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4)
葬禮結束當天,凌安就在家里見到不請自來的嚴汝霏,對方正盯著桌上的相框瞧,見他來了,轉身問:你什么時候回國? 凌安一身黑衣,戴了頂黑呢帽,仿佛從電影里走出來,細高個子,長腿,脊背挺直,一張蒼白漂亮的臉。 他瞄著嚴汝霏,眉間輕皺:不知道,你有事? 我想見你。 嚴汝霏垂眸,一雙陰郁的眼睛。 他還是放不下凌安。 除了這個人之外他沒有別的執念,也不會為誰動心。 凌安,在畫里夢里夢外都讓他發瘋,十年了。 聽到這句話,凌安說不上自己為什么難過,兜兜轉轉,失而復得了的最后還是消失,他和嚴汝霏從破鏡,到重圓,他開始為對方改變,嚴汝霏也在為他妥協。 凌安答非所問:你之前送我那幅畫在我這里。 他走到另一個房間將油畫取出來,遞給對方。 他們的第一幅畫,也是畫展上的無題油畫。 我之前把這張畫送給蘇摩,沒認出來這是我。你大概不記得,我第一個月做模特,因為重感冒,畫完就去住院了,沒見過這張畫。他說,還給你了。 嚴汝霏沒有接,臉色頓時陰沉。 他只能將畫放在桌上。 良久,嚴汝霏才說:我當時不知道你住院,以為你不想當模特了,所以那段時間沒有聯系你。 住院了多久,重感冒的時候有沒有人在照顧他,大概是沒有。 隔了差不多三個星期,凌安才回來畫室。 他后來熱愛爽約,不止一次畫外景時遲到,偶爾嚴汝霏也會為此生氣。 凌安倚著墻,又開始抽煙了。 十年前的賬本翻出來一筆一筆都是爛賬。 嚴汝霏反倒喜歡翻舊賬,這樣好過現在中間隔著一個林淮雪。 我還是以前那個態度,不會答應和你分手。他對凌安說。 凌安語氣平淡:我已經委托律師打第二次離婚官司。 嚴汝霏再一次體會到真心被踩在腳下的痛感,他放下自尊,忽略那些爛事,向這個人低頭,希望重新來過,等了許久卻被拒絕。 好像一場笑話。 他沒有再多說一句,離開了這座房子。 之后嚴汝霏刻意忽略關于凌安的消息,如果有人在他面前提到這個名字他會沉下臉,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知道這兩人是徹底鬧掰了,也在奇怪凌安怎么在A國那么久不回華國。 關心他的,不關心他的,后來都在兩個月之后的一些聚會和飯后閑談中得到了凌安不回國的緣由重病在床,約莫是回不來了。 有惋惜他年紀輕輕的,也有感嘆林陳兩家就沒有命長的,祖墳風水不好,陳蘭心和林淮雪母子倆前后腳死的,養子查出來胃癌。 沒人敢在嚴汝霏面前談論凌安,因此他幾乎是最后得知消息的人。 他才知道,自己分分合合十年的情人快死了,一切恩怨即將終結。 57、第 57 章 凌安早已將遺囑擬好,也聯系了律師。 林淮雪和陳蘭心在遺產里分給他的部分,包括之前的股份,以及他自己的所有財產,全都一分為二留給陳孟和嚴汝霏。 盡管這兩人估計都不愿意要。 不過到時候他已經死了,倒是無所謂這兩人是拒絕還是接受。 陳孟來看望他的時候整個人都恍惚著:為什么又出了這種事 隨其自然。 凌安摸了摸他的頭。 比起陳孟,他心緒十分平靜,每天看著新聞報道有一天算一天地過日子,偶爾在報道上看見嚴汝霏,也能心平氣和與陳孟評論EMT的近期動態。 直到病情進一步惡化,凌安接受第一次手術,被蒙上氧氣面罩,奄奄一息,好像快死了。 陳孟在門外哭了很久,忽然見到三五個男人朝病房走來,為首的人是嚴汝霏。 他愣?。耗阍趺磥砹?? 凌安呢嚴汝霏陰沉得可怕的視線慢慢上移,停在門板上,這里? 一瞬間,嚴汝霏緊繃的心忽然得了個松懈的空隙,至少凌安還沒死。 他在路上不住地猜想也許凌安已經死了,這么久都沒人再聽過凌安的消息。就連尤良也不清楚他現在病情如何。 嚴汝霏發覺自己推開門的手竟然因為這種緊張而顫抖,就為了這樣一個人,更可笑的是自己迫不及待地闖進去一探究竟。 至少再見凌安一面。 凌安不該就這么死了。 推門的力道讓門板撞在墻壁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凌安不由得睜開了雙眼,昏昏沉沉地望門口望去,見到的是一道熟悉的男人的身影朝自己疾步走來,面色陰沉,眼中俱是難以置信,在他床邊猛地停下,緊緊地盯著他。 嚴汝霏。 床上青年也注視他許久,聲線沙啞地叫出這個名字。 比起兩個月之前,凌安已經蒼白瘦弱得不像他記憶里的模樣,重病纏身,幾乎毀了他的精神狀態,只一雙眼睛依舊美而弧度漂亮,眸子黑沉沉的,似乎是疲倦至極。 嚴汝霏霎時呼吸一滯,仿佛被刀子割著爛rou,疼得滴血,卻又不合時宜地心想這人沒有把他認錯,叫另一個人的名字。 凌安緩緩道:你怎么來了。 我聽說你病得快死了。 是啊,詛咒應驗。 凌安輕輕嘆氣,氧氣面罩蒙上了霧。 嚴汝霏咬牙:憑什么你就這么死了,不行。 這又不是我說了算的,霏霏。 不可能。 他像是無法接受事實,紅了眼圈。 沉默許久,他說:別這么對我。 抱歉。 凌安看著他。 他對得起林淮雪、陳蘭心,其他所有人,分手的前任都給了他能給的物質補償,對朋友也算真情實意。 他和嚴汝霏是一筆亂賬。 百分之百的感情,他給了林淮雪九十九,剩下的屬于嚴汝霏。 嚴汝霏想要傾盡所有的,全部的感情。 凌安快死了,被質問,無能為力,即便是在以前,他也永遠給不了。 真的不能治療?嚴汝霏凝視他,與這間病房,我不相信。 在做化療,存活幾率很小。 那就是還有機會了,別說喪氣話。 嚴汝霏沉默下來,默然坐在床邊。 過了一會兒,他又離開病房,獨自去聯系相關領域的朋友。 他不愿意看著凌安死。 說起來可笑,到了這份上了,他還是愛著這個人。 我們的事情還沒了結,凌安。凌安看了他許久,沒有回答。 之后的三個月,嚴汝霏長居在A國,動用關系網想方設法爭取更頂尖的資料資源,得到的答復大同小異,到了凌安這種程度,積極治療有機會治愈,也只是有機會而已。 他夜里獨自入睡,一想到那種糟糕結局就輾轉難眠,生理性地產生應激反應,第二天又若無其事到醫院與凌安閑聊。 第二次手術后的情況還算良好。 嚴汝霏見他醒了,啞著嗓子說:好好治病。 凌安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干脆沉默。 我們現在還是婚姻存續關系嚴汝霏坐到他床邊,雙目緊盯著他,一字一句緩緩說,我和你的賬慢慢算。 扎著留置針的,蒼白淤青的手背動了一下。 也可以,你想怎么算都行。凌安昏沉地應了聲,抬手覆在男人手上,輕輕握住了,被反手攥緊。 兩人長久地沉默著不語,病房門被陳孟風風火火推開,身后還帶著一臉焦慮的尤良、柯一宿。 嚴汝霏恢復了先前的模樣,很冷淡地與后來的兩人打招呼。 尤良與柯一宿都注意到兩人之間的氣氛,互相對視一眼,說了些關心和安慰的話,很快就離開了病房。 嚴汝霏若無其事地重新坐到床邊,問凌安要不要看上周的EMT新聞發布會。 凌安:我看過直播了。 等你休養得差不多,我們回華國。他說。 凌安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手背上都是淤青,沒有戴戒指。 他想了很久,說:好。 嚴汝霏忽然釋然了,不再說話,低頭親了一下他的額頭。 他很清楚,如果不是林淮雪死了,他和凌安根本沒有機會在一起,以后如何也是未知數。 愛一個人卑微到不能問他是不是忘不掉死了的白月光,心知肚明自己只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盡管如此他還是愛著這個人。 你安排吧。 凌安看著他,還有他背后窗外的風景,雪正慢慢停了。 事到如今,凌安反而覺得平靜,說不上有什么觸動,最愛的人死了,他自己也快死了,可能死不了,無所謂,順其自然。他看著對面男人的熟悉面孔,忽然不知道今夕何夕。 如此又過了一年半載,凌安按部就班繼續定期復診,也回到公司接手之前的事務,似乎一切都在慢慢走向平靜。 嚴汝霏偶爾也這樣認為。 假日晚上,他查過凌安的行程,今晚是空白的,理論上對方應該會如往?;丶?,但他等了許久,凌安沒有回來,電話也一直打不通。 到了快凌晨的時刻,嚴汝霏刷到幾條娛樂新聞,凌安與幾個明星被拍到聚會現場,他在照片上與其中一位頗為親昵,媒體寫得曖昧。 因為其中一個男星正當紅,直播的新聞也在激烈報道此事,好事娛記在會所門口追上了凌安,閃光燈閃爍宛如觸電。 凌安對著鏡頭,挑眉道:你覺得我們是什么關系? 記者問他:凌先生已經結婚了,總不能是外遇。 娛記顯然是奔著凌安來的,后者也發覺了,很隨意地回道:話都讓你說了,你就寫我和殷先生是朋友。 凌先生的伴侶不會不高興嗎? 你猜?他笑了。 嚴汝霏見過太多這種花邊新聞,前段時間凌安就與那位男星被拍到在國外一同出行,過了一陣子,他也沒有解釋這件事。 嚴汝霏覺得不舒服。 這人在鏡頭里的模樣,十有八九又喝酒了。 他又撥了一個電話過去,仍然沒有人接。 到了大約三點鐘,別墅的大門才慢慢敞開,走進來一個青年。 你這么晚回家,也不接電話?嚴汝霏踱步上前。 什么?凌安垂眸將大衣褪下掛好,又帶著一身疲憊和不以為然的語氣回家,看見眼前男人的臉,他忽然恍惚了幾秒,還以為見到另一個人,等回過神來才應了聲:霏霏,又怎么了? 嚴汝霏在他身上聞到了酒氣,應酬的味道,以及,輕微的香灰氣味。 又去了陵園。 白天應酬、晚上與娛樂圈的人喝醉酒、在媒體面前失態,現在三更半夜跑去初戀的墓前緬懷。 嚴汝霏有時候想對他發瘋問他為什么不能把那個死人忘了重新好好過日子認真吃藥不是整天放浪形骸喝到爛醉被拍到與不知哪來的男人說笑。 但他沉默片刻,最后什么也沒有提,對凌安說:早點睡吧。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到這里就完結了 58、If線番外 十五歲,即將十六歲,凌安在這個年紀充斥著不忿,打火機一個不慎就要將他點炸,好在他不抽煙,也不喝酒,沒有駕駛證所以不靠近加油站。 離家出走是無人關心的行為,他大半夜犯病,不顧一切跑到了車站。 遇到一個年輕的亞裔,黑發,很高的個子,轉涼的天氣,上身穿了件短袖,手臂肌rou結實,往上看是一雙凌厲的淺色眼睛,虹膜像低飽和的琥珀,在路燈之下顯得格外銳利明亮,令人印象深刻。 凌安身邊的亞洲人很少,不太擅長判斷亞裔的年齡,對方可能是十六歲也可能是二十歲總之是個年輕人。 這人盯著他瞧,不怎么耐煩:這東西被你弄壞了。 說的是剛剛發生的意外。凌安精神恍惚,沉浸于自己的情緒里無法自拔,一腦袋撞進對方懷里。 青年約莫正在等車也沒注意到他匆匆撞過來,被他碰掉了兜里的手機。 凌安頭昏腦漲地聽著這冷淡的指責,看了看對方拾起的屏幕的裂痕,哦了聲,艱澀道:你需要多少錢? 算了。 為什么。 嘖,你先把眼淚擦干,我不希望別人誤會我恐嚇你。 話音剛落,一個高大的白人從指示牌背后出現,好奇地打量著兩人,摸了摸下巴:你對這個人做了什么事? 凌安聽著他們對話,乏味地轉身離開了。 嚴汝霏與朋友解釋他什么也沒做,一抬頭才發現對方已經走了,頓時語氣不快:該走了。 凌安頭也不回,走得很遠。 朋友與嚴汝霏同行往另一個方向,一步三回頭,不斷向他描述對方的情況。 那個男生長得很漂亮。 他在擦眼淚,你一定是揍他了。 噢噢,他跟上來了,是不是在找你? 嚴汝霏詫異地停下腳步,回眸,果真見到一縷幽魂般朝他走近的少年正慢慢吞吞邁開腳步,這人穿了一件破洞條紋的薄毛衣,松松垮垮,很瘦削的身體,比例很好,五官也他暗忖自己職業病犯了。 然后,陌生少年輕輕掃了他一眼,沒有情緒的烏黑眼眸顯得冷淡,旋即自然而然地越過他們,匆匆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朋友哈哈一笑:你怎么好像失望了。 嚴汝霏承認了自己失望,以及方才的一些想法。 短短幾秒已經想好了讓對方擺什么樣的姿勢入畫,以及怎么讓對方答應做他的模特兒。 可惜等他倆走到那個巷子里時,那個少年恰好已經坐上汽車離開,砰地合上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