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們呢？這樣的結局，你們滿意了嗎？

    裴云沉默著。

    半晌后，他才輕聲說道：我不知道。

    斯圖爾特笑著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哎，你也不用這幅匯報工作的模樣吧？我就是想知會你一聲，無論你知不知道，都和我沒什么大關系了。咱們合作的這一場很愉快，但接下來無論你要不要往下走，我都不會再奉陪了。

    二人從書房出來后，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裴云走在前面，一言不發地穿過大廳，在門外階梯的頂端頓住了腳。這段階梯造得長而恢弘，就算公館本身并不是高聳入云的大廈，站在階梯之上也能遠望到不錯的風景。

    裴云怔怔地看著遠方，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背心一暖，元燿從后面抱了上來。高挑的少年雙臂緊密的環繞著他，像把什么珍貴的東西護在了胸口前面，輕聲叫他：云哥。

    嗯？

    元燿低頭，側臉貼著他的鬢發：你想回家嗎？

    裴云一動，重復了一遍：家？哪個家？

    哪個家都好。我們在第三星系的家，這次都還沒回去看過?！綠D688】星球上我的公寓，我還養了只和你同名的貓呢，不知道機器人管家把它喂得有多肥了?；蛘呋乩险右残挟斎磺疤崾切请H政府沒把它給查封了。

    裴云沒忍住一笑，緊接著心如融化的巧克力半塌軟下去。

    元燿這是在向他妥協呢。

    他捏了捏元燿的手：那回武曲星？咱們的畢業證還沒拿到呢。

    也行。元燿慢吞吞地說，我現在是混過道上的人了，估計在學校也能稱霸個幾十年吧。

    兩人一頓，同時笑了起來。

    他們非常默契地沒有聊現實。

    比如成為通緝犯的他們，還能不能回學校；他們該如何面對元世勛；那些幫裴夢平反的證據，究竟有沒有人會相信。

    他們此刻只是平靜地靠著彼此，站在白色階梯的頂端吹著清風，風暖而和煦，而他們想去之處也盡可去。

    裴云閉目，任自己沉浸在元燿懷里的安穩感中，仿佛飄在夏日午后的海水里。

    云哥

    ??？

    元燿笑嘻嘻地咬他的耳朵邊：你現在要是沒別的地兒想去，要不回家？我忽然有點困了。

    裴云：我感覺你挺精神的。

    最終在裴云的堅持下，元燿只好同意晚上再回家。

    兩人一同去了陳浣如的公寓。

    說起來可能無人相信，堂堂第三星系的軍長，竟然并沒有住在奢華的躍層別墅里，也沒有自己的莊園。他的公寓位于一片密集的居民區內，左鄰右舍都是拉甘星的中產階級。如果是戰前，到了晚間這里便是真正的萬家燈火、人間銀河。

    但如今這座大廈的居民已經全部撤離了，就算是白天樓里靜得也像鬼宅。

    當裴云推門走進陳浣如的公寓時，看到里面的場景不禁一愣，隨即沒忍住笑出了聲。

    公寓的客廳被臨時改成了工作室，指揮艦的機甲核就放在處理器上，偌大的全息投影懸在半空中。艾麗坐在椅子上，她身后密密麻麻圍了半圈機械部的男生們，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盯著屏幕，默契地與艾麗保持著一臂的距離。

    埃倫坐在沙發上，正慢條斯理地削著蘋果。

    你們裴云忍笑，踮著腳不累嗎？要不要搬幾把椅子給你們坐下？

    機械部的男生們臉色一綠，齊齊偷瞄了一眼埃倫，又連忙齊齊搖頭。

    刷，埃倫削完了最后一刀，把蘋果放在了艾麗手邊。

    艾麗心不在焉地咬了口蘋果：會長，機甲核的破譯已經完成了，但是哎，有點兒棘手。

    怎么，元燿問，里面沒東西嗎？

    艾麗苦著臉搖搖頭：正相反是東西太多了。

    她轉了下全息投影，瞬間機甲核圖紙變為了密密麻麻、似無數粒子組成的星云。她五指一推，星云瞬間放大至一點，那個放大過后的點卻又化為無數的星云粒子。

    一層套一層，似乎無窮無盡。

    我從來沒見過這么海量的數據，剛破解完的時候，處理器差點兒癱瘓了。艾麗撇嘴，不知道陳浣如是不是有什么囤積癖，什么東西都往這里面存，程序、文件、視頻、圖片、圖紙只要是能以電子形式呈現的東西，他這里邊都有。一個一個看，估計這輩子都看不完。我們正在嘗試分類，但估計也要一陣子。

    裴云走到了她身邊：能不能嘗試搜索關鍵字？比如腦控機甲？

    比較有限。艾麗說，很多文件都沒有命名，像是隨手丟進去的一樣。我已經檢索過【腦控機甲】這幾個關鍵字了，東西都在這。

    她把一個壓縮文件夾傳送到了裴云的個人終端。

    裴云瀏覽了一遍。里面有不少設計圖紙，但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這是半成品，看來陳浣如的確終其一生也沒能成功復刻腦控機甲。

    其中甚至還有那個廢棄工廠的工程日志，以及從波旁家采購材料的清單。

    這些都很有用。裴云收了起來，就算是陳浣如還活著，面對這些證據也沒法狡辯。

    埃倫卻搖了搖頭：只怕，如今的星際最高審判庭未必會信這些證據。

    幾人在空中對視了一眼。

    元首長他埃倫問，還沒聯系過你們嗎？

    自從元世勛在審判庭上辭職之后，就再沒在公眾面前露過面。

    元燿搖搖頭：沒有?，F在所有人都盯著，如果他聯系了我們又傳了出去，就真是被坐實通敵了。

    放心吧，首長不會有什么危險。裴云安慰幾人，現在還不到我們聯系的最佳時機。

    他其實很想讓艾麗檢索一下陳浣如的通訊記錄，看這些年來他都和什么人打過交道，說不定能找出些那幕后cao控者的端倪。但那機甲核里的數據實在浩瀚如海，挨個查找無異于大海撈針。

    除非有針對性地去查。

    裴云在心里嘆了口氣，和大家打了個招呼，走進了陳浣如的臥室。

    其實這個公寓他們里里外外已經翻查過無數遍了，肯定不至于有什么遺漏。但裴云心中存疑，又進去在屋里轉了一圈。

    陳浣如的私人物品少得可憐，除了一些必備生活用品，桌子上連本書都沒有。單看這間屋子，其實看不出主人的任何喜好和個性，里面住的是誰都有可能。

    元燿隨他走了進來，信手拉開衣柜翻看著，里面是一水兒的軍裝襯衫，乏善可陳到了極點。

    你說這陳浣如，活著圖個什么呢？元燿感嘆了聲，你說他是個追求權勢名利的人吧，又偏偏住在這么個小公寓里。就算再工作狂，生活中也總得有些小愛好吧？你看我爸，他雖然裝得再高深，但也是有愛好的。他就喜歡買那些古董家具，喜歡泡茶，這些從老房子里都能看出來。但陳浣如這公寓，干凈得跟樣板間一樣。哎，你說他不會是人型人工智能吧？

    怎么可能。裴云啼笑皆非。

    但元燿的話卻無意中點醒了他。

    哎你說裴云緩緩地道，陳浣如這輩子最大的追求會是什么？

    你以前問我，我會說是權勢名利。元燿琢磨著道，但現在來看，應該是腦控機甲。

    的確是腦控機甲。裴云揉了揉腦袋，可他這么癡迷于腦控機甲，為什么當年不能留在首都星和我爸一起研發呢？他是我爸的師弟，兩個人的關系又分明不錯。為什么非得繞一百圈，把我爸害死了，再從他手里偷圖紙呢？

    誰知道呢，可能就是嫉妒夢哥的才華吧。元燿冷叱了聲，別猜變態的心理，猜不透的。

    裴云嘆了口氣。

    他本以為，這場旅途最圓滿的終點，就是能找出當年害死裴夢的真兇，然后成功復仇。然而當真正走到這一步了，卻發現撥開云霧的背后竟又是詭秘重重的深巒疊嶂。

    他們究竟該止于此步，還是繼續前行呢？

    就在裴云思緒翻涌之際，外面忽然傳來了一陣sao動。急促腳步聲傳來，艾麗沖了進來：你們你們快來看新聞！

    二人一愣，立刻大步出了臥室。

    全息投影正播放著轉播的新聞，畫面中竟出現了他們格外熟悉的地方。

    元燿緩緩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道：他們竟然要關閉星際皇家學院？！

    禮堂的榮譽墻前，理事長正在接受記者的采訪。幾個月不見，往日似海獅一般胖得油光水滑的理事長竟變得頗為憔悴，臉上的rou往下癟了幾分，露出了包袱袋似的眼袋。

    理事長，相信您今日已經接到了星際政府的通知，要求貴校停學并全面做出整改。請問您能否告訴我們，這道緊急通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嗎？

    理事長抽動了下嘴角，干巴巴地笑了下：也不能算是緊急通知吧，學校想整改，是早就有的事兒。之前學校的課程設置和側重點就設計得不太妥當，不能適應我們最新的人才需求。

    您說不妥的地方，是指貴校之前過于側重駕駛能力的培養嗎？

    理事長咳了聲：太過側重哪個方面都不好。我們的目標是星際最優秀的綜合性院校。

    記者又緊跟著逼問了一句：那所有在校生呢？他們的反應如何？還有教師呢？

    所有的學生和教師都是星際皇家學院的一部分。我們會齊心協力，共同適應改革的浪潮。

    兩邊又不痛不癢地打了幾個太極，記者終于忍不住問了個尖銳的問題。

    理事長，不少人認為，貴校在這個時間點上忽然整改，其實與首都星上的權力交接有關。畢竟我們也知道，貴校有位校董就是近期我們都在熱議的焦點人物對于這種看法，您有什么評價？

    理事長臉色又白了幾分，眼袋也更灰蒙蒙了。

    他反復舔了幾遍下嘴唇，直到嘴唇都起皮了，才咧嘴擠出了一個笑：無稽之談無稽之談。

    好吧，那在采訪的最后，您還有什么想對觀眾說的？

    理事長轉向鏡頭，機械地眨了兩下眼睛。

    本校的百年校慶，將在兩個月后準時舉行。他干巴巴地說，期待各位的關注。

    房間內一片死寂。

    裴云、元燿、埃倫和艾麗像四根木樁子似地杵著，直到元燿低低蹦出了一個字：cao。

    他們竟然要關學校？艾麗不可置信地喃喃，可是可是為什么啊。就算元首長下臺，就算他是咱們學校的校董，那也跟正常讀書不想干啊。

    裴云長長吐了口氣，嗤笑了聲：關系可大著呢。咱們是軍校，百分之九十的畢業生都入了伍，榮譽墻上刻著的所有名字都是自衛隊的功勛，是首長的親信。首都星要掃蕩首長的勢力，自然要把根苗拔起。

    他心里堵得慌。

    元世勛主動辭職，雖說是一個明智之舉，但依舊是把主動權讓了出去。早看不慣元世勛鐵血做派的那些人，肯定會趁機發難。

    只是他沒想到會來得這么快。

    第三星系的仗才剛打完，星際一片動蕩，這節骨眼兒上首都星竟然有這么大的魄力和決心去清掃元世勛的勢力？這沒人領頭絕對做不出來

    忽然之間，他整顆心驀然往下一沉，仿佛驟然被卷入了一道亂流之中。

    元世勛下臺，又處于這種危機時刻，誰最有可能接手他的權利呢？

    電光火石之間，他想到了一個名字。而令他驚駭的是，這個名字又帶出了很多支零破碎的記憶片段，如忽然成形的線穿起了無數散落的珠子

    他渾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恍惚地抬頭，卻措不及防與埃倫目光相碰。

    他們一眨不眨地看著彼此，一個面色冰冷，一個怔忪震驚。

    那一瞬間裴云知道，埃倫想到了和他一樣的東西。

    裴云喉頭滾動了下，還沒來得及說話，埃倫已猛地回頭沖艾麗說：在陳浣如的機甲核里，搜索【麥芬迪】三個字。

    艾麗嚇了一跳，呆滯：什么？麥

    埃倫厲聲：快點！

    他對艾麗從沒這么聲色俱厲過。

    艾麗嚇得跌跌撞撞沖過去，抖著手輸入了【麥芬迪】三個字。

    處理器很快就吐出了搜索的結果。

    不是龐大到海量的數據，也不是一無所獲。

    而是整整齊齊、干干凈凈的四條視頻甚至還被編好了1234的序號。

    仿佛它們一直就躺在機甲核的深處，等待著人的發現。

    第122章 陳浣如的4條視頻

    屋子里一片詭異的寂靜。

    所有人都瞪著那四條視頻，和搜索欄中的三個字，一言不發。

    元燿握住裴云冰涼的手，用力捏了捏，然后叫了埃倫一聲。

    埃倫沒有應聲。

    艾麗惶惶然地站起來，走到埃倫身邊晃了晃他的胳膊，埃倫依然沒動。她又加大了力道，埃倫才緩緩抬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拍了拍。

    裴云揉了把臉。他現在的反應不是震驚，不是憤怒，就只是極其的疲憊。

    機械部的兄弟們都辛苦了。他疲憊說，今天先到這里吧，早點回去休息。

    其他人不知道他們四個為什么會臉色大變，但都很識趣地起身，魚貫離開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他們四人。

    裴云看著埃倫：你不想看的話我理解。這一路過來，很多次都是多虧了你和艾麗我們才化險為夷。無論視頻里有什么，你們想走想留，想去哪里，我都尊重你們。

    埃倫和艾麗不一樣，外界沒人知道他們參加了斯圖爾特的軍隊?，F如今他們就算想立刻返回首都星，也不是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