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好！

    整整齊齊的聲音在學堂中響起，卻是一眾學生在先生進入學堂在講臺上站定的時候，一齊起身問候。

    今天教你們

    清淡的嗓音在學堂間緩緩流淌，偶爾暫停下來，有學生舉手提問，總能得到那好聽的嗓音潺潺似流水般講解。

    一派平靜，一派祥和，眼前的這副景象，讓顧云不由地恍惚，似乎重現了以前計良溫和謙遜的模樣，明明不過短短的兩個月時間，卻仿佛過了一個世紀。

    直到太陽西斜，學堂內傳出下課的聲音，顧云隱于角落，目視著那道青衣瘦削的身影步出學堂，越行越遠，快要消失不見的時候，才緩慢跟了上去。

    他不知道這樣的偷窺行為到底對不對，還是更直接一些，在他面前現出身形，但在這一刻卻又遲疑了，猶猶豫豫總是踏不出那一步。

    在所有的事情未發生之前，在原身未暴露出真面目之前，顧云對于計良其實是崇拜與仰慕的。

    其實早在很早以前，他便聽說了，只是大他兩歲的計家山莊的大少爺計良，年少有為，就連在父親與母親的口中，亦聽到過很多次，那時候，便生出了一絲懵懵懂懂的憧憬。

    只是第一次與對方見面，卻是在自己失去了一切的時候，萬念俱滅，一片黑暗，也就是那個時候，他對自己揚起的一個溫和微笑，仿佛一束光破開了厚重的陰霾。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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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逆子（四）

    少年阿恒在計良這里已經算是一個?？土?，除了晚上不在這兒過夜外，幾乎時時刻刻都跟在計良身邊。

    對于這個現象，村長只是摸著下巴保持沉默，想來也是默認了，況且現在阿恒開始習武，待在老師身邊總歸是好的。

    所以，除了給老師做一些瑣事，在完成功課之余，其他時間都在扎馬步。

    是的，扎馬步，練武的第一步，便是打基礎，即便天賦再高的人，若基礎不牢固，一切都是白搭。

    在晚飯結束后，少年便自發地到院子中，身子下蹲，雙腳穩穩站立在地面上，一動不動，這種情形，已經持續有半個月了。

    一開始，少年能堅持一刻鐘已然是極限，到現在，已經能穩穩不動兩個小時，或者也有一直在練習心法的緣故，但總歸來說，是一個很好的開頭。

    屋內亮起幽幽燭光，天空開始暗淡下來，計良從屋里走出，在少年收手起身卻不見一滴汗流下的時候，手忽然揚起，一件物體脫手而出，拋向少年。

    見到老師便眼前一亮的阿恒，來不及開口，便見一道影子當頭罩下，忙不迭接了過來，定睛一看，竟是一柄木劍。

    老師！

    少年的臉上滿是驚喜。

    計良微微點頭，看著他淡然道：你也修行有一段時間了，今日便教你劍法。

    只是很普通的劈、刺、點、撩，但看少年既興奮又激動的模樣，簡直愛不釋手，拿著木劍一遍遍的練習，眼神始終明亮，仿佛不知疲憊似的。

    計良倒也由著他，明白少年此刻的心境，只是在旁邊偶然指點，注意持劍的力道與姿勢。

    直到又一個時辰過后，計良才讓他停下，此時少年已然汗如雨下，渾身肌rou酸痛，但觀其神情還是興奮又明亮的，似乎還能再來幾個鐘頭。

    萬事欲速則不達，需得循序漸進。

    少年激動的心情才漸漸平息下來，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又撓了撓后腦勺，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老師。

    此刻天色已晚，阿恒進屋收拾了下，再將木劍小心翼翼放好，確定一切事情完成妥當后，才打算出門與老師告知一聲，然后離開回家。

    只是，前腳剛跨出門檻，他便忽然頓住了，目光停在院子中，除了老師青衣頎長的身影，竟還多出來了一個人。

    一個陌生的面孔。

    顧云。

    對他，計良并不是陌生的，在原身的記憶里，更是占了大多數畫面。

    他不意外會被對方找上來，甚至早已經做好了準備，所以在看到院中忽然出現的身影，以及那熟悉之極的面容時，并沒有表現出任何詫異。

    只是有些奇怪，他是如何發現他在這里的，不過也罷，反正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在別的生命之中。

    大哥

    仿佛呢喃的兩個詞語，飄散在夜空中，打破了寂靜。

    計父計巖曾收對方為義子，原身又比他大兩歲，這么稱呼是理所應當的，況且在很早之前，兩人的關系未發生芥蒂，稱兄道弟間對方也這么叫過原身，只是沒想到會成為真實，造化弄人。

    月下，顧云則有些恍惚地看著對面的身影，這么近距離之下，仿佛彼此間的呼吸都清晰可聞，似乎再沒有比現在這一刻，那么清楚地認識到，這個人還活著的事實。

    還活著，生生站在他的面前，觸手可及。

    然而下一刻，清淡如流水的嗓音在寂靜的夜中響起，也令他一瞬間清醒了。

    只聽那青衣頎長的身影，緩慢開口，他說：

    我不是閣下認識的那個人，我也不是你大哥。

    那平淡的眼神，看著他，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般。

    顧云當然沒有相信他的話，甚至以為他只是不愿認自己，垂下的手指不由地收緊了一些，內心思緒紛亂，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了一句：

    大哥，義父很想念你

    想，當然是想的，在得知并親眼見到原身暴露真面目的那一刻，那憤怒的情緒，恨不得立刻清理門戶，但最終隨著原身身死，那種情緒沉淀下來，便成了悵惘，仿佛一瞬間老了幾十歲。

    估計他也是想不明白，為什么原身會成長成那個模樣，但現在一切皆已逝去，所有的為什么似乎都變得不那么重要了。

    計父會想念原身，只不過是在悼懷以前的那個，出類拔萃猶如天之驕子般的兒子罷了。

    計良在心里呵呵發笑，但正如一開始便提到的，他不愿也不想攪和進原身的事件中，所以他連眼神都沒發生一絲變化。

    閣下認錯人了。

    我不會認錯。

    對方同樣固執，卻不知因為什么，并沒有想要動手的想法。

    若閣下只想說這些，那么便請回吧。

    最終，計良下了逐客令。

    夜色恢復寂靜，微風帶來了絲絲的涼意，院子中那道陌生的身影已悄然離開了，只余下老師安靜地站在月下，衣袂飄然，那瘦削的身形仿佛就要隨風而去。

    門口處，阿恒遲疑了下，最終還是緩慢地走了出來，來到老師身邊。

    老師，剛才那個人是？

    似乎認識老師的樣子，而且，他還稱呼老師為大哥

    方才，即使他無意去聽，卻還是有斷斷續續的聲音隨風飄過來，這應該還是他第一次觸及老師的事情，那個陌生的人會是老師的兄弟嗎？

    此時，少年還在思考表面的問題，大概也不明白老師為什么要否認，畢竟觀那人肯定的模樣，不像是會說謊的。

    許久，計良才側頭看了少年一眼，只淡淡道：

    一個無關緊要之人。

    不過，既然老師不愿去認，那阿恒必然是站在老師這邊的，且不說對方是不是懷有惡意的到來。

    少年想了想，忽然說道：老師，今晚我能在您這兒暫住一夜嗎？

    他有點不太放心，況且老師的身體也不好，還是留下來比較好些吧？

    少年的擔憂與想法淺顯易懂，所以計良一眼便看穿了，但見他今日剛剛接觸劍法，練習過渡的肌rou估計還在微微酸痛，且天色已經很晚了。

    可。

    他微微點了點頭。

    話說另一邊，距離旁溪村三公里外的大道上，從中午一直等到了晚上，天上繁星點點，卻還是不見顧盟主回來的身影。

    會是那逆賊嗎？

    李邢兄弟不會是看錯了吧？

    盟主怎么還不回來？

    此時，等待在原地的只剩下四個人，一開始他們還在討論那逆賊的問題，且不論對方是不是還真的活著，但隨著時間流逝，便漸漸沉默下來了。

    假如真是那逆賊，且盟主許久等待不回來，他們真的就要考慮盟主的安危了，并要不要違背命令前去查探一番。

    所幸，在他們按耐不住之前，昏暗的道路上忽然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是顧盟主。

    四人連忙迎上去。

    盟主！

    幾人欲言又止。

    顧云看了他們一眼，這幾個都是武林盟里的弟兄，在前盟主死后便跟隨在他身邊了，鞠躬盡瘁，是足夠信任的兄弟。

    但此刻，顧云卻不知道該怎么說，即使是他，即使親眼看見了，到現在卻仍還恍然。

    好一會兒，他張了張口，才說道：你們先回去吧。

    盟主！那逆賊

    幾人頓時急了，等了半天還以為顧盟主能說出個所以然來，結果確不確定都不知道。

    顧云又側頭看了他們一眼，頓了頓，微微搖頭道：

    我知你們的擔憂，但你們還是先回去吧。

    他停頓了下，又接著說：過幾天，我再知會你們。

    他微抬了下手，顯然這事兒就這么定了，不容反駁。

    盟主，至少讓我知道那逆賊是不是還

    月上中天，今晚的月亮似乎又圓又亮，似一輪銀盤懸掛在夜空，烏云稀疏，灑落下一片晶瑩的光華。

    被他們緊緊注視著的年輕的身影，側立于月色之中。

    良久，輕輕點了點頭。

    這事兒先不要告訴任何人。

    接著，他又這么說道。

    作者有話說：

    由于有小可愛一直糾結這篇文是不是無CP，現在三九告訴大家，這篇文確實是無CP沒錯哦~

    路過的小可愛們請留下你們可可愛愛的小爪印~

    愛你們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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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逆子（五）

    既然老師同意了他在這里過夜，阿恒便開始著手做準備。

    木屋內只有一間臥室，他自然是不可能與老師同睡，亦沒有那個想法，所以在老師未有吩咐前，阿恒便已經想好了打算。

    自院子中取兩塊竹板，放置在臥室外邊的窗戶底下，前后兩個凳子做支撐。完后，躺上去試了試，又伸手固定了一下，一張簡易的竹板床便完成了。

    當計良拿著一張薄被單出來的時候，便見少年隨意仰躺在竹床上的愜意神情。

    此時夜色漸深，空氣清幽寂靜，一切準備妥當，阿恒默默望著那道青衣頎長的身影，在他走入臥室前，忽然開口：

    老師

    計良頓了頓，微側頭，便聽幽靜的空氣中，傳來了少年未盡的話語。

    晚安，老師。

    昔日，天剛蒙蒙亮，少年便迫不及待起來了，來到院子中，借著晨曦的微光，抬起了那只持著木劍的手。

    論勤奮，阿恒算是相當勤奮的，大概他也明白自己習武的機會難得，不知什么時候就要消失不見，昨晚出現的那個人還是必不可免令他生出了一絲危機感。

    況且，自己如今已有十六歲，在尋常人家里已經是獨當一面的存在了，即便沒接觸過武功，他亦聽說過，最好的習武時間是從小時候開始，他已然錯過，唯有加倍努力才行。

    這么想著，少年眼眸發亮，回憶著昨晚老師指導舞劍的身形，手上劈、刺、點、撩的動作越發標準。

    辰時，計良與少年一同往學堂走去，開始今天的授課。

    說起來，他在旁溪村安頓下來差不多一個多月接近兩個月了，村民樸善，山清水秀，他以為這種悠閑平靜的日子還能更持久一點。

    學堂上，響起朗朗讀書聲，計良便坐在前方的講臺上，拿著毛筆，視線卻不經意掠過了窗外。

    那里，站立著一道身影，毫不掩飾的熟悉的面孔，正是昨夜有過一面之緣的顧云。

    計良并不指望對方會信了他的鬼話，目前這個情形，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說實話，他還以為他會更直接地撕破臉皮，或者，將原身這個逆賊再一次斬殺，替天行道，為民除害才對。

    現在如此猶豫不決，難道是還在顧念以前的那些，虛假的情感不成？

    真是令人忍不住想要發笑。

    不過，只要對方還在遲疑、當斷不斷，計良便繼續將無視貫徹到底。

    然而最終，顧云還是先忍不住了。

    三天，他一直暗下跟在大哥身邊觀察了三天的時間，從早到晚，行事都很規律，便是從住處到學堂、學堂再返回住處，如此循規蹈矩，如此平靜祥和。

    他不清楚此刻的大哥在想些什么，亦是如何僥幸死里逃生，而三天的時間，卻也終于讓他更清晰地認識到了這點。

    大哥，還活著。

    一旦明白這個事實，一些下意識規避的問題便開始浮于水面，不得不去面對，所以在躊躇過后，顧云第二次現身在了計良的面前。

    依然是那個院子，依然是兩個人。

    大哥，跟我回去吧。

    這是他最終想出的辦法，既然自己無法做出決斷，那便讓大哥先和自己回去再說。

    不得不說，不愧是你顧云啊。

    計良想了很多種，是撕破臉皮也好，直接殺了他也罷，沒想到居然會是回去？

    該說這位年輕的顧盟主是天真呢，還是天真呢？他不信他就沒想過，以原身做過的那些事情，如果再次活著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等待他的究竟會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