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9)
地面上盡是木板與瓦片的碎屑, 一片狼藉,絲絲縷縷的紅光已經淡不可見,被剛才的颶風一沖,更是幾乎不見了蹤影, 估計過不了多久, 便會徹底消散了吧。 沖進房間內的弟子率先環顧了一圈, 卻見計逢君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周圍跟隨計逢君的一眾弟子, 也是一副被嚇傻似的表情。 但進來的弟子們已經顧不了那么多, 紛紛將視線投到了計逢君的身上。 三長老, 那蛇妖呢? 被他逃走了嗎? 其實在外面的時候,他們就突然看見一道身影破開了屋頂跳出, 然后幾個縱身跳躍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但他們不確定那道身影是什么人。 如今看來,是那銀發蛇妖的可能性很大。 不過, 對方逃走的時候,懷里好像抱著一個人? 這時, 終于有人注意到, 倒在一邊的二長老計長臨的尸體, 那人走過去一看, 頓時發出了一聲駭人的驚呼。 二長老,竟然死了。 周圍雜亂的聲響終于令計逢君回過了神,下意識地松開緊緊攥住的手指,只聽哐當的一聲,剩下半截的除妖刀便從他手中掉落在了地面上。 計逢君似踉蹌地后退了兩步,才終于穩住了,只是臉色仍然發白。 一直跟隨著他的那群弟子,也陸續回過神來,此時看著房間內狼藉的現場,從外面涌入的援軍,耳邊又聽到他們詢問的聲響,慌亂中,一時間竟不知作何反應。 最終,他們也同其余人一樣,全都看向了此刻最有話語權的三長老,計逢君。 房間內,頓時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被所有人眼巴巴地望著,計逢君的視線從他們臉上一個個劃過,最終,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嗓音嘶啞地開口: 蛇妖啊逃走了。 眼前卻浮現出計良的面容,那種震驚,那種不可置信,似乎都隨著他倒下的身影,隨著銀發蛇妖那冰冷的一句「他死了」,全都化成了惆悵。 計逢君本不想提這件事,但計良從本家內失蹤,時間久了也會被人發覺,況且,與他一樣還有一群弟子目睹了,這件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平息寧人。 但此刻,計逢君什么都不想說,也沒有那個心思,大概是一種自暴自棄的心態,任它如何傳播。 所以說完這一句話,計逢君便閉上了嘴,開始有條不紊地指揮現場,將二長老計長臨的尸體收殮,假裝沒有見到某些弟子對他欲言又止的神情。 半個時辰后,計逢君忽然瞥見微不可察的一縷紅光,想了想,便命人在府邸內各個角落搜尋帶有靈力的物體。 紅光對銀發蛇妖具有壓制力,對他們卻沒有絲毫影響,而且之前計長臨事先交給他的通行靈符計逢君不難想象得到,二長老應該是使用了某種禁術。 他猜得確實沒錯,一刻鐘后,陸陸續續搜尋到的物體被擺放在眼前,計逢君逐一查看,終于神色恍然。 的確是禁術,可強行提升自己的力量,形成領域,卻要消耗施術者的精力與壽元,是早已經被封禁的違禁之術,卻沒想到,二長老為了對付蛇妖,竟不惜以自身為代價。 然而最終,依然沒有將那蛇妖緝拿伏法,但誰又能想到,那位 計逢君抹了把臉,強迫自己不去想,轉而繼續處理眼前的事情。 如今長老們十不存一,只剩下計逢君一人,偌大的計家不可能不因此產生混亂,也許是計良真面目敗露且死亡的消失并沒有傳開,亂象不至于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計逢君只能暫且拿起權柄,控制住場面。 且由于計家出現了如此重大變故,其他勢力也在虎視眈眈觀望著,但同樣的,由于計良的消息尚未傳開,都不敢有明顯舉動,畢竟計良最強大法師的名號,也并非浪得虛名。 但也有與計家交好的勢力,比如凈月齋等,前來悼念,對于計家的變故,都深感痛哀。 而就在計逢君因此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關于計良的消息依然傳出來了,先是本家內負責伺候計良起居的侍女與侍從,再到總管,發現了計良失蹤的事情。 然后便是那天晚上,與計逢君一起見證了那一幕的弟子們,看計逢君并未有所表示的時候,皆從忐忑不安的狀態平復下來,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波瀾起伏的內心。 對他們來說,還有什么比一直以來崇拜敬仰的家主大人,一朝之間叛變,形如一個陌生人般,從未見過計良如此模樣,更讓他們感到駭然與難以置信。 于是,隨著計良失蹤的消息傳出,還有計良真面目的暴露,以及死亡的現實,在京城內流傳開,一時之間,各種震驚、不敢相信的聲音,以及各種謾罵、唾棄,隨之一并響起。 原來那晚蛇妖逃走時抱著的那個人,是 確定真的死了嗎?不會是那蛇妖騙人的吧? 啊啊啊啊我不相信!那位大人竟然快告訴我這只是一場噩夢! 這幾位前輩當時都在現場,親眼所見 計逢君將這些都望在了眼里,一些弟子宛如信仰崩塌般的絕望神情,以及跑到他面前來求證的各個不敢置信的面孔,都通通默認下來了。 這是不可避免的事實。 即使是計逢君本人,到了現在,依然還是恍惚,大概只有繼續忙著高強度的工作,才能將他的神經暫時麻痹。 直到一名弟子來到他面前,詢問如何處理牢房內的黃鼠狼時,才恍然清醒過來。 此時計逢君才發現,原來距離那一晚,已經過去了半個月,而這半個月內,他竟然沒有收到那銀發蛇妖的襲擊。 也對,畢竟那位已經死了,蛇妖也就沒有了繼續行動的價值。 計逢君從辦公桌后起身,感覺到了自己身體的僵硬狀態,好一會兒,才對前面的弟子說道: 帶我去看看那只黃鼠狼吧。 是。 相對干凈的牢房內,黃鼠狼已經在這里悠哉悠哉地,待了差不多有一個多月了。 每天都好吃好喝,飯菜美味,讓它都有些舍不得離開,但每日的八卦還是要偷聽的,畢竟這也是一個樂趣。 但今天,黃鼠狼吃飽喝足,還沒來得及偷聽八卦,外面便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下一刻,計逢君的面容,出現在了黃鼠狼的視線之內。 這是個好人。 黃鼠狼能看得出來,不僅給它好吃的飯菜,還幫它解了毒。 計行遠和計長臨的死亡,黃鼠狼也從偷聽到的八卦中知道了,心里自然是很高興,畢竟威脅自己的壞人死掉了。 但聽到計良的死亡,以及計良暴露出來的真面目時,黃鼠狼就迷惑了,不是那兩個壞人誣蔑的嗎? 而隨即,黃鼠狼就恍然,原來是誣蔑成功了的原因嗎,但黃鼠狼又想到,真正給自己解了毒的那個人是計良,且那兩個壞人也已經死掉了 所以,它把真相說出來的話,應該沒問題的吧? 眼前,計逢君讓看守弟子將牢房打開。 歸根到底,黃鼠狼并無罪過,只是不巧撞見了那位與蛇妖密謀的場面罷了,而審問的過程中,黃鼠狼說了真話,不過是他沒有相信而已。 牢房打開了,計逢君對里面呆愣愣的黃鼠狼說道: 從此以后,你就自由了,回神山去吧。 黃鼠狼試探地走了出去,果真沒有人阻攔,又聽見旁邊計逢君對看守弟子吩咐,讓他派兩個人將黃鼠狼帶到神山,畢竟京城是人類的城池,黃鼠狼身為小妖怪也不可能獨自走出去,不被當場消滅就已經很不錯了。 吩咐完,計逢君便沒再管這件事,邁開步伐打算離開牢房,只是在他剛有所動作的時候,身后忽然傳來了黃鼠狼膽怯的聲音: 那個、大人,能否請留步一下? 計逢君頓住,微側身,朝黃鼠狼看去。 還有什么事嗎? 黃鼠狼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看向計逢君,開口說: 黃鼠狼從頭到尾交代了自己如何被計長臨的人捉住,以及關在計長臨安排的牢房里面所發生的一切,包括計行遠給它下毒,要它配合誣蔑計良的整個過程事無巨細。 旁邊的看守弟子聽著,眼睛慢慢睜大。 最后,黃鼠狼說道:小的這次說的話,全部都是事實,以小的整個黃鼠狼家族的名義起誓,這次絕無半句謊言,否則天打雷劈 說完,黃鼠狼便重新看向計逢君,卻見對方整個都呆滯住了的樣子,以為計逢君還不相信,黃鼠狼便又著急地說道: 真的!這次是真話!我們妖怪最怕的就是打雷了,被雷擊中的話會灰飛煙滅!永世不得超生!小的敢以被天打雷劈發誓 好一會兒,計逢君才抬了抬手,制止了黃鼠狼急切又滔滔不絕的誓言。 我相信你。 嗓音再一次嘶啞,像是很長時間沒有喝過水一般。 說罷,咽了咽干澀的喉嚨,計逢君便轉頭看向了看守弟子,說:你把黃鼠狼剛才說的那幾個弟子找來。 也就是最開始將黃鼠狼抓住的,計長臨門下的人。 那看守弟子一個激靈,清醒了,忙不迭低頭道:是! 寂靜的牢房內,看守弟子急促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而計逢君則再次將視線落在了黃鼠狼的身上,說道:抱歉,要麻煩你繼續留兩天了,作為我計家的客人。 計逢君如此大動干戈將原本二長老計長臨門下的幾名弟子傳喚,或者說,以如今的形勢,作為計家剩下唯一的一個,具有話語權的長老,做任何事情都會引人注目。 更別說,身邊還帶著一只,之前頗有爭議的黃鼠狼。 計逢君便對所有人明確提了一點,黃鼠狼如今是客人的,讓人震驚又迷惑的話語。 而隨后,計逢君便指著那幾個弟子,問身邊的黃鼠狼。 是他們嗎? 黃鼠狼毫不猶豫地點頭:是。 實際上,在見到這幾個弟子看到黃鼠狼時,那一瞬間慌張的神情,計逢君心里就已經有答案了。 只不過黃鼠狼的肯定,更加驗證了黃鼠狼在牢房里面所說的,那一切的內容。 計逢君閉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氣,再緩緩睜開。 即使如此,又該如何解釋大人與蛇妖在一塊、殺害二長老的畫面那是實實在在的,計良也現場承認了的。 計逢君猛地垂下頭,雙手死死抓著自己的頭發,狀若癲狂般,把周圍的弟子都嚇了一跳。 不過,在弟子們急切擔憂之前,計逢君便自己恢復了平靜,松開手,也不管被抓得凌亂的頭發。 見此,在一眾弟子隱約松了口氣的神情中,就聽計逢君面無表情地說: 唯有,見那蛇妖一面了。 黃鼠狼敘述出來的真相,以及黃鼠狼突然從階下囚突兀轉變成客人的身份,隨著計逢君召見那幾名弟子的事情落幕,逐漸在京城內流傳開。 計行遠和計長臨的誣蔑計良的陰謀,最終暴露出來,雖人已死,但依然免不了一陣唏噓。 大概沒想到,大長老和二長老,私下竟然會是這種人,居然膽敢誣蔑家主大人 但已經有了計良真面目敗露的震撼在前,這次就容易接受得多了。 那些之前隨著計良真面目敗露的消息傳出,而謾罵唾棄的聲音,逐漸消失了。 隨之而來的,是疑惑。 正如計逢君的疑惑一樣,但并未真正見到那晚那一幕的人,困惑便又多了幾條,那就是: 你們真的看清楚那人是家主大人了嗎? 大晚上的,就算有燭光,看錯的可能性也很大啊。 對了,你們不是說最開始是兩個妖怪的嗎? 對對對,蛇妖和那什么無面妖怪。 等等等等。 計逢君恍惚抓住了什么靈光,又好似什么都沒有。 或許,等見到那銀發蛇妖,就真相大白了吧 *** 此時,銀發蛇妖在哪里呢? 那晚,他帶著逐漸變得冰冷的計良的尸體,徑直出了京城,來到神山深處的某一座高峰。 階梯從山腳一路蔓延而上,他卻沒心情一步步往上走,幾乎每一個起落,都跨上一大段的臺階,周圍的妖怪只能看見一道虛影飛快地從它們眼前掠過,靜默片刻后,才忽然驚叫。 是那條野蛇! 外來的銀發蛇妖,實力卻意外的強悍,但在本地的妖怪看來,都只是一條不知打哪兒來的野蛇罷了。 他往九尾狐大人的洞府去了! 是要挑戰九尾狐大人嗎? 以為贏了一些大妖怪,就覺得自己很厲害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妖怪們七嘴八舌數落的聲音,佘夢山全然沒有聽見般,只是繼續往臺階上面奔走跳躍,最終,落在了山頂上。 一座古老的建筑,呈現在他的眼前。 建筑內,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緩緩睜開了兩只狹長的眼睛。 幽幽的鬼火懸浮在身邊兩側,隨著佘夢山的動作而跟著前進。 他來到那兩只眼睛的面前,半跪下來,那顆往常極為高傲的頭顱,也在此刻深深地低下來了。 請九尾狐大人出手,救此人一命。 幾團狐火跳動而出,黑暗中光芒擴散,露出了九尾狐龐大如小山似的身軀,它看向佘夢山懷中一動不動的身影,一會兒后,蒼老而枯朽的聲音響起在寂靜的黑暗之中。 他已經死了。 銀發蛇妖倏地抬起頭,瞳孔收縮。 連你也沒辦法嗎? 連敬稱都免了。 他已經死了。 九尾狐重復了一遍這句話。 半響,黑暗重新籠罩,九尾狐卻望著對方憤然離去的背影,不由幽幽嘆息。 「我看你好像挺無聊的樣子,那么,來幫我吧」 「這件事絕對刺激,暗殺當代最強大的法師世家,計家的長老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