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消一眼，顧然以為自己出現了錯亂，可眼前的分明是鮮活的真實，落在心底是灼熱的疼痛，是愛而深畏的細微未節。

    他上一世苦苦的暗戀被記憶拉扯成永恒，成為一種視為畏途的秘密，被擲入深不見底的懸崖。

    江知禾指節叩了桌子兩下，冷冷道：你在想什么？

    顧然怔了怔，回神道：沒想什么。

    我剛才講的，聽懂了嗎？

    顧然搖頭：沒有。

    江知禾把卷子推過去，面無表情道：最后一遍。

    好。

    顧然順勢低著身子，半彎腰擦著江知禾的肩膀，只聽進去兩秒，心思又隨著耳畔的聲音恍惚不定。

    江知禾長長的睫毛微微下垂，高挺的鼻梁下，嘴唇一張一合。

    他們離得很近，近到顧然聞到了江知禾身上的味道，像混合著烈日味兒和雪融的清冽氣息，若有若無。

    氣味穿過長長的輔導線，把他帶回了上一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顧然。江知禾出聲打斷他。

    我在。

    你心思不在這上面，不管我講多少遍，你也聽不懂。

    顧然沉默了，呆在江知禾身邊，他不可能沉得下心去做題。

    回去吧。江知禾下了最后一通結果：不用多講了。

    顧然緘默片刻，發出邀請：我們一起回去吧，剛好順路。

    不用。江知禾直接拒絕。

    顧然返身去拿書包的時候，江知禾已經走了，他也不氣餒，來日方長嘛。

    按著腦子里的記憶，顧然回到了他高一時租的房子里，陌生而又熟悉。

    陌生是因為他有四年沒來過了，熟悉卻是因為上一世他從高一住到高三畢業。

    顧然開門走進臥室，抽出床底下放著的小盒子，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塵，輕輕打開盒蓋，里面裝著他對江知禾的滿腔愛意。

    他伸手拿出一條紅線珊瑚鏈，纏繞在骨節赤白的手指上，搖晃著蕩漾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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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顧然從臥室出來，轉身進了廚房，狹小的空間容納有限，他拉開旁邊的冰箱看了一眼，里面沒多少能做飯的食材。

    他上一世高中的時候不會做飯，只租了一室一廳和一間小廚房，后來因為喜歡上江知禾，特意去學會做各種面食和炒菜。

    無法，他邁步回到大廳靠坐進沙發里，打開手機點了外賣。

    吃完飯后，屋外漆黑一片，顧然起身關上窗戶，厚薄的玻璃隔絕了窗外的喧嚷繁華，靜悄悄的。

    顧然先去臥室衛生間洗完澡，擦試著濕淋淋的黑發出來，坐立在書桌前，展開畫本。

    手里的線條逐漸清晰，畫只起了草圖，是個低頭捏著筆講題的江知禾，黑長的睫毛微微垂下，看著手里的試卷，半透明的光打在他冷淡而失焦的側臉上，禁欲又性感。

    是今天他看到的場境。

    顧然安靜地用目光描繪著圖里的江知禾，與記憶里上一世的他漸漸重疊。

    是一樣的，是不一樣的。

    須臾片刻，他拿起桌上的手機，隨便拍了一張試卷，打開□□發給江知禾。

    江老師，這上面的題我不會，你可以教教我嗎？

    顧然盯著手機，生怕錯過一條消息，江知禾遲遲沒回復，他焦慮地撕扯著嘴唇上的死皮。

    直到顧然上床睡著了，捏著的手機沒有響過一次。

    翌日早上，顧然睜開雙眼，第一時間拿過手機看消息，江知禾沒有回他。

    顧然心里郁悶得慌，帶著一臉欲求不滿的臉色去學校，走進教室前門的時候，用余光往江知禾那里偷瞄幾眼，見他一臉漠然的看著手機，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顧然撇撇嘴角，沒有停留走回自己位置上，季林還沒來，莫曉語正在吃早餐，見顧然來了，遞給他一個小袋子：我多買了份早餐，給你吃吧。

    謝謝。顧然扯著嘴唇笑了笑，接過早餐。

    他邊咬著包子，邊幻想紛紛，不能這樣蜻蜓點水，江知禾就像是沒有欲望，對世俗失去探索一樣，得步步經營，攻守池心。

    季林走進教室的時候，活像是被人打了兩拳似的，頂著一雙熊貓眼，搖搖晃晃地一屁股坐在椅凳上。

    看到顧然手里的早餐，頭腦一熱：小然，喂我吃一口，好餓。

    顧然抓包子的手頓住，看外星人一樣看他。

    莫曉語聞言，回頭看他，嫌棄道：不是吧季林，你一個大男人，還要人喂？

    季林抬側臉斜她一眼：關你毛事，又不讓你喂。

    是不關我毛事。莫曉語說：可關我家崽崽的事。

    ?。?！季林震驚道：小然啥時候成你家崽崽了？

    顧然也震驚地看著莫曉語點頭：我也想知道。

    咳。莫曉語這才發現自己把心里話說出來了，清了清嗓子道：這不是最近小說看多了嘛，一時沒剎住嘴，嘿嘿。

    季林惡心巴拉地扁扁嘴：莫曉語，你都看了些什么玩意兒？

    莫曉語斟酌道：嗯，同性之間的友好交流。

    季林沒聽懂，一臉的句號。

    顧然則是若有所思看了眼莫曉語，后者對他眨了眨眼，轉過身去。

    季林戳了戳顧然的胳膊，好奇又懵懂：她說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聽不懂？

    聽不懂就對了。顧然把剩下的早餐分給他一半，問他：你昨晚去網吧通宵了？

    嗯。季林接過包子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家里沒人，還不如和網友去網吧通宵打游戲。

    顧然沉默了，季林家里情況比他家里好一點，季父季母都是工作狂，對他兒子不聞不問，從來不回家，仿佛沒有季林的存在似的。

    我先睡會兒。季林三兩下吃完早餐，把垃圾袋塞桌洞里，往桌上一趴，睡了過去。

    顧然點點頭，拿出練習冊刷題，發現自己好多題都不會，一時默默無語。

    下課的時候，莫曉語轉過身，看著睡著的季林搖搖頭，然后把手里的兩盒牛奶給他：我從家里帶過來的，等季林醒了，你再給他。

    好。顧然應了聲。

    他和季林從高一就認識莫曉語，三個人感情好，沒事會打打鬧鬧，互相吐槽。

    但上一世，因為莫曉語成績比較好，考去了別的學校，平時也會經常聯系，出來一起聚聚。

    所以他對現在的情況并不生疏，很適應地融合進去。

    顧然看著手里的牛奶，對莫曉語說了句：我出去一下。

    莫曉語吸著牛奶：？？？

    直到看見顧然走向江知禾身旁，她才露出一臉的姨媽笑，欣慰地點點頭，她沒磕錯對象。

    江知禾。顧然睨了眼他旁邊的葉清羽，叫了他一聲，把手里的東西遞了過去：你喝牛奶嗎，這個給你。

    江知禾薄唇輕啟：不喝。

    顧然這也太高冷了。

    我給你放桌上。顧然裝聽不見，把牛奶擱他面前：你要是不喝就丟了吧。

    江知禾這次終于抬起頭看著他，眼里全是冷漠。

    顧然本想說一句，我先回座位，驟然看見他鎖骨上面有一條明顯的紅痕，他輕蹙眉，你脖子怎么了？

    不關你事。江知禾語氣平淡。

    顧然陰沉著臉默不作聲。

    葉清羽停下寫題的手，轉頭先看了看顧然，又對向江知禾：怎么了？

    沒事。

    顧然和江知禾異口同聲，兩人互相對視一眼，江知禾頷首：牛奶拿回去。

    我先回座位了。終于，他還是說出了剛才沒說出去的話，轉身離開。

    莫曉語看見他回來，痛徹心扉道：小然，沒看出來啊，你居然拿我給你的牛奶去獻殷勤。

    顧然聞言笑了起來，不好意思道，放學請你喝奶茶，給你賠禮。

    那行吧。莫曉語勉為其難點頭道：不貴的我不要。

    那必須得是貴的，不然無法原諒我的過錯。顧然說。

    莫曉語聞言笑了起來，露出兩個酒窩，甜甜的。

    季林一直睡到大課間，學校里規定同學們都得去cao場做廣播體cao，不去被發現了就打掃廁所一個星期。

    顧然和莫曉語拉扯著睡眠不足，昏昏沉沉的季林下了樓。

    站后面。顧然說。

    莫曉語：好。

    顧然站在江知禾后面，看著他黑色短發下隨著動作扭動的后頸。

    真可怕，顧然想。

    就算江知禾什么都不做，也能讓他心跳加快，腎上腺素飆升，他知道，他是想要占有江知禾。

    江知禾忽然轉過身，和他面對面，漆黑的眼眸盯著他，顧然心跳驟然停止，呼吸一窒，他眼里的情緒被江知禾盡收眼底。

    唉。莫曉語棒著手里的熊貓奶蓋茶，皺眉道：原來貴的奶茶也不好喝啊。

    有得喝就不錯了。季林撐著腮幫懶洋洋道：還挑三揀四的。

    顧然垂著眼簾，看著手機里的電話號碼，桌上的奶茶一口沒動。

    他一直沒搞清楚，江知禾是看出來了，還是裝不知道，如果看出來了，為什么只是盯了他幾秒就轉過身，沒有任何反應。如果沒看出來，他收藏了這么久的電話號碼，就能用上了。

    小然，你看什么呢？莫曉語不搭理季林的吐槽，轉頭看到顧然正盯著手機一動不動，好奇地瞥一眼，一串號碼有什么好看的？

    沉思幾秒后，她懂了。

    顧然把手機關上，對他們兩個道：走吧。

    嗯。季林打了個哈欠，起身道：我回教室繼續補覺。

    出了奶茶店，顧然停住腳步，看著對面的手機店道：你們兩個先回去，我買點東西。

    噢，好。莫曉語沒多問，和季林先進了學校。

    顧然走進手機店，店里只有一個年紀稍大的青年坐在椅子上打游戲，看到顧然進來了，他把手機放一邊，起身笑嘻嘻道：帥哥，買手機嗎？

    不買。顧然問他：我想買一張電話卡，非實名的。

    有嗎？

    有。見他不是來買手機的，青年瞬間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彎腰在柜臺下面翻了半天，拿出一盒電話卡，遞給他：自己挑一個。

    顧然隨意選了一張，又問他：有沒有二手不要的手機？

    青年：

    這他媽不會是個窮逼吧。

    算了，看他身上的校服，還是個學生，估計也沒什么零花錢，買不起貴的手機。

    我賣你一個我不用的OPPO手機，給你便宜點。青年道說。

    他思索了一下，報了數：你就給我兩百吧。

    窮顧然逼爽快點頭：可以。

    加上電話卡，一共多少錢？

    青年：250。

    顧然：

    從手機店出來后，顧然揣著250的貨物進了學校，回到教室，江知禾沒在座位上，不知道去了哪里。

    顧然沒進去，倚靠在走廊隔攔上。

    江知禾走上樓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蛋黃色的陽光，灑落在少年的身上，烏黑的頭發澄金黃色，面對著他的側臉，弧度流暢，睫毛浸染在黃光里，鼻尖上的紅痣，若有若現，漂亮得朦朧而輕盈。

    他的腳步只停留一秒，繼續邁步走過走廊。

    顧然聽到腳步聲，下意識轉過頭，見是江知禾，眼睛彎成了月牙，漫著笑意，輕聲道：江知禾。

    第5章

    江知禾停在顧然面前，一言不發。

    正時午休時間，走廊里很安靜，氣氛突丌地很融洽。

    江知禾。顧然淺色的瞳眸映著江知禾穿藍白校服的身影，影影綽綽，他重復了一遍，說：我有個事，想請你幫忙。

    江知禾面無表情。

    顧然繼續說：班級里就你成績最好，我想請你幫我補習一下課程。

    江知禾沒什么反應。

    也不用天天補，你什么時候有時間我就什么時候補，你可以按你的想法給我提要求，我會盡量完成。

    你給我補課，我以后每天給你帶早餐，可以嗎？

    江知禾側低頭看他，睫毛輕顫。

    顧然呼吸一緊，突然不說話了。

    須臾，江知禾開口，嗓音低沉：為什么？

    為什么？是為什么要幫他，還是為什么找他？

    顧然低頭用食指碰了下鼻尖上的紅痣，模棱兩可道：因為我沒有認識比你成績更好的人，而且我們是同班同學，又是男生，比較方便，所有我才想請你幫忙。

    我知道你不缺錢，只能每天給你買早餐。

    江知禾垂眸看著面前比他矮半個頭的少年，緘默兩秒后，他說：可以。

    顧然瞬間抬頭，不可思議地望著他：你剛才說什么？

    江知禾不在理他，邁步走進教室，顧然因為他的一句可以，興奮地差點喊出來。

    他以為江知禾至少會拒絕，或者直接無視他，那樣的話，他還能用別的借口讓他答應，但江知禾沒有，只聽他說了幾句，就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