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冰冷慘白的醫療室內，七海建人和五條悟各自坐在靠墻的椅子上，兩個同樣蒙著眼睛讓人看不出他們神色的人，都沉默著不發一言，只緊緊盯著治療臺上的戊離。

    七海建人對治療室沒有太多愉快的回憶。

    他曾把自己只剩下上半身的摯友尸骨帶回到這里，親耳聽著摯友死亡的判決書。也曾把自己帶過的學生和后輩送進醫療室，沉默的等待著一個最終的決斷。

    咒術師是一個死亡率太高的職業，他親眼目睹過很多咒術師的死亡，甚至就連自己，也在最近接連數次死里逃生。

    但是，七海建人看著接受家入硝子反轉術式治療的戊離，即便不發一言，但抑制不住顫抖的雙手還是泄露了他的真實情緒。

    戊離身上時刻開著的【堅】，使得氣流無時無刻不在嚴密保護著他，讓術式無法傷到他的同時也無法讓反轉術式在他身上生效。

    于是在家入硝子無奈的提出要求時，戊離撤掉了身上的氣。

    頓時，依靠著氣包裹住身軀代替肌膚和臟器工作的身軀垮塌下來，破碎的臟器碎片混合著血液流淌出來，盛滿了治療臺并迅速在醫療室的地面積累起一汪血泊。

    一直沉默旁觀的五條悟身軀一僵，嘴唇抿到發白。

    家入小姐，你大概有10分鐘的時間。戊離感知了一下自己身軀中殘余的生命力，不帶一絲感情的平靜下了判斷：心肺咽喉的傷最重，血管破損嚴重失去輸血運氧功能，如果無法及時修復，10分鐘后我會因失血休克和窒息而死亡。

    家入硝子伸過去正準備展開反轉術式的手一頓，那雙黑眼圈濃重的眼睛無語的低頭看向戊離：放心，把悟叫來就是為了防備這個的。即便我做習慣了治療，但你的傷還是超過了任何一位治療師的能力范疇了吧。

    說到底家入硝子低聲感嘆：就算咒靈的術式不好對付，你是怎么能有這么多傷的??？

    說話間，反轉術式在戊離身上生效，肌rou和臟器都在緩緩新生，被修復的血管重新承擔起該有的功能，冷白的肌膚覆蓋在身軀之上。

    除了戊離，治療室內幾人都松了口氣。

    七海建人直到這時才發現，自己的襯衫被自己的冷汗打濕。

    五條，我們談談。七海建人壓低聲音向五條悟道：我本想自己找出答案，但目前看，不能放過你了。

    五條悟聳聳肩，無所謂的站起身就要向外走，但被家入硝子分神喊?。何蚩梢宰?，七海不可以你是忘了自己也是重傷病患了嗎？

    七海建人拒絕：我處理過了，現在有更急的事

    繃帶和藥水可算不上是治療，放任不管的話，你的傷最起碼3個月才能好全。家入哨子沉著道：我會以重傷未愈的理由，建議監督那邊把你從任務單里移出，到11月之前都不要想工作了。

    七海建人：

    他嘆了口氣，又坐了回去：我知道了。

    五條悟同情的伸手拍了拍七海建人的肩膀，然后雙手插兜悠閑的向外走去：既然小硝子的反轉術式對小離生效，那我就不用守在這了。走啦~咒靈襲擊高專還剩下好多事需要解決，唉，那些咒靈好煩啊，總給我增加工作量。要不干脆都殺了？

    五條悟的抱怨隨著他的遠去而漸漸低下來。

    七海建人重新看向戊離。

    他的身軀嚴重受損又再次修復后，之前因為氣流代替各個器官工作所積攢下來的酸痛和疲倦，終于一股腦的涌了上來。

    在戊離為了方便家入硝子治療而撤掉身周的氣的情況下，生理性的疼痛和困倦侵蝕著他的每一寸神經，違反他意志的讓他一點點合上了眼眸。

    從七海建人的角度看，戊離就好像睡著了一樣。

    也不知道這些傷口都是怎么積攢下來的，真的是人類能承受的數量嗎？

    終于治療好最后一道傷口后，家入硝子也累得出了一身汗，看著青年如同睡著一般平靜的俊美容顏，她壓低聲音向七海建人道：接到你電話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在和我開玩笑。怎么可能有人連臟器都全部損壞嚴重還能活著？這是你們碰到的那只咒靈的術式嗎？

    七海建人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家入硝子嘆了口氣，從口袋中摸出煙盒，準備點上一根時卻被七海建人制止。

    看著這位后輩學弟嚴肅的指了指戊離，家入硝子挑了挑眉，但還是將煙盒重新放好。

    不過，你們能活著回來，我很開心喲。家入硝子走過去，坐在七海建人旁邊的椅子上，與他在同一個角度看著治療臺上的青年。

    她揉了揉本就有些凌亂的黑發，眼下的黑眼圈重的仿佛幾個月沒睡，帶著一股低沉的喪感：我從來，都只能目送著你們離開高專，能做到的只有等待。等待你們帶著傷來找我，或是

    家入硝子似乎苦笑了一下，主動終止了這個話題，問道：本來分給戊離君的外派任務應該是三級咒靈才對，突然間變成了特級咒靈，而且任務地點的背景情況幾乎稱得上是靈異。這種情況即便是一直待在高專的我，都知道不正常。你有懷疑的對象嗎？

    七海建人沒有回答，他只是站起身，在家入硝子的目光中走向醫療室的大門：我去幫戊君取些衣服過來。

    不必了。戊離的聲音忽然響起。

    兩人一驚，同時向治療臺看去。

    第39章

    就見青年緩緩起身，姿態自然的扯過一旁的蓋尸的白布裹在修長的身軀上。

    如果沒感應錯的話，禪院同學應該已經幫我拿來了。

    七海建人皺了皺眉，猛然打開大門，就看到禪院真希果然捧著一疊衣物站在門外。

    我看戊離老師傷得嚴重，就擅自去拿了老師的換洗衣服過來。迎著七海建人無聲詢問的目光，禪院真希冷臉答得坦蕩。

    治療室內幾人，誰都沒有戳穿她急迫趕來確認戊離傷勢的心思。

    既然已經治療結束，戊離絲毫沒有再繼續留下去的想法，在打理好儀容衣物后就準備回到高專分給他的教師宿舍。

    正好是晚飯時間，習慣自己準備食物的戊離邀請幾人同去，家入硝子以需要寫醫療報告為由拒絕了他。

    幾人走后，治療室重新恢復了冰冷的安靜。

    家入硝子垂眸，平靜的點燃一支煙。

    作為旁觀者，她比參與了任務并在生死之間不可避免的與戊離產生了些同伴情誼的七海建人不同。她很清楚的看到，無論是在治療時還是在治療后，戊離從來沒有放松過警惕。

    她敢肯定，如果她在治療過程中起了任何惡念，戊離都能拖著那副殘軀殺死自己。

    作為咒術高專的校醫，家入硝子見過很多重傷的咒術師，大多數人在死里逃生回到安全的地點后，都會下意識放松神經，即便睡上幾天也不是什么奇事。

    然而戊離在最困倦疼痛的時候，都沒有讓自己陷入睡眠，反而一直關注著她和七海建人的動態。

    為什么？

    家入硝子死死皺起了眉，喃喃自語：那家伙究竟經歷過什么？

    就在高專已經因為未登記的特級咒靈而忙碌了起來時，伊地知潔高正瑟瑟發抖的走在一片迷霧的山里。

    七，七海先生？戊離先生？

    戰戰兢兢喊出的聲音帶著顫抖的哭腔，伊地知既希望有人回應他又害怕有人來找他，什么都沒發生就要快自己把自己嚇死了。

    從他向京都的方向開車，就總覺得這條路仿佛長得沒有盡頭，意識到不對的伊地知下車后打給七海建人，終于在對面生硬的語調中后知后覺的發現，一直和自己對話的好像特娘的不是個人??！

    然而快哭了的伊地知潔高還是努力壓制著自己崩潰的情緒，回到車里想要安慰和家人走失的小女孩。

    結果，就在他眼前，小女孩哭著哭著就轉過臉對他笑了起來，然后變成了一張照片，慢悠悠從半空落在副駕駛座位上。

    伊地知潔高：

    這位一向任勞任怨，兢兢業業的輔助監督顫抖著舉起手，啪！的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失態的喊出來。

    mama，mama??！?。。?！

    我要回家！

    然后，在接下來的時間里，伊地知經歷了車子打不著火，手表手機罷工，遭遇鬼打墻繞不出去等等事件。

    他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滿是腐爛氣味的昏暗山林里，再次祈禱七海建人或者戊離能發現自己。

    然而在一陣踩過灌木的沙沙聲后，只有他最不想聽到的聲音響起。

    叔叔，我好像不疼了。小女孩抱著老舊卻完好的小熊，無聲無息的站在伊地知潔高身后。

    伊地知潔高顫巍巍的轉身，這一刻另一個疑問卻突然壓過了所有恐懼的心理，想要問小女孩。

    為什么七海建人和戊離都是哥哥，只有我是叔叔？？？

    我比七海君還小一歲??！

    戊離的教師公寓內, 二年級的三名學生和七海建人相對而坐，廚房內不時傳出聲音。

    正對著廚房的七海建人視線始終落在戊離的背影上, 九死一生從特級咒靈的領域內離開所帶來的遺留警惕，直到看到青年站在廚房內沾染上一些日常氣息時，才緩和了下來。

    這種變化雖然微小，但仍然被一直關注著七海建人的禪院真希捕捉到了。

    剛剛因為七海建人的表情太過嚴肅恐怖而沒能問出的話，也順利成章的問了出來。

    七海老師和戊離老師遇到的，是未登記的特級咒靈嗎？禪院真希眉眼嚴肅：但是戊離老師沒有咒力，甚至不是我這種體質, 而是真真正正的普通人。對于入職體育老師的考核, 有必要對應特級咒靈嗎？

    她的問話一出, 剛剛因為廚房的聲音而沾染了熱鬧輕松氣息的室內, 徒然冷卻了下來。

    熊貓僵硬的一點點轉過身, 顫巍巍看向禪院真希，瘋狂沖她比手勢：真希?。?！你在問什么啊真希！

    七海建人的臉色也同樣因為這個問題而冷漠了下來，他看著戊離的身影, 沒有回答禪院真希。

    在治療結束之后，戊離已經恢復成正常的模樣，梳洗換衣后, 半點看不出幾個小時前祓除特級咒靈時的血腥可怖。

    墨色的長發沒有被血液糊做一團, 而是柔順的披散在身后, 隨著戊離的動作微微晃動著。黛青的和服包裹住青年挺拔修長的好身材, 一舉一動之間透過布料顯露出的肌rou線條都帶著力量的美感，賞心悅目。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卻曾受過那么多的傷

    七海建人放在桌下的手掌微微顫抖著，垂眸開口道：戊離君本來的考核，應該是三級咒靈。

    開什么玩笑？禪院真希冷笑：突然從三級咒靈成長為未登記的特級咒靈？就算會有咒靈在戰斗中突然成長的情況, 但從三級到特級？呵。

    戊離出現在高專門口時，直面那宛如骷髏厲鬼一樣的殘軀所帶來的沖擊始終在禪院真希心里留存著。

    即便戊離只做了她一個月的老師，但是她能感知得到，戊離雖然冷漠又毫不留情，但卻是實打實的在教導她提升體術甚至是保命的東西。

    那雙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墨色眼眸里，沒有因為她沒有咒力而出現半點不屑，反而因為她沒有咒力專心修煉體術而真心實意的贊同。

    雖然目前戊離的一切都是個謎，只有五條老師的全力推舉能為他背書，但是，禪院真希依舊發自內心的將戊離當做自己的老師。

    并非學校內因為職位而默認的師生關系。

    而是真正交付信任的老師。

    因此，禪院真希對于戊離的重傷十分憤怒，她不顧旁邊熊貓的暗示，眼神堅定的看著七海建人，想要為戊離討要一個說法。

    然而，無論是一直待在高專的家入硝子，還是尚是學生不甚了解咒術界明爭暗斗的禪院真希都能看得出來的怪異，七海建人和五條悟又何嘗不知道？

    就在他們幾人待在這里的同時，半個高專都已經動起來在追查這起事件。

    如果只涉及到戊離一個人，夜蛾正道更傾向于暗里秘密調查，但現在情況的復雜程度已經堪稱是靈異事件了。

    交流會之后在全面盤查高專損失的時候，不僅在山林里發現了本不應該存在的一級咒靈的尸體，還發現了數位輔助監督和咒術師的尸體。

    在五條悟利用術式強行將尸體上已被抹除的咒力殘穢復原呈現后，夜蛾正道認出咒靈尸體上夾雜著樂嚴寺嘉伸的微弱咒力反應，而其他高專人員的尸體上，顯示的是同一位咒靈的痕跡。

    看來小離聽到的計劃沒錯，京都校的老頭子很想殺了虎杖同學啊~就連利用咒靈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都拿出來了，嘖嘖嘖。

    在夜蛾正道看過來疑惑的眼神中，五條悟笑著晃了晃手中的手機：七海海告訴我的，在去任務地點的車上，小離告訴七海海的。

    說完，他又不高興的癟了癟嘴角，一副被傷害到的神情：小離長大了，有了自己的秘密了嗎，寧可告訴七海海都不愿意和老師我說了，嗚嗚嗚~

    夜蛾正道無語的抽了抽嘴角：悟你清醒點，你從來沒當過戊離君的老師。

    五條悟理直氣壯：我和小離的老師是朋友，四舍五入就等于我是小離的老師。況且三輪死之前還交待我讓我幫他看孩子。

    夜蛾正道：

    你可以當著戊離君的面說，看他追不追殺你。

    不過當二人的視線落在高專人員的尸體上時，又沉默了下來。

    不僅是侍奉天元大人的低階咒術師被殺，高專的寶庫被盜，就連監督就被殺了好幾個

    夜蛾正道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關于戊離君的外派任務，監督那邊交上來的報告提到的一件事讓我很在意。

    他看向五條悟，嚴肅道：那通向高專求助的電話，調取電腦記錄后發現是十年前打的。但是直到半個月前，才出現在監督的工作板上。

    五條悟一點點收斂了表情：也就是說，這只未登記的咒靈，很可能已經誕生了十年。

    咒靈誕生于人類的負面情緒之中，天然對人類抱有惡感，尤其是擁有智慧和獨立性格的特級咒靈，之前的記錄里都是從誕生起就開始屠殺人類，天然的暴虐殺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