馬線上只有夜歸的年青人。 可……似乎有什么龐大的東西,路過身邊的感覺。 陰風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