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2)
不想說大可以不說,無需說些糊弄人的鬼話,有些人故作高深,說話不說透總喜歡說三分藏七分,讓聽話的人去猜。等猜的人急到抓耳撓腮,他再氣定神閑的解惑。巧得很,宋凌正是這類人,又不巧得很他最厭惡的也是這類人。 殿下自己信嗎?宋凌沒好氣道。 呵呵,宋承熙鋸木頭樣干笑,當我講了個玩笑話,這其中真正原委還不到告訴你的時候,待你知道真相那一天,也是我們合作時。他這段話說的有些長了,一口氣用老,止不住的咳嗽起來。 一聲又一聲,零散又隨意搭著的骨頭架子快要散架。 殿下注意身子,宋凌實在看不下去,怕他將肺腑一并咳出來,起身上前有規律的輕拍他后背,替他順氣。 剛彎腰,左手剛按在椅背上,右手指尖一個不注意在猩猩紅毯上一撫而過。 宋承熙無端生出了天大力氣,長在臂上的枯枝死死箍住宋凌腕子,鐵鑄般。 別別咳,別碰!他面似厲鬼,沒有血rou支撐的瞳仁倒影著宋凌的驚愕。攢著一身力完整說完這句,宋承熙忽然喉嚨一癢,彎腰嘔出一大口鮮血。淅淅瀝瀝透進衣物。 宋承熙穿了一身不透光的黑,胸口衣襟露出來的一截都是黑色,宋凌原只當他偏好玄色。但實情恐怕不能歸到風雅趣好那一檔去,誰家衣裳禁得起這樣糟蹋,那玄色有幾分黑幾分血? 宋凌聞到了辛辣藥味里混著的血腥,他忽然覺得宋承熙也是可憐人,他雖生在天家,卻不受父親喜愛,母子分離不得見,還生就一身病骨,瞧著也不像能活許多年。世間最苦非為死別,而是生離。 他哂笑一聲,哪輪得上他可憐人。 血吐了約莫有二兩,宋凌后退兩步冷眼瞧著,他清楚宋承熙這種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在人面前示弱。 剛吐完血,宋承熙從袖中抽出手巾擦拭嘴角,沒事人樣又和宋凌打招呼,開口直掉血碴子,嚇著你了吧,我腿乃陳年舊疾,冬日里疼得很。算是解釋了一句他剛才的反應過激。 既然宋承熙要當沒事人,宋凌也懶得自找麻煩,殿下既然給了誠意,那我還真有一事想托殿下相助。 宋承熙見宋凌不拿架子也識趣,斜靠在椅背上爽快道:只要我有的,能做的,君大可直言。 我要一個身份,能瞞過學官參加春闈的身份,宋凌也不客氣,直勾勾盯著宋承熙。以他的身份再參加春闈,擺明了想昭告天下,羅府想將手伸到文官里,別說傅丞相,哪怕陛下也會心生不滿。 但本就屬于他的憑什么要拱手讓人?哪怕不能以宋凌之名奪得榜首,他也不會平白讓給別人。 此事卻有些艱難,學官由天下名士組成。他們一則不入仕,二則脾氣又臭又硬,恐怕不是好糊弄的,宋承熙遲疑道。 宋凌吊起眼皮覷一眼宋承熙,譏誚道:不必使這些話術,殿下盡管放心,哪怕你一口答應,我也斷不會坐地起價。 說笑了,說笑了,宋承熙捏了捏衣角,又故作思量一陣才艱難地將此事答應下來。 補償敲定,宋凌也不愿在藥罐子里多待,告辭一聲往外退去,快出精舍時他背對舍內,頭也不回道:殿下將來想合作之人,是我還是羅家? 宋承熙一挑眉難怪外頭有傳言說羅府二郎,生就七竅玲瓏心,今日一見果是名不虛傳,自然是與君。 那今日我便能給殿下答復,我拒絕。宋凌這才回頭,外頭亮堂堂的明珠映在他眼中,不屑與譏諷毫不遮掩,憂心殿下活不到我知道真相那日,先告訴殿下答案。 流羅與宋承熙故弄玄虛的賣弄他們所謂真相,可在宋凌眼里,他們的真相一文不值。他們仿佛料定自己會咬上魚餌,施施然布好棋局,等自己入局。主動權握在他們手中,談什么合作? 他幼年時,石先生曾養了一只貍奴,貍奴活潑好奇心旺盛,總鉆房溜瓦往隱私地鉆,直到有一天它鉆進了梨花巷佘屠戶屋中。 第二天它從肚子上被人切成兩段,冷冰冰的躺在他家門口石階上,腸子內臟流了一地,塞滿石縫。那刀多利啊,連貓毛斷口都平直。 他的好奇心也隨著貍奴一起,死在梨花巷。 出精舍,過吊橋,拾階而上,到鐵門前。 宋凌曲指輕叩三聲,一直守在外間的假貨聽見動靜忙轉動機關,石壁緩緩開啟。出去先抬頭一看,屋頂的大洞已經被補上,地上的殘垣瓦礫與羅錦年一道不見了蹤影。 我兄長呢?宋凌諷刺了宋承熙自己卻還釀著氣,瞧見這和宋承熙像了八九分的假貨也端不出笑臉。 假貨仿佛啞巴了,一言不發的走在前頭領著宋凌往外去,連過好幾道小徑,方見一片竹屋。 大老遠就聽見羅錦年在頤指氣使折磨人,我要喝福州特供雨前井,必須是梅雨時節第一滴雨落下時采摘的新茶,多一刻都不行! 第103章 將雪(一) 宋凌一進地道,羅錦年便被妥善安置在竹舍內,他還算心里有數沒在人老巢鬧起來,任由府醫替他正骨,處理身上大大小小的擦傷。心里一時憋屈不已,一時憂心宋凌,他慣不會委屈自個兒,也非自苦的擰巴人,郁怒可勁兒往外造。 他嘖一聲,抬手將茶碗中的茶湯潑到半蹲著的小廝身上,頭一仰靠在榻上等小廝來替他換茶。等了半晌,也沒聽個響動,他不耐煩的掀起眼皮,蠢物。不經意間掃了眼小廝長相,餅臉細眼蒜頭鼻,五官拼湊甚是隨意,頰邊還長了顆生長毛的痦子。 眼睛受了天大的傷,羅錦年以手捂面,剛想造作,就聽一道聲音自門邊傳來,錦年,回家了。 他騰一下從榻上越起,不慎扯到剛復位的胳膊,嘶啞咧嘴地放慢動作。腳一落地,又彈了彈,踩實后強壓喜悅之情,裝模作樣地背手往外走,回吧。 倆人都嫌皇子府晦氣,一路走得極快。他們來時是翻墻,走時走正門,可兩回心境都如出一轍踩了狗屎。 皇子府大門嘭一聲合上,羅錦年轉頭走到蹲在門前的兩頭威風凜凜石獅子,一口玉液吐上去,末了也不偏心,另一只石獅子也沒逃得了。 吐完拍拍手,美名其曰:給他們去晦氣。 若非此時街上無有行人,宋凌真想裝作不認識這學稚子孩童吐口水的人,嫌棄地急催,快走,快走。 他時常覺得某件事已經是羅錦年能做出的最粗俗,羅錦年卻每每都能再給人驚喜。他總愛在心里高高在上的點評凡人,以往他給羅錦年的評價是傲慢鬼,自大狂,現在還能加上一條幼稚鬼。 從皇子府出來已經到了后半夜,冬日里夜長,換了夏日已經快要天亮。羅錦年仗著斷了根胳膊,渾身懶骨發作起來。非嚷嚷著夜深路滑寒氣重,走不動道。宋凌拿他沒辦法,怕羅錦年鬧起來引來巡夜禁衛,只是深夜里早已宵禁,哪去尋車夫? 宋凌琢磨一會兒,突然靈光一閃沒車夫有馬夫??!羅錦年小老婆被他騎了出來,現在還在鋪子里關著呢。 那鋪子離玄武街不遠,一二里路。 他一路哄著羅錦年往鋪子里去,拍醒睡在鋪子里看店的老掌柜,在掌柜迷瞪瞪的注視下繞到后院,烏云蓋雪睡在馬廄里,直打鼾。 羅錦年嚎一嗓子撲上去,扎在馬兒柔順鬃毛里,盡撿些rou麻話說,一陣心肝兒寶貝兒亂喊。 馬兒驚醒,一見是羅錦年與他唱起了對臺,打著響鼻,鼻音綿長透著股委屈勁兒,一對銅鈴大馬*狠瞪站在馬廄外的宋凌,碩大馬頭不停往羅錦年懷里拱。 撐腰的來了,可不得告黑狀。 偏羅錦年最不解風情,只當心肝兒是久了沒見他,想了,愛妃,輕些,輕些。我這帶著傷呢!又膩歪半晌,他才終于想起不對來,從鬃毛里抬起頭,獨玉,愛妃怎會在府外? 還不得宋凌說話,羅錦年眼神陡然兇惡起來,難道是被人騎出來的!他心里盤算著若真是被誰騎出來的,非得把那人抽筋剝骨,小老婆被第二個男人騎了,誰能忍! 他將所有嫌疑人過了遍,最終鎖定在羅青山身上,越想越覺有理,這老不修的早就對愛妃心存覬覦,見他不在府中,便侮辱愛妃!待回府,看他不把羅青山私藏的好酒偷喝干凈! 羅錦年懷疑了許多人,唯獨沒疑心宋凌,宋凌平日里給人印象不愛戎裝愛詩書。實在沒理由騎他的愛妃。 我聽說你回了上京,一時情急騎了,額,這位愛出來尋你。宋凌沒羅錦年那般不要臉皮,實在吐不出那兩個字。 啊羅錦年啞了火,方才氣勢洶洶要將偷騎小老婆的人碎尸萬段的氣勢散了干凈,像灌滿風的羊皮囊,漏了。他結巴道:你今日是特意來尋我的,見流羅是順便,其實是來尋我的是不是?羅錦年杏眼抬了抬,眼形圓圓,瞳孔圓圓,再配上特有的天真,很有兩分懵懂味兒。 宋凌注意到說漏了嘴,剛要矢口否認又被羅錦年期盼的眼神一刮,否認的話滾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頷首睫毛輕微抖動,抿著唇一言不發。 默認!是默認!羅錦年自有一套思維方式,此刻心里像倒了蜜,比幼時偷喝的果酒還甜,酒意上頭人也暈乎乎,只顧著傻笑。 嘶! 愛妃轉頭狠狠拱了拱還攀附在他身上的負心漢,馬*里滾著淚,當著它面眉來眼去,狼狽為jian!不把馬當馬! 羅錦年被頂到了傷口,悶哼一聲,回了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走,上馬,我們回府。 他輕撫白綢似的鬃毛,飛一般輕飄飄落在馬背上,剛上馬,眼一掃便發現馬背上綁著白布,輕咦道:這是怎么弄的? 騎馬不熟練,樹叉子上劃了道口子,宋凌面不改色的扯謊,手在羅錦年伸出的手上一按,稍一借力,也翻身上馬,跨坐在羅錦年身后。 羅錦年不疑有他,避開愛妃傷口,拉緊韁繩催馬往外走。 兩人一路往外走,遠遠已經能看見沉睡在夜色中的將軍府。宋凌有些急了,香燭白蠟味順著夜風侵入鼻腔,再走近些羅錦年就能清楚看見掛在羅府匾額上的白麻布,擺在大門前的花圈。 明心不是有事托你辦嗎,此刻回府,近期內先生斷然不會放你出來,不如先幫明心把事辦妥?宋凌扯了扯羅錦年衣角說道。 好像也是這個理,羅錦年思索一陣,眺了眺遠端將軍府,他雖也想念家里人,但這一回去想再出來可就難了,已經答應傅明心總不好食言。 他拉緊韁繩調轉馬頭,往另一個方向奔去。 馬蹄踩在碎雪上。 咯吱,咯吱,咯吱 先生,你先走,再猶豫今天一個都走不掉!方同抽出江湖人常用的樸刀,面露決絕之色,狠夾馬腹朝著追擊而來的人堆兒扎了進去。 石修遠將一瘦弱女孩圈在懷里,催馬與方同錯身而過,深深看了他一眼,保重! 這年草原的雪,下得格外大。 作者有話說: 去打疫苗,先更了。 第104章 將雪(二) 一路上羅錦年有心夸耀自己馬術,專挑又窄又暗的小道走,宋凌被顛得受不了,擰著羅錦年衣袖問:你同我講講林娘子。 他對傅秋池相好的沒興趣,只是這次在皇子府上狠狠吃了個大虧,有些疑神疑鬼,事事都想問個清楚有理有據。 哼,羅錦年一夾馬腹加快速度,聲音被風拉老長不陰不陽道,宋公子倒是好興致,昨兒個密會湘君,今兒問起人婦。他嘴上沒個把門,什么都敢說。 宋凌: 羅錦年這些天到底犯得哪門子癡病,且不提他本和流羅就沒關系。就算是有,羅錦年又有何來立場過問?可別提有辱門楣,羅家門楣早被羅少扒拉到地上,踩了無數腳。 見宋凌不應聲,羅錦年自討沒趣,悶聲道:林娘子叫林瓶,原是湘水畫舫上一彈琵琶的清倌兒,去歲年中時我與明心于畫舫吃酒,恰巧遇見她被被蠢豬王番調戲,我順手幫了一把。 湘水是上京內河,原是江東淇水的一條支脈,后面山水部領工人改了河道,又從支脈引了一段。先繞外城一周為護城河鄴江。再流入內城為湘水,由此可見淇水之豐沛。 夜里湘水之上,燈火絢爛,蓮燈遍撒,畫舫游河,很是光怪陸離。 流羅湘君的名頭也是根據湘水來的。 這之后她與明心多次偶遇,一來二去就好上了。 羅錦年忿忿道:這林瓶肯定有問題。 宋凌吊起眉,你如何得知? 你覺得我與明心誰生得更俊俏些?羅錦年沒急著回答,反而問了句。 他這話不用細品,話里話外得意洋洋那股子勁兒鬧人。 自是兄長,明心清風明月之姿,本世間少有,可惜形似翠竹心如菡萏。人仁善有余韌性不足,少了兩分神韻。兄長盡態極妍,性情亦是不凡,論自信豪放實為眾人榜首。宋凌這話也就聽著像人話,他慣是說一套想的又是一套,總愛夾槍帶棒的評點人。 暗里意思是朝弄傅秋池優柔寡斷,羅錦年行為放誕。 羅錦年心里更得意,京中常年有種論調,說丞相府生的麒麟子,將軍府上大草包。他心里老大不服氣了,傅秋池有他??? 還是宋凌有眼光,沒白讀書會夸人,聽得心里舒坦,他偏過頭斜乜宋凌,所以救下林瓶之人是我,我又才,羅錦年咳了聲,還是有自知之明,把才貌雙全四個字吞了回去,我武貌雙全,家世也好,她只巴巴的瞅著明心,這合理嗎?肯定是對明心有所圖謀。 很不合理,路越走越窄,宋凌怕羅錦年得意到地上去,隨口敷衍一句,搡了他一把,好好騎馬。 聽了羅錦年這番高論,宋凌心里詭異騰起一股不出所料之感。但羅錦年還真沒說錯,林瓶可能還真有些問題,她一小小清倌,何德何能能與丞相嫡子多次偶遇?怕不是有人刻意安排,傅秋池初嘗情欲滋味分辨不出也是應有之義,但他也沒有提醒傅秋池的打算。 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何必去打鴛鴦的大棒?再說了,要是林瓶真沒問題,他豈不是惹得一身sao,平白攤上事。